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魘境之花
闖進無啟幻境的第一時間, 雲永晝就看到了暗巫姬紗華。
她好像還是和七年前一樣, 但又好像不一樣。
“你來晚了。”
這句話幾乎是一擊即中,讓雲永晝拼命穩住的心瞬間亂了。
紗華拽了拽自己的裙擺, 款款從花枝交錯而成的臺階上一步步走下來, 那雙全白的眼循著金烏的妖氣, 嘴角帶笑,“你知道嗎?我剛才差點把他當做你了。”
雲永晝手攥著拳, 隱忍著怒氣開口, “他人呢?”
“我們金烏大人可真是轉性了,不像七年前那樣用光刃直接威脅我了。”紗華伸手撥了撥自己臉側的面紗, “這麼在意他啊。”
雲永晝額角的火焰愈發鮮紅, 幾乎要順著隱忍的青筋蔓延開來。
“別著急, 他和當初的你一樣,在魘境裡過著他最想要的生活,”紗華的聲音聽起來很遠,又帶著幾分戲謔, “你當初不也是這樣嗎?這些夢魘並不是我創造的, 是你們自己選擇的。”
雲永晝的後背發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魘境有多麼可怕。因為他切實經歷過, 那裡是比天堂還要可怕的沼澤,一旦真正陷入其中,放棄了現世,靈魂就會永遠困在彼岸花中,再也無法回來。
“他在哪裡?”雲永晝再一次開口,語氣冷得像冰。
紗華的紅紗在夜風中飄著, 笑得狠毒,“你找找看?你不是很喜歡找他嗎?”
雲永晝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一枚光刃飛向紗華,直指她的咽喉,鋒利的尖端挑開面紗,露出她雪白脖頸上的一道可怖傷疤。
Advertisement
“原來你連聲音都沒有了。”
光刃一瞬間穿過她的幻影,繞回到雲永晝的身邊。
紗華臉上的神色微微一變,卻仍舊強撐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彼此彼此,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
“是,彼此彼此。”雲永晝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他額角的火焰妖紋蔓延到右眼的眼角,紅色的印記襯得這張臉更加蒼白,極力隱藏的戾氣在這一刻終於毫無顧忌地顯露出來,仿佛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成為一個令人生畏的妖,“你隻需要知道兩件事。”
“第一,我知道你的把柄是什麼。”雲永晝的唇角微微上揚,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紗華的幻影開始不受控制地發顫,“你……你不過是在危言聳聽!如果他們幾個全部困在魘境裡,他們的妖力就都是我的了,你以為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害怕你嗎?我會保護我要保護的人,你休想威脅我!”
雲永晝仿佛聽不見似的,仰頭看了一眼無啟城上虛假的藍天,低頭的一瞬,周遭平地起了大火,愈燒愈烈,所有的幻象都吞沒在熊熊大火之中,而身穿黑色戰鬥服的雲永晝立於其中,和身處煉獄的死神也沒什麼區別。
紗華閉上眼,她能感受到自己創造的幻境被他的金烏真火燒毀,再度睜眼的時候,她一向虛渺的聲音都帶了些許憤怒,“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麼樣?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從魘境裡逃出來,就算是你也不行。”
“第二……”雲永晝無視了她的話,面色淡然地將自己未說完的話繼續。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雲永晝殺不了的妖。”
紗華最終還是妥協在雲永晝的殺氣之下。
幻境打破,沒有繁華整潔的城市,也沒有什麼藍天碧樹,曾經昌盛的無啟城如今隻剩下一片廣袤的廢墟,廢墟之上開著無數朵巨大的彼岸花,花苞聚攏,在灰色的廢土上紅得觸目驚心。
每一朵花都困著一個失去自我的靈魂。
“找找吧,這麼多呢。”紗華的聲音遠遠飄來,如同這些無根的花瓣一樣,漂泊無依,“不過你最好遵守約定。”
大腦幾乎都要停止思考,他根本無暇顧及這個所謂的暗巫姬,隻冷冷扔下一句,“你不配。”說完便展開雪白羽翼,毫無猶疑地飛到那些花前。
紗華的聲音愈來愈遠。
“反正如果是我,我也不願意從那麼美的夢裡醒過來,隻要是快樂的,夢和現實又有什麼區別?雲永晝,看來這一次你連他的靈魂都留不住,隻能帶走這個劣質仿冒的肉身了。”
“他會醒過來。”
盡管雲永晝這樣說著,可他的手卻在發抖,抖得厲害。他也曾陷入其中,他知道,魘境就是來源於心底裡最深的渴望和遺憾。它將你所有的求不得統統奉上,將你所有的意難平全部抹去,在魘境裡,你的靈魂可以幸福美滿地度過一生。
七年前的他差一點就困在這個所謂的美滿結局之中。
