“姓謝的,你敢設計老夫,你……如果真是老夫想要毒害太子,為什麼我要獻出能解百毒的傳家寶?你根本就是汙蔑,你!”
“雪蓮花嗎?”謝雲淡淡道,“花呢?”
劉旭傑猛一回頭,隻見佛堂大門外又一大內禁衛飛奔而至,撲通跪地大聲道:“統領!劉府遣人來報,劉閣老索要的雪蓮花已不見蹤影,整整翻找了半個時辰都見不著!現在怎麼辦?!”
劉旭傑當場就愣住了,唯一反應就是:“……怎麼可能?”
單超驟然喝道:“太子!”
隻見首座上原本苟延殘喘的太子,乍一聽到雪蓮花沒了的噩耗,心裡最後一點希望突然崩斷,當時就氣血逆行餘毒發作,一頭栽了下去!
眾人齊齊駭然,單超一把扶住太子,出手如電點了他周身十二處大穴;但那毒性真的是太猛烈了,太子隻流淚喘息道:“為……為什麼……”緊接著鼻腔、耳朵、嘴角同時流出黑血,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為何,單超託著少年單薄的身體,心中竟猝然湧現出劇痛,就仿佛眼睜睜看著骨肉親人在自己身邊逝去一般。他也不知道這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顫慄和悲傷是從何而來的,倉促間瞥見謝雲,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謝統領,殿下快不行了!拜託你幫忙——”
謝雲卻隻站在那裡,被白銀面具遮住大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奇異的表情。
“劉旭傑毒害太子,嫁禍皇後,挑撥宮闱骨肉相爭,實為天理人倫所不容……”
他緩緩停頓了下,正面迎著單超的目光,年輕優美的聲音一絲感情都沒有:“來人,將太子扶進內室休息,劉旭傑押下去嚴加看管。待我回宮稟明皇後,定將投毒案幕後動機主使一一查清,大白於天下!”
單超的心剎那間如墜冰窟。
他知道作案動機和幕後主使指的是什麼,謝雲也知道。事情發展到現在,眼前這個十幾歲孩子的性命已經不重要了,這些人謀劃的、角力的,連環設計步步為營的,都是遠在皇城大明宮內更煊赫堂皇、更炙手可熱的,權力。
在場隻有一個人是真的想讓太子死。
——謝雲。
然而最可怕的是隻有他沒動手。隻有他清清白白絲毫無涉,從頭到尾不動聲色地坐看著所有人,如跳梁小醜般,一步步將自己送上了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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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統領……”單超粗重喘息著,嘶啞道:“太子他……不行了,你能否……你……”
謝雲驟然道:“還不快去——!”
那一聲厲喝震人心肺,門外把守的大內禁衛登時不再遲疑,手持兵刃衝進佛堂,在劉旭傑的怒罵聲中一擁而上押住了他!
“姓謝的!姓謝的你天打雷劈!”劉旭傑瘋狂吼道:“你肯定提前發現了卻不說破,將計就計對太子下猛毒,昨晚潛入我府中偷走雪蓮花的也必定是你手下!——你明明能灌入真氣救活太子,卻眼睜睜見死不救——”
謝雲冷冷道:“把他拖走。”
劉旭傑拼命掙扎,連發冠都掉了,然而如狼似虎的大內禁衛哪還有半分猶豫,直接押了他就往外拖。
謝雲轉過身,隨便點了兩個小太監讓他們去攙扶太子。就在這鬧哄哄的時候,他心腹手下馬鑫突然從佛堂外一個箭步衝進來,穿過人群徑直奔到謝雲身邊,連個禮都來不及行,便倉促低聲道:“統領,御醫來了——”
單超登時瞳孔微張,卻隻見謝雲頓了頓:“為何這麼快?”
“驍騎大將軍宇文虎,”馬鑫的聲音帶著微微的不穩:“宇文將軍剛好在朝,聽聞太子中毒,當即親自帶御醫向慈恩寺飛馬而來……大內禁衛攔不住,眼下已經到寺廟前了。”
謝雲神情微微一凝。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聳動、侍衛喧哗,緊接著聲響急速迫近;將至佛堂門前時,一道利箭驀然穿越人群飛掠而來,貼著謝雲的耳際擦了過去!
