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伙絕對故意的。
故意那麼使勁,故意聲東擊西,故意……怕他疼。
雖然四個爪子被包成了饅頭,林霧還是艱難挪過去,仰起脖頸。
“嗯?”王野低頭。
小狼毫無預警,蹭了蹭他的臉。
王野先是一愣,繼而整個人都洋溢起來,像仙人掌開了花:“是不是忽然發現我特重要?發現沒了我不行?”
……林霧又想咬人了。
果然對這種家伙就不能採用“鼓勵教育”,不然就會像現在這樣,嘚瑟到月亮上。
把小狼無聲的抗議當成默認,王野低頭更湊近林霧一點,問:“既然我這麼重要,為什麼不跟我一起來?”
林霧忽然很慶幸,他現在是叢林狼,不用回答。
“其實這兒真挺好的,”王野定定看著那雙帶著霧氣的眸子,半哄半騙的語氣堪稱溫柔,“有山有水有松果,有鳥有兔有小鹿,啊對,還有熊。”
林霧:“……”
你對“挺好”的概念是不是過於寬泛了!
總自說自話也沒啥意思,而且蜷在地上的小狼看起來也很疲憊了。
王野拿一件柔軟的抓絨外套鋪平當墊子,把林霧放到上面,又摸了摸他的耳朵,說:“行了,你眯一會兒,等不下雨了,咱們再找路回去。”
林霧困得已經半眯的眼睛,聞言忽地睜開,瞪愣著不確定地看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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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答應和他一起回去了?
王野:“睡吧,睡醒了才有精神變身。”
林霧:“……”
雨聲滴答。
新燃的火堆,把山洞烘得溫暖幹燥。
叢林狼睡著了。
比大多數狼都要小的身體,讓它看起來像小狗,睡著了更像。
王野守在火堆旁,不時往裡面添樹枝。
山洞裡很靜。
樹枝燃燒的噼啪聲中,王野忽然希望雨別停。
這樣他就能一直把林霧扣在這裡,扣在隻屬於他的領地。
林霧太累了,在沉沉的睡眠中,精神仍無法完全放松,雜亂的夢境爭先恐後找上他。
有父親,有母親,有童年的美滿快樂,有破碎的無措悲傷,這些過往以無序、錯亂,甚至是荒誕的形式,在他的夢裡交錯成一個蒙太奇般的迷宮,林霧拼了命地在裡面走,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可是後面,他不知怎麼就出來了。
夢境突然變得清晰,好像前面那些亂七八糟都隻是無關緊要的序曲。
畫面裡是王野,湛藍的天空下,他扛著那面大旗,在運動會的看臺上為他打氣。
夢裡的林霧跑了第一,頒獎時,天忽然黑下來,絢爛的煙花照亮夜空,還有又大又圓的月亮掛在天上,就像去年的十月一日。
林霧把得到的獎牌掛到王野脖子上,非要讓賽場的校報記者幫他倆合影。
照相機咔嚓一聲,運動場和王野都消失了,四周變成荒野,林霧成了一隻孤狼。
每一帧夢境都是那曾看過的紀錄片裡的場景,他的狼群不要他,他隻能去試著靠近每一個遇見的新狼群。
無數次的被拒絕後,終於有狼群願意接納他,可他又拒絕了。
紀錄片裡,小狼轉身,走入曠野。
夢境裡,林霧轉身,走向王野。
第65章
林霧這一覺可睡得長, 饒是王野用前所未有的耐心守著,眼看就要傍晚,也有點坐不住了。
小狼受著傷呢, 他就是再想據為己有,也得先把林霧送回趙裡那邊。
“起床啦。”兩手各捏住小狼一隻耳朵,王野戀戀不舍地出聲。
小狼睡得迷離迷瞪呢,低低嗚一聲,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下意識抖了抖耳朵。
“別撒嬌。”王野咕哝一句。乍聽兇巴巴,實則都是寵溺。
林霧:“嗷嗚(誰撒嬌了)……嗷嗚嗷嗚(這是抗議)……”
王野:“爪子還疼?”
