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握緊手裡的話筒,踏上臺階。
開頭兩句是清唱,等陸延最後一個字音落下去,緊接著所有吉他、貝斯、鼓點,所有聲音一齊衝了出來!
一首略帶悲傷和無奈的“讓我告訴你”,被他們改成對教條的質疑和衝破——讓我告訴你,即使這世界太多身不由己。
幕後。
“沈城老師那歌改得簡直神了,”有工作人員在機器後邊議論,“明天估計能上熱搜吧,叫什麼,Vent樂隊?”
觀眾席,掌聲久久沒有停歇。
評審席上。
下一組還沒準備好,各評審暫時休息。
其他評審:“沈城你這歌要翻紅啊,我打包票。”
沈城:“過獎過獎,是那幫孩子改得好……”
評審:“這樂隊不簡單,吉他手這水準我估摸著在所有樂隊裡能排上前三,貝斯也不容小覷,就是貝斯手看著舞臺經驗比較少,應該是剛玩吧。鼓手就別提了,一看就是老手,不過我覺得最強的還是主唱舞臺表現力……”
主唱舞臺表現在張口的那一秒,便把所有情緒帶給所有觀眾。
評審還在分析各樂隊的實力選手,扭頭問邊上的女人:“葛老師您覺得呢?”
葛雲萍沒說話,由於需要面對鏡頭,她今天妝容畫得愈發精致,精致得透著強烈的疏離感,她低頭在名單冊上隨手勾畫了一個圈。
圈起來的正好是陸延兩個字。
陸延並不知道他們樂隊表演完臺下、幕後,甚至評審席都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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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臺之後他問李振要了根煙,躲在廁所裡抽煙。
從第一天進這個封閉錄制營到現在已經足足一周多時間。
殺進前十五,緊張和喜悅都有,但除此之外腦子裡最多的還是……好想他啊。
陸延曲腿坐在馬桶蓋上,十分克制地隻抽了兩口,然後動動手指等煙一點點自己燃盡。
他掐滅煙推門走出去之前,隔壁隔間隱約有幾聲“嘟”,有人在播電話,等幾聲“嘟”過去,是特別小聲的一句:“我們晉級了。”
“前十五強!”
“剛在臺上差點沒緊張死我,臺下人真的特別多……”
在隔間裡打電話的不知道是哪個樂隊的樂手。
陸延腳步一頓。
隔間裡那位不知名樂手還在抒發自己的激動之情,等他抒發完,又跟做賊似地說一句:“不說了啊,我們這不讓帶手機,被人發現就不好了,我這手機還是拼了老命偷偷藏的呢……”
說完,他掛斷通話,然而剛打開門——猝不及防地、迎面就看到一張臉!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門外的人已經逼近他,躋身進了隔間,然後啪地一下反手落鎖,一系列動作做得幹脆利落。
被堵在廁所的人抓緊電話,腳下踉跄幾下往後退,最後撐著手坐在馬桶蓋上,驚恐道:“你你你誰啊!”
這個時間,這個糟糕的地點。
這來勢洶洶的樣子,都讓偷摸打電話的那名樂手心猛地一顫。
惡霸嗎!
還是以前有仇?
陸延一隻腳踩在馬桶蓋上,腳正好踩在他手邊,然後陸延垂下眼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
被盯的那人有種被社會惡霸盯上的錯覺,雖然面前這人長得不賴,但整張臉冷著,有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他正努力回想什麼時候得罪的惡霸大哥,到底什麼愁什麼怨,看著樣子自己下一秒準要挨揍。
然而陸延看了他幾秒,緩緩張口:“我,Vent樂隊主唱,交個朋友?”
那人:“……”
陸延又伸手說:“朋友,你手機借我用用唄。”
第65章
那人大概是被嚇傻了, 半天沒緩過神來, 但嚇傻的同時, 與生俱來的搖滾精神讓他習慣性說“不”,他反問:“我為什麼要借你?”
陸延:“因為大家都是地下樂隊圈一份子,追逐音樂夢想道路上的同行者?”
