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他來得急,身上帶著傍晚的水汽,頭發也被風吹得有些凌亂。
時章撥了一下頭發:“久等了,宋老師。”
宋拂之說沒事,順嘴問了句:“補牙一切順利?”
“老人六十多了,牙不好,一直拖著不肯去醫院,他也沒時間。”時章有點無奈,“最近他終於得了空,醫生也恰好下午沒有別的安排。所以這時間趕得寸,補完牙把他送回家再過來,就遲到了幾分鍾。”
時教授的時間觀念太強了,就遲到這麼幾分鍾給他叨叨了好幾遍。
宋拂之微微笑了笑,對他說的前半句也深有同感:“我媽也不愛去醫院,她哪裡不舒服就要我爸先看,我爸催得不行了她才肯去看醫生。”
時章淡笑:“都一樣。”
宋拂之又問他:“你家人呢,都還好?”
“最近還算可以。”時章說。
最近還可以,意思其實是以前不太好,也不知道之後會不會好。
宋拂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給時章倒了半杯紅酒,低聲說:“希望老人家都能健健康康。”
年紀過了三十,肩上就多了很多年輕時沒意識到的責任。開始關心長輩的身體,聯系不上父母的時候會心慌,收到緊急電話都怕是父母出了事。
挺久不回家,回去突然看到父母鬢角的白發和新增的皺紋,才意識到這個殘酷的現實——父母在肉眼可見地變老。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還像孩子,吃飯睡覺還得父母提醒著,大部分都沒這個意識。
所以當時章說起自家老人的事,宋拂之就覺得挺有共鳴。
“宋叔叔是那麼優秀的大夫,有他在家應該很放心。”時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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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病基本不用去醫院。”宋拂之笑著,答得很幹脆,“醫生,居家旅行必備佳品,能有一位鎮在家裡,特踏實。”
這話說得有點小俏皮,兩人都笑了。
時章臉上的笑意還沒褪,很自然地來了句:“可我們倆都是教書的,我得現在棄文從醫。”
宋拂之本來在用叉子戳蝦,這一下沒戳穩,叉到了旁邊的洋蔥。
——這話說的,好像他們要組建一個家庭了。
宋拂之定了定,接話道:“我好歹有點家族血脈,我去從醫可能方便點兒。”
宋拂之這句話是看著時章說的,時章也看著他,兩人的目光都很沉穩,也都帶著笑意,像兩條安靜交匯的河流,水面下卻有暗流相湧。
這兩句話之後,宋拂之明顯感覺兩人的距離近了點,不像之前那麼拘謹,氣氛也自然了許多。
這頓飯他們聊了更多日常的東西,聊了聊以前的高中。
宋拂之說:“我上的就是我媽媽當老師的高中,隻是她不教我。所以我倆還算是校友啊,時教授。”
時章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背肌,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說:“挺巧。”
“你比我大兩歲,我高一的時候你應該高三。”宋拂之簡單算了一下,“沒準我們還在學校裡見過。”
“肯定見過。”時章慢慢地說,“學校那麼小。”
宋拂之被勾起了回憶,點頭道:“是挺小的,還挺破。記得老教學樓那邊,有個小山包跟廢墟似的,都沒人去。”
時章食指蜷了蜷,下垂的睫毛掩蓋了眸光。
他記得那片小山包裡發生的一切,他在那裡抽煙,然後見到了少年時的宋拂之。
然而一晃眼就是許多年後,那塊荒蕪的廢墟早已在記憶裡褪色。
那時他克制著不去接近的人,現在就坐在對面,和他共飲一瓶香醇的紅酒。
時章突然想到了喬煦陽,想到了那個年輕人瀟灑恣意的眉眼,和他勢在必得的笑容。
他那麼熱烈直接,不論行為如何,至少敢於表達,敢於追求。
情敵都跟他中門對狙了,時章有點忍不下去。
時章喝了口酒,喉結上下滑動,指尖微微發熱。
就在今天吧,他想著。
美酒佳餚,最俗套的場景,但是永恆經典的氛圍,他想邀請宋拂之和他試試。
——從談戀愛開始,慢慢嘗試,互相磨合,一步步來。
主菜吃到一半,時章在心裡緊急地打腹稿,琢磨著挑什麼時間點,該怎麼開頭。
宋拂之心裡也琢磨著事兒。
他和時章見面三次,吃了兩次飯,對方次次都很有風度。中間自己生了次病,時章關心他又不逾矩。尤其是和喬煦陽一對比,宋拂之太明白什麼樣的人更適合自己。
時章足夠成熟,足夠自立,懂得給彼此留下私人空間,外形也很好,渾身找不出一點毛病。
而且,對方看起來對自己也沒什麼不滿意。
三十多歲的生活和二十幾歲時不一樣,他逐漸接受那些之前無法接受的,逐漸理解那些之前從不理解的。
宋拂之是個很理智的人,他想著,既然一定要邁進婚姻的墳墓,就要和最合適的那個人一起死。
“時教授,能問問嗎,你為什麼答應了相親?”宋拂之問。
時章低頭用餐巾擦了擦嘴唇,才說:“年齡到了,想找個人穩定下來。”
他接著反問:“宋老師,你呢?”