林霧:“嗷嗚嗷嗚(誰跟你說爪子了)……”
王野:“知道你著急, 我早收拾完了,這就帶你走。”
林霧:“嗷嗚(算了)……嗷嗚(雨停了嗎)——”
王野:“你想再試試變回人?”
林霧:“嗷嗚嗷嗚嗷嗚嗷嗚(你要聽不懂狼言狼語就說聽不懂,能不能不要自己瞎理解)!”
看著急得嗷嗷直叫的小狼,野哥摸著下巴陷入凝重的沉思。
果然, 還是應該好好學一門外語的。
林霧喊累了,四爪伸展癱在地上。
一人, 一狼,他就是嚎出來東北音也沒用。
“這麼的, ”總耗著也不是辦法,王野把收拾好的登山包往地上一戳,蹲到小狼面前,“我說,你聽, 要是不同意就叫喚。”
林霧:“……”
王野:“說話啊。”
林霧:“嗷嗚(不叫喚就代表我同意啊)——”
“我現在帶你去找回去的路, 天就快黑了,咱們得抓緊時間,”王野正色起來, “如果能回到趙裡那兒最好,到時候聯系獸控局的人,看有沒有辦法讓你變回來。但要是天黑之前還沒找著路,你就得再跟我回來這裡……”
如果找到路,成功回去了,你會跟我下山嗎?
小狼一聲沒吭,隻乖乖地望著王野,那雙眼睛裡像有一泊幽靜的湖。
一根火腿腸忽然被塞過來。
餓了一天的林霧本能地張開嘴巴,“嗷嗚”吃掉。
王野滿意地摸摸他的腦袋:“其他的以後再說。”
等小狼將火腿腸全部咽下去,王野背上登山包,正要彎腰去抱林霧,外面突然傳來不甚清晰的交談聲。
“這好像有個山洞。”
“進去看看……”
林霧警覺地豎起耳朵,飛快起身,結果忘了自己四爪都被王野包成了饅頭,一個不穩“啪嘰”又摔趴回去。
沒成想下個瞬間卻眼前一暗,身體騰空。
原來是王野就著鋪地上的抓絨外套,直接把他兜起來了,捂得嚴嚴實實抱在懷裡,不掀開衣服根本看不清裡面是小狼。
交談聲消失,腳步聲卻越來越近。
王野靜立不動,但身體正在積蓄力量,像一頭兇猛的東北虎,隨時準備朝進入領地的不速之客發動致命攻擊。
篝火搖曳,山洞內的石塊,雜草,松枝,所有影子都在晃動。
三個人踏入火光的範圍內,一女二男,身形模樣漸漸清晰。
王野有點意外,渾身的勁兒懈了大半。
三人裡兩個都是認識的——
周漫,女,科屬:雪豹
許朔,男,科屬:北極狐
所屬單位:野性覺醒獸化分類風險預防控制管理局,簡稱,獸控局。
二位今天都沒獸化,周漫穿了防雨的戶外服,許朔套著雨披,全是進山的裝備。
跟在他倆身後的年輕男人似乎就沒準備周全,體型健壯的他穿著明顯小兩號的運動服,湿透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
八目相對,許朔長長舒出一口氣,苦盡甘來:“可算找著了你們了——”
可還沒高興兩秒,他就發現不對,環顧山洞:“怎麼隻有你,林霧呢?”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細微的、發悶的:“嗷嗚……”
眾目睽睽之下,王野懷裡那團抓絨外套動了又動,終於頂出來一個毛茸茸的小狼腦袋。
這下是十目相對了。
許朔愣愣地看著冒頭的叢林狼,眼裡寫滿問號。
周漫頭疼:“林霧也變了?”
王野聽得莫名:“什麼叫‘也’?”
