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桓以前念高中的時候第一次知道懷夢草,當時他的同桌是個桃妖,家裡有一整片妖草園,當時有好些女同學天天過來問她,“你家有懷夢草嗎?”
“你家的懷夢草什麼時候才會來啊?”
“可以把你家的懷夢草借我一晚嗎?求求你啦。”
本來衛桓對這些小姑娘家家的東西沒那麼感興趣,可一來二去的,問的人多了,他也實在是好奇,於是問道,“不是,懷夢草是什麼?”
小桃妖解釋道,“懷夢草是一種很少見的妖草,白天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像枯草一樣,會鑽到地底下躲起來,到了天黑之後才會再次出來,如果他喜歡你而且妖力也夠用,那可能會在夜晚的時候悄悄變成人形,但是大部分時候懷夢草都是一棵紅色的蒲草。”
衛桓不解,“不就是一棵草,有什麼稀奇,誰還不能變個人形了。”
“當然稀奇了!”桃妖一臉你這隻無知的鳥的表情看著他,“懷夢懷夢,就是懷抱著他做夢,聽說如果你抱著懷夢草睡覺,你就會夢到你最想見的人。”
“夢到最想見的人?”衛桓更加迷惑了,“為什麼要夢到別人。”
“你這隻沒開竅的笨鳥。”桃妖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算了,人見人愛的小九鳳怎麼會陷入少女懷春的苦惱呢。”
“嘁,懷春和做夢有什麼關系,你們女孩子真是奇奇怪怪的。”
“你什麼都不懂,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一定也會心跳加快,忐忑不安,方寸大亂,滿腦子都是他,連夢裡都是他……”
“我才不會。”
回憶就此打住,衛桓盯著自己手心裡這株紅色小草,沒想到當初那個稀罕的不得了的懷夢,現在居然被這個小毛球撿垃圾似的給撿回來了。
衛桓笑著戳了一下小毛球挺起還沒有放下的胸膛,“可以啊你,妖域撿垃圾大賽總冠軍。”
懷夢,懷夢……
他的腦子又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
Advertisement
“哎,嚶嚶怪,你說如果我抱著這棵草睡覺,會夢到誰啊。”
小毛球剛嚶了一聲,就聽見浴室門咔的一聲打開了,雲永晝裹著一身溫熱的水汽走出來,穿著寬松的睡衣,頭發半湿耷拉在前額,整個人好像也被水汽蒸得懵懵的,看起來少了很多的攻擊性。
衛桓看著他徑直朝臥室走過去,於是伸長了脖子問了句,“不吹頭發嗎?”
雲永晝沒有搭理,也沒有停下腳步。
“哎!湿著頭發睡覺對身體不好!”
聽了這句,雲永晝才算是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衛桓說,“你進來。”
嗯?
衛桓沒明白雲永晝的意思,隻呆呆地哦了一聲,揣著懷夢和小毛球乖乖跟著雲永晝進了臥室。看見他進來,雲永晝又道,“坐下。”
“坐下幹嘛?”衛桓雖然嘴裡這麼說,但他還是照做了,屁股剛挨上軟軟的床,雲永晝轉身就走了。
嘿這個人……
什麼毛病?
不過沒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吹風機。他按住衛桓的頭,按動了一下吹風的開關。
衛桓沒有料到這個事情的展開方式,“哎你要給我吹啊。”
“別動。”雲永晝按著他的腦袋。
“不是,我是想讓你自己把頭發吹幹,你誤會我了,我沒讓你給我吹。”衛桓還在掙扎,雲永晝卻突然停下來,將自己手裡的吹風機停下。
他歪著頭,右手拿著吹風,左手手心燃起一團久違的火焰。
“你要哪個?”
衛桓腦子裡瘋狂冒出自己的秀發被雲永晝一把火燒沒了的慘烈畫面,於是立刻端莊坐好,“吹,吹,謝謝您。”
雲永晝這才收了火,給他吹頭發。衛桓乖乖閉上嘴,難得安靜下來。
這個姿勢使他看不到雲永晝的臉,幹脆閉上了眼睛,感覺他那雙修長手指輕輕地插入自己發絲間,指腹偶爾會輕輕地蹭到他的頭皮,很舒服的感覺。
死之前的他因為失去了父母,放棄了自己一直以來希望遠離戰場平凡生活的無能夢想,他逼迫自己去往一個又一個危險之地,無論多麼難的任務都盡全力去拼,隻是希望可以保護更多的人。
每一次出完任務,他都會先回到那個冷冷清清的家,擦一擦父母碎掉、又被他一點點粘好的命靈碑,和他們說一會兒話,再回山海復命。
沒有人知道這些秘密,衛桓從不將傷口展示給任何人,他永遠笑著,無論發生什麼。
走在一條沒有歸途的血路上,衛桓早就忘了自己想平凡度日的心。
可這一刻,那顆心竟然又有些許死灰復燃,他還在躁動著,想被人關心,想在和平時代做一些無聊的瑣碎的小事,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英雄。
他就想做個被寵壞了的,不爭氣的小九鳳。
鼻子一酸,有點難過。衛桓舔舔嘴唇,陷入沉默。
雲永晝的手法還是很笨拙,一會兒吹這裡,一會兒又吹那裡,頭發亂七八糟地飛起來,手忙腳亂一如既往,笨得認真。
可衛桓沒有像以前那樣嘲笑他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少爺,而是伸出兩隻手,抓住了雲永晝兩側的衣服下擺。
雲永晝停了一下,沒說話,但衛桓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一定是在問怎麼了。
“沒事。”
衛桓低著頭。
其實是想抱你。
想躲一躲自己的命運。
可為什麼在雲永晝的身邊,他就會覺得安心呢?