陸延觀察這人的神情, 感覺他臉上寫著不想借三個字:“當然,你也有拒絕的權利。”
那人:“我拒絕。”
陸延看他兩眼,心平氣和地把腳放下去, 退後兩步, 給他讓道,甚至十分貼心地幫他把鎖上的門擰開, 門嘎吱一聲打開。
那人將信將疑地邁出去一步。
陸延倚著門,衝著外頭揚聲喊:“有人嗎, 工作人員在不在,這裡抓到一個藏手機的。”
“……”
“我操!”那人沒見識過這種套路, 生怕陸延真把工作人員喊來,崩潰道,“兄弟你用得著這麼狠嗎!”
陸延:“老子還可以更狠一點。”
那人實在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人, 朝外頭看一眼, 確認沒人之後把手機扔過去,認輸道:“行了,給你給你……就十分鍾啊。我去外頭給你看著。”
宿舍樓裡沒有任何充電插口,手機電要是用完根本沒法充電,陸延對十分鍾沒什麼意見:“謝謝。”
陸延退回隔間, 用和剛才同樣的姿勢坐在馬桶蓋上,登錄自己的微聊賬號。
一上線,手機震個沒完。
肖珩發過來的消息佔了一大半。
前面全都是些視頻圖片和分享鏈接之類的東西,陸延從第一張開始看,第一張照片上是他們那棟單元樓,隻是這棟樓跟平時相比有了一些變化,從頂樓垂掛下來一塊大紅色的巨型應援橫幅,上書:陸延勇敢飛,七區永相隨,陸延你最牛,爆發小宇宙!
橫幅在風中飄搖,場面十分壯闊,土得很耐人尋味。
肖珩:偉哥說要給你應援,召集樓裡開了個會。
肖珩:高興嗎。
肖珩:夠不夠有排面。
陸延笑著往下翻,心說:有排面個屁啊,土死了好嗎。
後面是一段廣場舞比賽的視頻。
這些消息裡亂糟糟的什麼都有,甚至七區樓下難得有攤販過來賣早餐的照片也混在裡頭。
陸延動動手指,手臂隨意搭在膝蓋上,繼續往下翻。
從應援橫幅開始他就笑得停不下來。
然而翻到後面,他的手卻突然頓住——
“操。”
陸延低聲罵了一句,他不光耳朵忽然紅了一片,連剛才翻照片的手指都開始發燙。
最後一張是肖珩發過來的自拍。
照片上,男人剛洗完澡,頭發還低著水,人還在浴室裡,因為陸延一眼就能看到他家浴室裡熟悉的擺設,室內光線不佳,但這片昏暗的光影反倒而將男人裸露在外的身體勾得更加難以言喻。
他似乎僅僅隻是無意間瞥了一眼鏡頭,眉眼冷硬又帶著困倦。
頭發上的水滴匯聚成幾道,順著流暢的肌肉線條滑下去,經過胸膛、人魚線……最後滑進更深的地方去。
緊接著是兩句話。
肖珩:想不想我。
肖珩:你不說話就當你想了。
時間在昨天晚上。
陸延喉結微微聳動一下,他打字回復:想。
陸延頓了頓,隔著屏幕強裝淡定:不過你這自拍技術還有待提高。
陸延消息才發出去不到過幾秒鍾,對面直接抖了個視頻過來。
視頻裡是肖珩照在路燈下的臉。
兩人沒說話,隻是安靜地盯著對方看,跟兩個啞巴一樣。
最後還是肖珩先開口:“能用手機了?”
“不能,”陸延說,“這是別人的。”
肖珩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走在路上,道路兩旁的景色在往後退。
陸延又說:“手機主人是我剛認識的一兄弟,他現在正在廁所門口看門。”
肖珩立馬反應過來:“搶的吧。”
“……”陸延驚訝於肖珩對自己的了解,但礙於顏面,他還是說,“是借,用詞能不能文明點,我是土匪嗎?”
肖珩:“你是。”
“……”
路兩旁的景色退到一個亮著燈的高塔邊。
在那個高塔換顏色之際,肖珩說:“恭喜晉級。”
陸延盯著那個塔,聽到他這句恭喜,隔兩秒才反應過來那是舞臺會唱附近的信號塔,他直起背:“……你來了?你在臺下?演出你也看了?”
