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握住他手的方潮舟,滿是疲憊的眼瞬間變得明亮許多,裡面盡是驚喜,“真的是朕的潮舟,你同朕年輕的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扈香看到方潮舟握住老者的手,就主動讓開了位置,還說:“皇爺爺,扈香去看看皇爺爺的藥。”
老者像是沒聽到扈香的話,一雙眼隻盯著方潮舟看。
扈香垂下眼,退出了宮殿。
沒了扈香,老者再度開口了。
“潮舟,你這一路回來辛不辛苦啊?是不是累著了?朕瞧著你太瘦了。”說著話,老者眼裡浮出了淚花,他掙扎著要用另外一隻手摸方潮舟的臉,可他沒什麼力氣,抬手抬了半天都沒抬起來。
方潮舟看了下那隻手,就主動抓著那隻滿是皺紋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不辛苦,我是修士,一下子就到了京城了,這一路可輕松了。託父皇的福,我這一路還看了好多風景呢,平時待在山裡,都看不到。”
“是嗎?不辛苦就好。”老者笑了一聲,可剛笑出聲,他就猛地咳了起來。方潮舟見狀,連忙把老者扶坐了起來,見對方睡的枕頭居然是玉枕,他皺了皺眉,把玉枕挪開,從自己的儲物戒裡翻出了一個金絲軟枕墊在了老者的腰後。
老者見到方潮舟的動作,雖止不住咳嗽,可眼裡有了笑意,好一會,等他停了咳嗽,才有氣無力地說:“當年你離開的時候才那麼點大,就比朕小腿高一點,那時候仙人過來選徒,選到了你,你哭得稀裡哗啦,抱著朕的腿,說不想走,這眨眼間,就過去三十多年了,朕啊,是真的老了啊,而潮舟你長大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方潮舟聽著,時不時點點頭,等老者累得睡著了,他忍不住用靈氣探了探對方的脈。
的確是將死之脈。
方潮舟頓了一下,才把手收了回來,給老者蓋好被子。
如今的凡人多半活到六七十歲,原身是老來子,他父皇如今已經八十多歲,盡九十歲了,怎麼說都算是長壽了,隻是對方這張臉太過年輕,跟其他地方太不符合。
方潮舟在床邊坐了一會,見老者沒有在睡夢中咳嗽才起身出去了。他一出去,就看到方才的扈香。
扈香看到方潮舟出來,便輕輕一笑,“九皇叔,皇爺爺是不是睡著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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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爺每到這個時辰都犯困,所以扈香特意讓太醫院的人晚點煎藥。”他頓了頓,“對了,當初九皇叔離宮前住的是皇子所,那裡現在都封了,許多年沒人住了,至於其他宮殿,皆是有女眷住著,所以扈香鬥膽請九皇叔去我的陋室住上一段日子。”
*
扈香的住處在宮外,但離皇宮不遠,府邸外有士兵把守,但府邸上方掛的牌匾上的“葉府”二字,讓方潮舟愣了一下。
進了府,方潮舟就被引去了主院,扈香在旁說道:“扈香住處不大,唯有這主院還能入眼,希望九皇叔別嫌棄。”
方潮舟連薛丹融那家徒四壁的洞府都住過了,現在覺得哪裡都是好的,所以他欣然點點頭,“不嫌棄,我都可以。”
扈香見狀,欲再說些什麼,可他才開口,就扭過頭,用手帕捂唇輕輕咳了一聲,病弱之態如西子捧心。
旁邊隨侍的人立刻說:“主子,你身體不好,為了打點九皇子回京的事情,這一日都沒吃藥了,這段日子,主子你還日日夜夜在御前伺候著,勞累不已,再這樣下去,你都要病倒了。”
“我……沒事,咳咳。”扈香虛弱地說,“隻是喉嚨有些不舒服罷了,九皇叔剛回來,我不可禮數不周。”
“沒事,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方潮舟見扈香都這樣了,哪好意思讓人再在跟前站著,他都有些怕對方咳著咳著,把血都咳出來了。
好說歹說,總算把扈香勸回去休息了,隻是他還留下了一堆人來伺候方潮舟,可方潮舟自由散漫慣了,不習慣這麼人伺候他,但那些人都不願意走,方潮舟一趕,他們就跪下了,最後方潮舟沒了辦法,隻能留下那些人。
*
深夜。
屋子被地龍燒得很熱,跪在地上的人隻不過進屋才一小會,脖頸間盡是汗水,而坐在榻上的青年身上還是幹幹淨淨的,甚至他還極其畏寒地裹緊了身上的狐裘。
“九皇叔他現在在做什麼?”他輕聲問。
跪著的人連忙答話,“回主子,九皇子他在推拿。”
青年愣了愣,“推拿?”
“對,九皇子之前本想把那些奴才都趕出來,但不知怎麼的,又全留了下來,現在奴才們正爭先恐後地給九皇子推拿,因為九皇子說按得好的都有賞。”那人頓了頓,語氣變得豔羨,“賞的都是仙丹。”
“仙丹?真是好東西。”青年溫聲細語地說,“你是不是也想去九皇叔身邊伺候了?”