宋拂之坦然地說:“和你一樣。”
在這方面,他倆的目的是一致的。
理智高於感性,計劃高於感情。
“父母一直想要我找人搭個伴,這你也知道,不然我媽不會在飯局上說。”宋拂之說,“你家裡人也催你找人?”
時章笑著“啊”了一聲:“老爺子一直念叨。”
侍者過來撤掉了他們的主菜餐具,換上甜點盤,對話中斷了一會兒。
甜品是西班牙特色的焦糖奶凍,表面有一層脆殼,入口很香甜。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道菜,時章在心中默默地給自己掐表,剩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你想和我試試戀愛嗎?
多簡單的一句話,一秒就能說完,即使被拒絕也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但時章就是躊躇著,難以開口。
許多年了,他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焦灼的猶豫。
時章喉結顫了顫,抬眼望住宋拂之:“宋老師……”
幾乎是同時的,宋拂之也喊了他一聲:“時教授。”
兩人一起笑了。
時章紳士地做了個手勢:“你先說。”
“也沒什麼特別的。”宋拂之笑笑,“就是想了解一下您的想法。”
說不上來為什麼,時章的心髒突然跳得飛快。
難道宋拂之也想和我試試戀愛?
時章被自己這大膽的想法驚得眼皮一跳。
宋拂之面色坦然,毫不扭捏,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討論天氣——
“時教授,你會想和我結婚嗎?”
這一剎那,時章壓根做不出任何反應,心跳好像突然停止了,從腳底往上竄起一陣劇烈的麻意,耳畔一片耳鳴般的寂靜。
過了很久,聲音才重新湧入耳朵。
他看到宋拂之臉上顯出一絲遲疑,聽到宋拂之說:“抱歉,我提得太突然了。”
時章艱難地滾動喉結,清了清嗓子,溫聲說:“不突然。”
宋拂之有些懊惱,他覺得自己還是說得過頭了,目的性太強,沒人相親才見兩面就談結婚的。
“要不我們以後再聊吧?”
宋拂之想給雙方一些緩衝和思考的時間。
“不用了。”時章說。“不用以後。”
宋拂之看著他,沒說話。
他心裡有些忐忑,一時沒理解時章的意思。
不用以後,是說他們不用再見面,不用再繼續了嗎?
“我考慮好了,我想和你結婚。”時章聲音很穩,喉頭卻在輕輕顫動。
時章想了想,冷靜地加了句:“等會兒我去找設計師預約一下婚戒定制。”
作者有話說:
設計師:我真的謝。
第11章 十一次元
宋拂之聽到“婚戒”這個詞,一愣。
在宋拂之看來,婚戒是結婚必備的東西之一,就像遊戲主線裡必須完成的任務,他隻是沒想到時章這麼看重婚戒。
他隻是在詢問時章的意願,真沒想到對方直接開始考慮結婚戒指,甚至準備等會兒就預約。
時教授的行動力實在太強,難怪年紀輕輕就能發那麼多篇論文。
宋拂之怕這位行動的巨人真的要去壓榨設計師,提醒他:“現在是周末的晚上,設計師們應該下班了。”
時章頓了一下:“對,那就周一再說。”
面前的甜品都吃得差不多了,宋拂之想了想,還是問:“時教授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真的要和我結婚?”
“你考慮好了嗎?”時章反問他。
宋拂之點點頭,很直接地肯定道:“時教授很優秀,各方面都很好。”
他其實想不通時章怎麼這麼快就答應了他,時章看起來是會深思熟慮的人,應該不會做頭腦一熱的決定。
“但我學校工作很忙,可能沒有太多時間在家。”宋拂之說,“而且賺得不夠多,放在時教授面前可能不夠看。”
“宋老師有房有車,條件很好了。”時章說,“而且結婚以後,我們的錢放在一起,足夠我們過很好的生活。”
“至於工作強度,我可能比宋老師更忙。”時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各自有事業是很好的,我們也不必每天都黏在一起。”
這和宋拂之的想法完全相同。
彼此獨立,各有追求,這是最好的。
時章輕輕放下銀色叉子,睫毛垂著,語氣聽起來很從容:“我答應和你結婚也不是一時興起,在今天之前,我已經考慮了很久。”
宋拂之點點頭,心放到了肚子裡。
其實很好理解,宋拂之從他們第一次相親見面就在思索他們結婚的配適度,像時教授那樣缜密穩重的人,自然也是從那時起就在考慮了。
況且他們這個年紀的人,相親就是奔著結婚去的,從一開始就開始考慮,根本不奇怪。
兩人用完餐,正好旁邊一桌的賓客的也站了起來。
幾個生意人穿得西裝革履,互相握著手,說“合作愉快”。
宋拂之有一瞬間,也想向時章伸出手,跟他說“合作愉快”。
婚姻可不就是一種合作,跟公司似的,需要兩人共同經營。
宋拂之覺得他應該找到了不錯的合作伙伴。
兩人都喝了酒,所以各自找了代駕,一起站在路邊等,兩人中間隔著一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