嗖——
身後不遠處的單超回頭、抬手,啪!一聲亮響,死死握住了火燙的黃金箭身!
謝雲耳畔的鬢發被風揚起,繼而緩緩落下。
一個約莫三十多歲身著細鎧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平、身材魁梧,手裡挾著胡子花白的御醫院判,從高高的門檻外一步踏了進來——
“所有人原地站住,不準動。”
他語調也是平平的,但渾厚中氣傳遍整座佛堂,恍若炸在眾人的耳畔一般:“——聖上口諭在此,一切人等回宮另行定罪。御醫攜靈芝帶到,即刻醫治太子,不可有誤,欽此!”
很多人腿一軟就撲通跪下了,佛堂內狼藉一片,隻有謝雲仍舊抱臂靠在桌沿。
驍騎將軍宇文虎如電般的視線向周圍一掃,兩人目光撞上,謝雲微微眯起眼睛。
“謝統領,”宇文虎冷冷道。
白衣銀面的大內禁衛統領驀然勾起了唇角。
他上一刻還冷如冰霜的面孔似乎突然換了個人,淡紅色薄唇的弧度堪稱豔若桃李——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虛偽笑容之下的,其實是冰冷到了極致的反感。
宇文虎還以為他會象徵性打個招呼,然而謝雲就這麼笑著轉過了身,竟然連個聲都沒出。
宇文虎濃眉不自覺地皺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麼,視線就向首座上的太子望去。
這麼一望他才注意到守在太子身側徒手握住了他黃金箭的單超,目光瞬間有點難以置信:馳騁沙場多年,能徒手接住他利箭的高手真沒見幾個,眼前這出家人的年紀竟然還如此之輕!
緊接著他臉上浮出一絲欣賞,主動上前拱了拱手:“在下驍騎大將軍宇文,敢問這位大師尊名法號是……”
宇文虎行軍打仗久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身正氣,和總帶著點邪性的謝統領簡直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再加之剛才飛馬帶到御醫和靈芝救治太子,單超不由格外高看他一眼,便也一拱手沉聲道:“不敢,將軍過譽了。小子是慈恩寺僧人信超,方才因為殿下中毒之事……”
“太子喝了慈恩寺進獻的酸果湯毒發,這和尚就是呈湯的人。”謝雲涼涼道,“——馬鑫,這兒沒我們的事了。你即刻著人封鎖慈恩寺,我要帶信超等僧人進宮稟報皇後,走吧。”
宇文虎驟然回頭:“謝統領,我有聖上口諭接管此處,你……”
“我有皇家禁衛令牌,可隨時進宮面聖,京師之內便宜行事。”
謝雲肯定是拿這個皇家擋箭牌橫行霸道久了,宇文虎當即就是一堵。
“走吧,信超和尚。”謝雲沒再搭理宇文虎,冷冰冰的目光轉向單超,剛才那秀美豔麗勾人心魄的笑容倒是一絲都沒有了:“怎麼,還等著我親自動手請你嗎?”
一盞茶工夫後,謝雲在手下簇擁中大步走出了被重兵層層包圍的慈恩寺,門口一輛朱紅色裝飾華麗的馬車早已等在了寬闊的中正大街上。
單超被兩個禁衛按著,面無表情跟在他身後。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這個英俊僧人的面孔冷冷扳著,牙關之緊甚至連面部輪廓都突出了極其硬挺的線條。
謝雲似乎要趕什麼急事般,對所一路上所有官兵的致禮都沒理會,徑直匆匆走到了馬車前。
“統領,這和尚怎麼辦?”馬鑫快步趕上前低聲問:“是帶去內宮秘監待審,還是送回府上羈押,或者我們幹脆就……”
謝雲停住了腳步。
他冷峻的面容看似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思索什麼,又仿佛頭腦放空,什麼都沒有想。
不知為何這一幕讓馬鑫有些心驚,連單超都瞥了過來。目光中隻見謝雲胸膛微微起伏,繼而猛地一抬手——
從這個角度他正衝著單超,倉促間單超也沒閃躲,下意識反手扶住了他冰涼纖細的手腕。
緊接著,謝雲痛苦地忍了下卻沒忍住,一口猩紅帶黑的毒血終於猝然咳了出來!
