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建東親身經歷過搖滾狂潮,也曾帶過幾支圈子裡相當出名的老牌樂隊。葛雲萍說得其實沒錯,運營樂隊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
對他而言更是。
他是真真切切遭遇過樂隊解約,帶了幾年的樂隊窮途末路,坐在圓桌對面對他說:“東哥,我們不想幹了。”
而今歲月如流。
他也早就已經過了一意孤行、滿腔熱血的年紀。
唐建東還記得當時樂隊比賽即將進入尾聲。
其實決賽階段唐建東就很少去看節目了。
他手底下有位藝人正好要籌備巡回演唱會,沒時間去管什麼魔王樂隊,這支樂隊再次進入他的視線是因為葛雲萍的一通電話。
“唐老師,最近還好嗎?聽說你前陣子腰疼,現在沒事兒了吧。”葛雲萍問。
“好著呢,甭擔心,”唐建東算算時間問,“你們那比賽結束了吧?”
“對的結束了,上周總決賽。”
唐建東:“哪個樂隊贏了,是不是那個V……”
葛雲萍那邊電話聲音嘈雜,估計也是在忙,她說到這停頓一會兒,剛好和唐建東的話接上:“冠軍隊是風暴。”
唐建東嘴裡剩下的三個字母卡在喉嚨裡。
“風暴?”
怎麼會是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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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建東感到不可思議。
“那個魔王樂隊呢?”他問。
葛雲萍嘆口氣說:“他們退賽了,還臨時換了歌,當時整個會場差點沒掀鍋。”
唐建東看節目時想過無數種賽情發展,退賽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一項。
不管是往前跑還是倒著跑,就是飛上天,這發展也不至於退賽啊。
於是唐建東打開電腦,坐在電腦前完完整整地看了一期回放。
踩在音箱上唱銀色子彈的男人,從喉嚨裡爆發出的每一個音都像是子彈。
不光是他,在臺上的每一把樂器,每一種聲音都像是槍響。
凌厲地劃破空氣。
在會場盤旋而上,擊中長空。
唐建東看完愣了半天,久久不能回神。
V團風格確實多變,但再怎麼變也都還在搖滾這個大體系裡,唐建東聯系了相熟的導演,借著網劇的名義去找陸延要歌。
想看看脫離搖滾之後,這位主唱寫命題作文的創造力如何。
陸延交上來一份超出預期值的答卷。
不多久後,在音樂節籌備階段,唐建東對唱片公司的人說:“給我留個場子,我想叫支樂隊。”
工作人員下意識以為是什麼國外的大牌樂隊,往年也不是沒有這種習俗:“好的東哥,今年X國有個樂隊還挺火的……”
“不請那些。”
“啊?”
唐建東邊往外走邊說:“他們是一支地下樂隊,現在就發邀請函,把他們給我叫過來。”
遊戲城樓下的咖啡店裡沒什麼人,三三兩兩。
唐建東回想到這裡,又摸把胡子,言語尖銳,表情卻不是完全排斥:“誰想得到,這幫臭小子倒是先來休息室堵我——”
肖珩:“……”
唐建東:“簡直是無法無天!”
肖珩想給陸延說點好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就連剛才玩的密室遊戲,還是他這位無法無天的男朋友,把真人NPC堵在棺材裡才強行套出來的線索。
肖珩最後隻能問:“您考察他們多久了?”
唐建東:“你是想說跟蹤吧。”
肖珩:“這話我可沒說。”
唐建東大笑兩聲:“跟蹤就跟蹤,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敢跟就不怕說。我算算,跟了大概有幾天了。”唐建東說到這不忘吐槽,“那小子泡的奶茶是真難喝。”
唐建東這幾年來下城區的次數屈指可數,飛躍路三號防空洞倒是還跟他記憶裡的一樣。
他去找陸延之前,在防空洞裡坐了一下午。
周圍來來去去的都是搖滾青年。
唐建東給自己點上一根煙,往防空洞一坐,靠著幾句指點,不消十分鍾就在防空洞混了個臉熟。
等時機成熟,唐建東把話題往自己想知道的方向帶。
搖滾青年A:“那個V團啊,他們之前差點解散過一次。”
搖滾青年B:“他們樂隊現在那個吉他手大炮,搶來的,當時我們樂隊怎麼搶也沒搶過他。”
搖滾青年C:“貝斯手也是,聽說在學校裡抓的。”
總結:“……他們樂隊主唱是個狗東西。”
最後唐建東離開防空洞,去超市買點東西吃,打算坐下來歇會兒腳意外看到門口掛著的樂隊代言海報。
……
唐建東又喝口咖啡,放下杯子問:“你約我過來,不是為了跟我聊這個吧。”
肖珩確實不是為了跟他聊這個。
他知道唐建東有自己的考量,插手過多反而容易起反效果。
桌上手機在震。
陸延等半天沒等著人,讓李振他們先回去,站在遊戲館門口給他發消息。
-你人呢。
-我讓他們先回去了,你要是沒事等會兒再跟我走一趟,我印了點傳單去大馬路上發。
-掉坑裡了?