周漫聞言微怔,看看王野,又看看小狼,決定先捋一下整件事:“趙裡告訴我們,你和林霧都在山裡失蹤了,而你很可能已經獸化。”
“我也想,”王野鬱悶地扯一下嘴角,“沒成。”
得虧沒成,不然這山裡可太熱鬧了。
佛系如許朔,都為此慶幸,但也心累:“你們不好好念書,總往山裡跑幹什麼。”
隨時掌握獸化者和關聯者的情況是他和周漫的工作之一,最近事情多,還全趕一起了,他倆就沒太管王野和林霧這邊,結果就是今天接到趙裡電話,倆熊孩子全來長白山了,一個孤身冒險,一個帶著一幫同學凌晨搜山,人沒搜著,林霧還把自己搭裡了。
王野不想解釋,也沒時間說那些有的沒的,低頭看一眼懷裡的林霧,說:“他受傷了,而且不知道怎麼變回人,你倆有辦法沒?”
“受傷了?”周漫上前,掀開外套想查看小狼,結果王野抱得那叫一個緊,“你先把他放下,”周漫無奈極了,“我又不能把他偷走。”
王野連同包著的外套,重新將小狼放到地上。
林霧有點不好意思地蜷著身體,連毛茸茸的狼尾都乖巧服帖。
王野一邊眉峰微微挑起,對著自己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那小牙尖的,那小爪靈活的,那小尾巴不安分的,這會兒裝得倒像好學生了。
周漫看著林霧那被層層包扎的四爪,不用想,洞裡就倆人,還能是誰的傑作。
“你包粽子哪?”嘴上吐槽,可她手上的動作無比溫柔,一圈圈解開紗布,讓小狼帶著傷的四爪重見天日。
許朔湊過來,借著火光看,直皺眉:“怎麼弄成這樣的?”
“先變回來吧,”周漫說,“變成人再處理。”
這些隻是看到的傷口,或許還有看不到的呢,動物沒辦法告訴你都有哪裡疼。
“他現在就是變不回來。”王野說。
周漫點頭:“第一次都會這樣,沒關系,慢慢適應就好了。”
“第一次都這樣?”王野疑惑,“他小舅好像沒吧?”記得陶其然的講述裡,就是自己覺醒,又自己變來變去的。
“陶其然是例外,”周漫緩緩地摸小狼的後背,“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麼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林霧在周漫的安撫中,一點點放松下來。
然後他聽見周漫說:“你現在閉上眼睛,想象一個令你感到安心的地方,一張你熟悉的床,你每天都會在這張床上醒……”
“等一下。”王野的聲音橫空插來。
周漫剛營造的松弛氛圍一瞬坍塌,有些不滿地抬眼。
林霧也從地上抬起頭,茫然地看王野。
沒等看清,一件極寬大的防風外套就從天而降,蒙頭蓋臉把他全身罩住。
視野剎那黑暗,但隔著防風外套,明白了王野意圖的林霧還是感覺到了羞赧的燥熱。
他現在這模樣變回人,那都不能叫走光了,那根本是全身放光……哎?等等。
林霧在一片漆黑裡眨巴眨巴眼睛,既然知道他變回來就會光溜溜的,那王野先前還好意思說“你先變身,變給我看,我就跟你回去”??
周漫不清楚虎狼兩位同學先前的互動,確認王野對於保護措施滿意了,便重新開始:“林霧,你現在閉上眼睛,想象……”
在衣服底下甩甩頭,林霧重新趴好,閉上眼睛。
他想象的是333宿舍,那有他最熟悉的床,最親密的兄弟們。可罩住他的外套都是王野的味道,像一張網把他困住,困在大年初一的公寓,困在長白山頂的木屋,困在他們一同睡過的床上,火炕上,困在王野身邊。
林霧將狼的身體攤開,在王野的氣息中,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和勇氣。
骨骼開始改變,疼痛像海嘯一樣襲來。
“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