陸延衣服沒來得及換,穿得還是剛才舞臺上那一身,因為緊張,上臺前解了幾顆衣扣。
這人剛才在舞臺上就已經足夠耀眼,視頻裡看得更真切,本就突出的五官在妝發造型的幫襯下好看得不似真人,肖珩能清楚看到陸延脖子裡那根細鏈子,吊墜歪斜著垂在清瘦的鎖骨處。
銀質吊墜上劃過的細碎的光不及他萬分之一。
半晌,肖珩說:“嗯。”
肖珩確實在現場。
十多天沒見著面,想見男朋友就隻有去現場當拍手觀眾這條路。
他頭一次託人買票,這節目不火,由於有幾個人憑著張臉出了圈,票倒是炒得挺高。
幫忙弄票的是工作室成員,他有朋友正好是黃牛,買票前還特別驚訝地問他:“珩哥你也追星啊?咱項目都忙不完了,你這去一趟回來,晚上是又打算通宵?不是,而且你看起來……不像追星的人。”
追星這詞用得分毫不差,他追得確實是顆星。
肖珩沒說這些,他隻說:“我拍照技術不行?哪兒不行……”肖珩說到這,微妙地停頓兩秒:“是鏡頭還再往下移點?想看下面?”
肖珩又說:“等會兒回去開視頻給你看。”
這男人還能再騷點嗎。
陸延咳一聲別開眼:“人這手機就借我十分鍾。“岔開話題後,陸延想起來另一件事,“後面還有好幾組吧,沒表演完呢……這麼急著走,你工作室有事?”
肖珩:“後面又沒有你。”
陸延還想再說點什麼,再多看他兩眼,隔間門被人猛拍幾下,手機主人在門外著急地喊:“兄弟!來人了——好像是沈城老師,快點把手機還給我吧!”
來的人確實是沈城,沈城剛進來,就見到陸延和另一個樂隊的鍵盤手兩個人站在同一廁所裡。
沈城:“……你們?”
手機兄臨場反應能力不行,光是緊抓著手機把手機藏在身後就已經花光他全部勇氣,陸延隻能自己撐場面:“我們……在交流賽後心得。”
沈城沒多想,他點點頭,誇道:“你們兩隊這次表現得都不錯,到時候節目播出去,話題度肯定很高,尤其是我。”
陸延不知道這話題怎麼扯到評審自己頭上去了。
沈城大笑兩聲說:“哈哈哈!我的老歌有望翻紅啊!”
陸延:“……”
陸延抓著邊上那位出廁所之後,手機兄弟才擦擦汗說:“好險。”
陸延:“你哪個隊的?”
那人這才自我介紹說:“我叫高翔,你叫我翔子就行,我是風暴樂隊的鍵盤手。”
風暴樂隊。
不是南河三那個樂隊嗎,巧了。
陸延拍拍他的肩,跟他一起往等候廳走,別有用心地說:“我跟你們隊三哥認識,我們是兄弟樂隊啊。”
“真的?你認識我們三哥?”
“老朋友,好幾年的交情了……哎,你住哪個宿舍?”
高翔毫不設防地把自己宿舍號交代了出去。
他要是知道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位惡霸有事沒事就要來他們寢室串門搶他手機的話,他寧願一巴掌扇死此時此刻天真的自己。
陸延回到等候廳,看到那些消息、跟肖珩視頻過後,在這段跟坐牢似的封閉錄制期間裡,總算有那麼一縷風、一束光透進來,帶給他能夠張口呼吸的地方。
第一場比賽還沒開通場外觀眾投票的通道,採取的晉級方式是現場觀眾投票。由於三十進十五,後面不好對決,所以賽制上有一個第一場的投票第一擁有直接通過第二輪的權利。
Vent樂隊以四票之差和第一名擦身而過。
觀眾投票第一名是一個成軍十幾年的樂隊。
這支樂隊從賽前發言環節就已經讓無數觀眾動容,當時樂隊隊長還沒說話,眼淚已經先往下落,他背過身去,飛速擦了兩下眼睛:“很多人對我們的第一印象是,老。我們確實已經很老了,但我們年近四十,還在玩樂隊。”
李振也很動容:“他們樂隊鼓手以前是我老師,我學架子鼓那會兒他教過我一陣……堅持到現在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