隔幾秒。
-說話,需不需要延哥過來解救你。
手機屏幕一下一下地亮起。
肖珩沒有回復,他看著唐建東說:“你想知道他們樂隊有什麼是別人做不到的,這點我無法說清。”
肖珩說到這,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一瞬腦海裡閃過無數畫面,有V團的好幾場演出,四周年的、酒吧裡的,舞臺上的,還有陸延在天臺抱著吉他磕磕巴巴的彈唱,這些聲音悉數從耳邊過去。
最後留下來的是那場暴雨過後,他狼狽不堪滿身煩躁地睜開眼,CD機裡放的那首歌。
盡管那首歌音質並不清晰。
肖珩最後說:“但是他把我從黑夜裡拉出來了。”
第85章
肖珩走後, 唐建東對著面前那杯咖啡看了會兒。
直到助理催他趕緊回公司開會。
“東哥, 你這幾天跑哪兒去了, 老大叫咱趕緊把新專輯的事兒給定下來,還有幾首歌得挑……”
唐建東有幾秒根本聽不進去助理在說些什麼。
浮現出的仍是年輕男人說的那句話,以及他說話聲的神情。
“東哥?歪?東哥你在聽嗎?”
“吵什麼吵。”
“聽見了。”唐建東回神說。
陸延在遊戲館門口坐了一會兒, 戴著耳機打開音樂軟件隨手編了兩段,等他都編完一段主旋律了,肖珩的消息才回復過來:馬上。
陸延:你在哪兒呢。
肖珩回:掉坑裡了。
陸延笑著打字回復:聽你胡扯。
肖珩這才發:洗手間人太多, 馬上就來。
洗手間人擠人倒是真的, 陸延把聊天頁面切出去,原先曲起的腿蹬在地上, 接著改旋律。
不過一分鍾,肖珩從拐角過來。
他避開不法分子唐經紀人這個話題, 隻問:“黑桃走了?”
陸延把手機放回去:“剛打發走,走之前給了他兩張五塊錢, 讓他自己去對街那家沙縣小吃搓一頓。”
肖珩不用想都能猜到黑桃隊長走之前悲憤欲絕的眼神。
“你這事兒辦的……”
陸延起身勾著他,半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他肩膀上:“怎麼,十塊錢挺好的了, 還能吃碗面, 還請他玩遊戲,哪兒對不起他了。”
是。
非常符合陸延摳門精的個性。
肖珩說:“辦得挺好,沒讓人出門右轉進超市買桶泡面已經不錯了。”
陸延:“你說泡面就有點過分了,我是這種人?”
肖珩嘖一聲:“那你可能是忘了跟我掰扯房費和泡面錢的事兒了。”
陸延:“那會兒咱不是還沒狼狽為奸嗎。”
肖珩把“狼狽為奸”這四個字重復念了一遍。
念完之後,肖珩突發奇想問:“要是認識呢?”
這個沒由來的問題問得陸延一怔。
“要認識啊, ”陸延想了想,拖長了音說,“那老子就直接打橫把你扛起來,扛上樓,然後……”
陸延說到這明顯還有後話,卻微妙地止住了。
肖珩追問。
等出了電梯,陸延這才湊在他耳邊說:“然後告訴你,這件屋子,還有屋子裡這個人,從今往後都是你的。”
他能給的承諾不多。
沒錢沒工作,自己日子也過得苦巴巴,渾身上下所有資產隻剩這間不到二十平的小房間,唯一豐滿的大概隻有夢想。
但是這間房。
連房帶人……都可以給你。
半晌,肖珩抓著陸延的手緊了幾分,說:“已經收到了。”
出了遊戲城,有風迎面刮過來,街上密密麻麻的路邊攤棚頂哗哗作響。
陸延來之前把提前打印好的傳單寄存在路邊書報亭裡,讓肖珩站在原地等著他去拿。
書報亭老板上了年紀,帶著個老花鏡,正比著讀報。
“爺爺,我來拿東西。”陸延說。
“哎,回來啦。”
老板說著把兩疊傳單從底下搬上來,陸延正好掃完碼。
“不用,”老板連忙阻止說,“小伙子,你就在我這放兩疊東西,用不著付錢。”
陸延轉完錢,順手從邊上拿起一本書,把那本書疊在傳單上,走之前笑笑說:“這錢我買雜志的,謝謝了。”
陸延回去的時候手裡除了用藍姐家借來的打包繩捆起來的兩捆廣告紙,還帶了本娛樂周刊。
肖珩接過他手裡那兩捆,說:“你還看這個?”
陸延不愛看這種花邊新聞,買完有些後悔,早知道就拿一疊時政報紙得了:“不是,人一大把年紀也不容易。”
這話倒是實話,書報亭早幾年還行,網絡興起後早和紙媒一塊兒隕落了。花邊新聞上網一點就有,誰還費那力氣去書報亭買雜志。
陸延找的發傳單的地方離遊戲城不遠。
這裡本來就是鬧市區,人流量大,尤其美食街附近。
肖珩煙癮上來了,摸出一根煙,站在油煙味濃重的路口抽了兩口。
這模樣看著就像典型的下城區市民。
“會發嗎。”
陸延分給他一疊,怕他拉不下臉,指導說:“別等著別人接,看到哪兒能塞就塞進去,發傳單不需要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