那人聞言,立刻磕起了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一連磕了十幾個,頭都磕破了,也不敢停。
青年扯了下唇角,還是細聲細氣的語氣,“行了,知道你忠心,不過那可是修士啊,別說你想過去伺候了,連我也是啊,伺候得好就能拿仙丹呢。”
他說著,拿起旁邊小幾上的剪刀,一把剪爛了身上的狐裘。
*
翌日清晨。
方潮舟如往常一樣起床,隻是剛撩開簾子,就看到屋子裡烏泱泱的人,瞬間僵住了。而那些人看到方潮舟醒來,端著笑湊到方潮舟跟前,一口一個九皇子,說要伺候著他起床。
昨夜方潮舟被推拿了近一個時辰,第一次明白了貓的痛苦,雖然推拿舒服,可按那麼久,還有人爭先恐後要給他按,實在讓他有些恐慌,現在看到一群人圍上來,他就立刻往後一縮,抬起了手,擋住那些人。
“別,我自己起!退後!”
他強行把那些人趕出了房間,洗漱一番後,就直接從窗戶那裡翻出去了,連出院子,他都是直接從牆那邊跳出去的。
離開主院沒多久,方潮舟就碰到了府裡的下人,那下人看到方潮舟就立刻要跪下行李,方潮舟先一步攔住了他,“你知道我的大侄子住哪嗎?”
他受不了了,他必須要跟大侄子說一說,他實在不需要這麼多伺候的人。
下人聞言,連忙說:“九皇子是要去找主子嗎?奴才領九皇子過去。”
扈香的住處離方潮舟有些遠,走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到,下人領著他進了院子,而院子裡的下人們看到方潮舟都有些恐慌,跪了一地,方潮舟攔都攔不住,他隻能連忙叫他們起來,然後問。
“大侄子還在睡嗎?”
其中一個下人道:“主子已經醒了,隻是這個時辰是主子喝藥的時候。”
“哦,那我等等他。”
方潮舟的話剛落,房門就從裡面打開了,從裡走出來一個相貌秀麗的丫鬟。那丫鬟對著方潮舟福了福身體,“九皇子,我們家主子請你進去。”
方潮舟愣了一下,也沒想那麼多,直接進了屋。才進屋,他就聞到了濃濃的藥味,隨後,他發現這間屋子特別熱。
待走到裡間,他看到了病怏怏歪坐在美人榻上的扈香。
扈香弱不勝衣,雖腿上蓋了一床錦被,可他依舊臉上蒼白,右手因端著藥碗,露出了一截手腕。那手腕細得比女子的手腕粗不了多少。
他像是沒聽到腳步聲,蹙眉抿了一口碗裡的藥。
似乎藥太苦了,扈香抿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下舌頭。過了一會,他又端起藥碗,抿了一小口。
目睹這一切的方潮舟想了下,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然後看著扈香喝藥。
這時,扈香總算注意到方潮舟,他臉上露出一個羞赧的笑,“讓九皇叔見到扈香這樣子,實在是扈香的過錯。”
“沒事。”方潮舟說。
可扈香卻把藥碗放下了,“九皇叔大清早來我這,是有事吧?是扈香伺候不周了嗎?”說著,他垂下了眼,眉宇間盡是鬱色。
方潮舟搖了頭,“沒有,不是你伺候不周,是伺候得太周全了,我原來在山上修煉,習慣一個人住著,現在十幾個人伺候我一個,我反而不適應,所以,大侄子,能不能讓那些人離開啊?當然,他們伺候得都很好。”
扈香聞言,沉默一瞬才微微頷首,“既然是九皇叔的意思,扈香自然是聽的。九皇叔來,肯定還想問問今日什麼時候進宮吧?今日是朝中休沐日,文武百官都不上朝,皇爺爺這日要接受藥浴,要下午才得空了。”
“那就下午去吧。”方潮舟說完就站了起來,他來此處的兩個目的都得到了解決,就該離開了,“我許久沒下山,今日早上無事,就正好去市集逛逛,我一個人就行了,不用派人跟。”
說完,他就走了,走得極快,生怕被人跟了上來,直至離開葉府幾條街,他才松了一口氣。
方潮舟找人問了京城最繁華的市集,就出發準備去淘點東西,可他沒想到市集裡的店鋪幾乎都沒開門。
修真界的店鋪都是十二時辰不休息的。
他瞬間失了興趣,準備隨便走走,走了一段路,他意外看到了一家開著門的鋪子。見那鋪子開著,方潮舟便往裡面走,隻是剛走進去,他就準備出來。
原來是家胭脂鋪子。
“這位客官,等等!”
他還沒走出去,就有人先喊住了他。
喊方潮舟的是一位面容妖媚的女子,那女子見方潮舟應聲回頭,搖了搖手裡的扇子,“客官來都來了,怎麼不看一看?這胭脂不僅女人可以用,男人也可以用。”
說著,她用小拇指沾了點鋪面上的胭脂,往自己的額間輕輕擦了擦。
方潮舟看到女子的動作愣了一下,而下一瞬,有人從後堂走了出來,“少主,賬本點清楚了。”
說話的那人沒想到還有其他人,說完那句話後,眼神警惕地看向方潮舟。
少主?
方潮舟腳往後挪了挪,這稱呼有點熟悉啊,這不是風月庵的人喊那個大變態宋漣衣的稱呼嗎?
他看了看還言笑晏晏的女子。
應該不會那麼倒霉吧?來到京城還能碰到那個大變態?
但還是先走為妙!
方潮舟轉身就想跑,可他發現鋪子已經被設下了結界。
他身後的人發出一聲輕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認出我了,這次變聰明了啊。”
聲音離他越來越近,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已經在他耳旁了。
一隻仿佛白嫩無骨的手搭上了方潮舟的肩膀。
“方潮舟,上次我的蠟燭還沒有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