他拼了命地在這廢墟之中尋找著,用他的羲和之瞳探尋每一朵花中的真身,仿佛陷入了這個紅色的迷宮之中。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慌。命運好像又一次重演,他的手中永遠是握不住的流沙。
一朵。
再一朵。
全都不是他。
心口的火終於要熄滅的時候,他忽然感應到一個相同的頻率。那是屬於他自己的金烏妖氣,廢墟之中的另一個位置,火焰燃起,仿佛在告訴他,我在這裡。
雲永晝循著那團熾熱飛去。
找到了。
看著這朵黑暗中盛開的彼岸花,花瓣之下就是結果。
雲永晝低下頭,雙手出現狹長的光刀。
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在看到衛桓睜開雙眼的那一刻,雲永晝慌亂的心終於安定下來,盡管他真的沒有想到,原來衛桓沒有沉溺在那個美夢裡。
太好了,他自己走出來了。
心中的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松開,冷汗涔涔的雲永晝幾乎說不出任何話,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人從數九寒冬的冰窟中打撈出來,整個人都是冷的。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虛驚一場是多麼美好的瞬間,時隔多年,他終於可以在最後一刻趕到他的身邊,沒有錯過。
或許是因為傳心,衛桓睜眼看到雲永晝的瞬間,絲毫沒有懷疑過這是不是暗巫姬設下的幻境,他能感覺得到,這就是雲永晝,他的的確確來了。
包裹起來的紅色花瓣被光刃在剎那間斬斷,輕飄飄落到地上。
雲永晝手腕翻動,金色雙刀斬斷緊緊纏繞住衛桓的花蕊,沒了支撐的衛桓有些發虛,腿一軟,在意識將腕間手環化作長刀支撐住他之前,身體已經先一步倒下去。
不過是倒入雲永晝的懷中。
衛桓的額頭抵住雲永晝的肩,感覺他的臂膀環住自己的後背。心裡缺失的那一塊好像終於找了回來,嚴絲合縫地嵌進去,終於不再空蕩。
“沒事吧。”
他聽見雲永晝的聲音,於是抵在他肩上點了一下頭,視線瞥見雲永晝的手。
“你的手在抖。”說完,衛桓抬頭看他,神色有些緊張,“剛剛你也遇到哪些怪物了是嗎?你沒受傷吧?”
雲永晝不由得將手往回收了一下,“沒有。”
沒抖?沒有遇到怪物?還是沒有受傷。三個選項從他的腦子裡冒了出來,讓他做選擇。
衛桓想了想,既然想不通還不如驗證一下。他伸出手,抓住了雲永晝的手。
“你看,抖了。”衛桓舉著自己的“證據”,眉頭微皺,“你的手好涼啊。”
雲永晝剛要把手抽出來,就被衛桓用兩隻手抓住,“雲教官,你以前手都不是這樣的,你身上可暖和了。你不是金烏嗎,手怎麼這麼冷。”他認真搓了兩下,看見被搓紅了才松開,然後抬頭望著雲永晝,“是不是那個暗巫姬她弄出很多冰凍著你了?肯定是的,她就仗著自己會點巫術……”
話沒有說完衛桓就愣住了,因為雲永晝正用自己的袖口為他擦拭臉頰,方才他還說個不停,可現在就像個被人捏住脖子的小兔子,動也不敢動。
“我……臉上流血了?”衛桓尷尬地開口,抬手想要去擦,卻被雲永晝抓住手腕,“別動。”
衛桓也沒有掙扎,隻是哦了一聲,然後就開始沒心沒肺地笑起來,“應該就是一點皮外傷,我都不覺得疼。”
是嗎?
雲永晝耐心地一點點替他擦去。
在夢裡該有多痛才會流下血淚。
衛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他明明沒有盼著雲永晝出現,其實就算他不出現,一切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可他現在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衛桓反而覺得有點難過。
就好像真正受了委屈的時候,如果旁人不來安慰,挺一挺也就過去了,很快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可一旦真的有人來詢問關心,那種委屈和難過的情緒就會忽然間泄洪,止也止不住。
擦幹淨,雲永晝的手放下來,看見衛桓錯開視線,低垂著眼,悶悶開口,“你為什麼要來?”
“因為你不聽勸。”
衛桓一下子抬起眼,眼睛霧蒙蒙的,“我聽了,但是我不能不來啊,我……”
每次到了這種時候,苦衷就會堵住的喉嚨。
“而且我跟你交代了,還讓你等我回去,結果呢,”衛桓抿了抿嘴,“你說你不想等我。”
“所以我來了。”
衛桓愣了一下。
原來不想等的意思是,他想來找我。
他忽然想到之前暗巫姬說過的話,“你怎麼知道這裡?你之前是不是來過?你怎麼找到我的?”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衛桓盯著雲永晝的眼睛,看見他明顯的無可奉告的表情,心裡又有點想放棄。
誰知雲永晝竟然開口了。
“是,我來過,也被困過。”
衛桓的心一下子被什麼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