這個問題突然間冒出來,衛桓不明白,這好像是下意識。他努力地回想,從他重生回來,遇到了很多新的朋友,也與老友重逢,心情雖然多有變化,但是和雲永晝似乎是不同的。明明無論發生什麼,衛桓都可以打著插科打诨的幌子理智分析,拿捏自己的態度,看起來不正經,但心裡是清楚的。
除了雲永晝。
一面對他,自己就又變回了那個被他徹底打敗的十八歲少年。
他很早就想弄明白這一點,人的特殊性總該是有理由的,但他不確定自己的理由站得住腳。
小毛球粘著那棵懷夢草來到了衛桓的膝蓋上,小草的草尖輕輕飄動。他有些懷疑這個所謂的傳說,但他又有點明白那些女孩子們的想法了,或許懷夢草就是她們的一種檢驗方式吧。
他忽然想起小桃妖說的話。
[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一定也會心跳加快,忐忑不安,方寸大亂,滿腦子都是他,連夢裡都是他。]
衛桓在心裡掰著手指計算中槍頻率。心跳加快,好像有……命中。忐忑不安,好像也有,姑且算命中吧。方寸大亂……
滿腦子都是他。
他不光滿腦子是他,甚至滿腦子都是自己嘴對嘴為他渡氣的畫面。這是不是得算兩次命中啊。
難道他真的喜歡上雲永晝了嗎?意識到這一點的衛桓忽然間抬起頭。
被他的動作打斷的雲永晝停下吹風,沒有說話,隻看著他,眉毛微微向上抬起,那是一種很溫柔的小動作,無聲地關心。
他一邊搖頭一邊垂下腦袋。
還有最後一項,夢裡都是他。
小毛球的絨毛和懷夢草一起飄揚。
要不要試試。
衛桓陷入這二十多年來遇到過最艱難的判斷題。
任衛桓牽著衣擺,雲永晝繼續吹頭發,他很享受這一刻,真切地感覺衛桓就在身邊。不需要因為夢見他而難過,也不需要因為夢不到他而遺憾。
差不多快幹掉了,雲永晝關掉了吹風機的開關,周圍一下子靜下來,格外靜,窗外的蟬鳴敲打月光。
低下頭的時候,他發現衛桓有點犯困,手明明還攥著他的衣擺,眼睛卻已經睜不太開了,腦袋一點一點的,和每次在不語樓上冥想課的他一模一樣。
“躺好睡。”雲永晝碰了碰他的手腕,衛桓這才懵懵懂懂松開他的衣角,思考實在太費精力,他下意識哦了一聲,倒在床上打了個哈欠,困意令他說話都有些吃力,“你不吹嗎?我可以……幫你……”
困成這樣了,還說大話。
雲永晝將吹風機放到一邊,給衛桓蓋上了薄被,自己拿了一個枕頭,準備去外面沙發上,可剛轉身,就被衛桓的手拖住手腕。
“哪兒去……”
衛桓犯困的時候說話聲音會比平常軟一點,慢一點,那股子好像用不完的精力被困頓抽走變成了一片輕飄飄懶懶的羽毛,飛到哪兒算哪兒。
雲永晝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直白回答,“沙發。”
聽見他這麼說,困得睜不開眼的衛桓翻了個身,手臂伸出去拍了兩下空著的另一半床,“這兒……夠。”
雲永晝懵了一下,站在床邊有點不知所措。
有種趁虛而入的愧疚感,但又摻著忐忑的開心。
站了一小會兒,他輕手輕腳去將床邊的燈關上,黑暗很快吞噬掉這個房間,他,衛桓,還有這張不大不小的床,都進了夏夜的肚子裡,出不去也進不來,誰也沒法打擾。
困意的威力實在太大,衛桓能感覺到床邊陷下去一塊,但是眼皮好沉好沉,睜不開。小毛球縮成小甲蟲那麼小,爬到衛桓的臉頰旁,弄得他好痒好痒。本能地伸出手把小毛球給弄下來,他想說類似“別在我臉上”的話,但出來的結果卻隻是黏黏糊糊的幾聲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