單超愕然僵住,馬鑫失聲道:“統領——”
謝雲整個人無聲無息軟倒下去,單超兜手一扶,隻覺滿手湿冷,才意識到謝雲整個後背,都已經被冷汗完全浸透了!
第4章 白绡衣
三日後,謝府。
單超從打坐中睜開眼睛,望向雪白的牢房牆壁。
自從三天前謝雲在慈恩寺門口昏迷過去後,他就被大內禁衛點了全身上下八處重穴,強行“請”到謝府拘禁至今,內外音訊完全隔斷,每天唯一能見到的就是來送飯的小丫頭。
除此之外既沒人來探他,也沒人來審他,似乎所有人都突然之間把他遺忘了,謝雲更是連面都沒露。
單超一度猜測謝雲中毒後性命垂危,所以現在才會出現這暴風雨之前短暫的平靜局面;但他向送飯小丫頭打聽的時候,卻發現那丫頭一問三不知,原是個啞巴。
唯一能觀察到的就是——謝府豪奢,確實罕見。
且不說他被半押半“請”進府時一路上看到的垂花拱門穿山遊廊,就說這座關押他的地下暗室,都是寬敞整潔、被褥幹淨,甚至石地上還鋪著厚厚的紅色毛毯。除了原本應是大門的位置被一道木柵欄緊緊鎖住了之外,這間牢房甚至比他在慈恩寺住的僧房都好些。
至於飲食也沒人刻意虐待,頓頓皆有三菜一湯,隻是沒有避諱葷腥罷了。單超雖然現在是僧人,本能卻不抵觸吃肉,且為積攢體力掙脫穴道而計,這三天來一直不言不語,給什麼吃什麼。
他第一天被關進來的時候還有人不時來門口監視,但單超似乎身處任何環境都非常冷靜。這個黑衣僧人每天除了飲食、睡覺便是打坐,在外人看來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甚至一連幾個時辰都不會移動絲毫。
看守也知道他周身八處重穴被封,根本無法提氣動武,因此也就松懈了。
第二天第三天牢房外都沒人巡視,除了小丫頭準點來送飯之外,地下室周圍靜悄悄的,半點聲息不聞。
第三天傍晚,門口傳來鑰匙打開鐵索的聲響,單超睜開了眼睛。
小丫頭提著食盒走進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見這個年輕精悍的僧人像往常一樣沉默打坐,便輕手輕腳走到案幾前,背對著單超放下了食盒。
就在這一刻,單超驟然起身——誰都沒想到他何時已將穴道掙開大半,隻見他悄無聲息身形如電,第一步下榻,第二步踩地,鬼魅般來到小丫頭身後,一掌便切到了她後頸上!
小丫頭杏眼圓睜,連聲都沒出便軟軟暈倒在地。
單超快速檢查了下,確定她隻是昏過去了,遂放心將她抱到床上蓋好毯子,偽裝成自己在睡覺的模樣。
木柵欄上鐵鎖已被打開,單超走出牢房一看,隻見外面長達數丈深的走道上空無一人,盡頭有一把木梯直通樓上,可見看守和送飯丫頭平時就是從這裡進出的。單超登上木梯頂端,頭頂是一扇活動暗門,剛打開縫隙便隻見一線燭光透了進來。
逃出來了?
就這麼簡單?
單超僵在木梯上,剎那間幾乎有點進退兩難,正遲疑要不要推門而出,倏而聽見外面傳來一個渾厚低沉的男聲:“謝統領不愧是暗門死士出身,尋常百毒不侵。太子至今在東宮性命垂危,而你竟然已經差不多恢復了。”
——宇文虎!
短短瞬間單超心念電轉:為什麼外面竟然是謝雲和宇文虎在會面,難道地下室直通謝府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