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往下滑的時候速度放得異常緩慢。
火鍋店明明吵得不行,這一刻他們幾人卻覺得耳邊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隻剩下眼前數十行白底黑字。
李振一個一個樂隊往下拖,看到中間的時候停下來驚喜地喊了一句:“黑桃!可以啊!”
黑桃樂隊海選表現得不錯,會入圍並不奇怪。
黑桃樂隊四個大字底下,是五個樂隊成員的姓名,在地下那麼多年,他們可能是頭一次有機會像這樣昭告天下:這是我們樂隊,這是我。
名單已經過半。
陸延下意識去抓肖珩的手,肖珩回握住他。
就在入圍名單幾乎要翻到最底的時候,幾人眼裡終於出現幾個熟悉的英文字母,那個大寫的V字的兩個角率先衝出來:Vent。
第60章
“進了!”李振大喊, 手一抖, 作勢要跳起來, 手機差點掉進火鍋裡。
許燁家教嚴謹,平時出來從不喝酒,在一群又抽煙又喝酒還喜歡開黃腔的樂隊流氓裡, 能對著服務員說出“我喝白開水,沒有白開水礦泉水也行,謝謝”這種話, 看到樂隊名字後竟也開了一瓶酒。
陸延怕他喝不了, 試圖攔他:“別跟著你振哥他們學。”陸延完全忘了自己喝起酒來比誰都猛,這一句話把自己摘了個徹底, “你喝點橙汁得了。”
“沒事,一瓶還是可以的。”
許燁對嘴吹了一瓶。
大炮還是孩子心性, 心裡雀躍,嘴上仍忍不住裝逼:“振哥你悠著點, 不就是入圍嗎,小菜一碟,有我和我大哥在, 這次比賽肯定直接殺進決賽。”
李振反將陸延一軍:“你跟著你陸延大哥別的沒學到, 這閉著眼睛放狠話的本事倒是學得很到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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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一臉自信:“我會比他更強!”
李振無語:“你這倒霉孩子,學誰不好,你看看你振哥我身上有多少美德,非得學陸延那個狗……”
陸延拍桌:“……你說誰,怎麼說話呢, 就你還美德。”
肖珩擔心他衣袖落在調料碗裡,伸手幫他挽上去:“你這一天天的都教那黃毛什麼了。”
“誰亂教他,”陸延說,“我這都是寶貴的人生經驗。”
“比如打不過就跑?”
肖珩見陸延沒反駁,說:“你還真教了?”
大炮剛進團當吉他手那會兒,找陸延單獨吃過一次飯,大炮脾氣一旦上來跟他名字一樣炸,吃飯意外惹到隔壁桌。這裡畢竟不是霽州那地方,無法無天,出了事都沒人管。
下城區就算治安再差也是廈京市名下的一個區。
大炮想往前衝,被陸延勾著脖子拽了回去。
大炮咬牙切齒:“幹什麼攔著我!幹啊!幹他們!”
陸延給那桌人賠不是,扭頭對大炮說:“幹個屁啊,你還沒開學就想在校外鬧事?你那德什麼玩意兒皇家音樂學院還想不想上了。”
“不可以這麼野蠻,”陸延又說,“我長大了,你也該學著長大了。”
陸延想起這事,有些心虛,他用幾根手指拎著酒瓶,一條腿曲起,踩在身下坐著的凳子上,胳膊肘正好搭著膝蓋:“也沒有,就之前他剛來,想一挑六跟對面那桌六個光膀子的地痞打架……”
陸延說到這思索幾秒,歪曲事實道:“我告訴他寬容待人,放那六個人一馬。”
隻要換了別人還有可能被陸延那看似社會大哥的範兒唬住,肖珩清楚這人的尿性,嗤笑一聲,用不冷不熱的語氣說:“延延牛逼。”
“這話我愛聽,”陸延說,“就是語氣不太行,珩哥,再來一遍唄。”
肖珩剛把他袖子挽好,廣場上蚊子太多,加上風也大,陸延晚上穿的是件長袖衛衣。
然後肖珩抬眼看他:“別得寸進尺。”
陸延原先搭在膝蓋上的那隻手也伸過去示意他挽,充分演繹什麼叫得寸進尺。
肖珩松開手,表示不伺候。
陸延晃晃寬大的袖子,去蹭他的手背:“還有這隻。”
“……”肖珩動動手指,拿他沒辦法,“伸過來。”
陸延這件衣服袖子本來就長,遮住半個掌心,隻有拎著酒瓶子的幾根手指還露在外邊。
袖子被撩上去之後,男人纖細的指節,手背,突起的腕骨也露了出來。
肖珩挽好袖子之後竟不想松手,於是幹脆把陸延手裡那瓶礙事的酒抽出來往桌上放。
“怎麼?”
“沒怎麼,”肖珩說,“牽會兒。”
對面李振他們還在為入圍比賽狂歡,許燁像被擰開發條的機器,一瓶接著一瓶地吹。
李振:“我靠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喝酒那麼猛呢,你別喝醉了。”
許燁紅著臉:“我不會醉。”
李振:“以前喝過?你心裡有底?男人喝酒得有底線知道嗎,差不多的時候就要適當收手。”
許燁連脖子都開始紅了:“我有底。”
李振狐疑。
但許燁反應卻是不像喝醉了,他便放下心,跟大炮繼續聊那位3號美豔女選手:“好看,跳舞也那麼好看,這會說話的大眼睛,我該怎麼給她投票,我一定要送她出道。”
大炮正要說話,邊上許燁突然坐著一動不動安靜了會兒。
然後許燁開始打電話。
一聲媽叫得全場人為之一振:“媽!”
“……”肖珩捏陸延手的力度重了幾分,“他幹什麼。”
許燁:“幼、幼兒園的時候,別的小盆友都可以去院子裡玩泥巴。我卻得在家裡提前背二十四個英文字母。” 陸延:“二十六個。”
許燁點點頭,還跟陸延說了一句謝謝:“哦,二、二十六個。”
“上初中之後,你不允許我交成績不好的朋友,讓我多和好學生玩。”
許燁給媽媽打的電話打到半途,又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下一秒許燁又切換到了另一種模式:“喂,老師你好,我是高三八班的許燁。”
“……”
陸延頭疼:“電話那頭到底是誰啊?不管是誰,掐了吧,不然這孩子明天酒醒該找個地洞鑽進去了,咱們樂隊可能要為此痛失一名貝斯手。”
李振看一眼屏幕:“沒人,壓根沒撥出去。”
陸延懷疑許燁腦子裡簡直有一本記仇本。
從幼兒園到高中,記在心裡的事情簡直多如牛毛。
許燁的電話對象一直在串場,到最後又回到了媽:“媽!我們入圍了!”
許燁電話是打完了,這人喝醉酒之後的迷惑行為實在層出不窮,他緊接著開始喝火鍋底料。
李振沒功夫管3號漂亮小姐姐,從座位上跳起來,摁著許燁的腦袋讓他遠離那鍋飄著紅油的鍋底:“我操!你清醒一點!”
由於許燁喝太多,聚會無法繼續進行,大炮順路負責送許燁回去。
許燁被拖走之前嘴裡還喊著:“火鍋底料!再來一鍋!”
大炮服了,走之前說:“我真想錄下來明天當你面循環一百遍,大哥我們就先走了啊。”
陸延其實知道入圍的那一刻還沒感受到李振他們那種激動的心情,散會後回到七區,洗過澡躺在床上再往翻那封入圍名單,才後知後覺地感覺渾身上下血液逐漸變得熱起來。
已經接近十二點,肖珩還在敲鍵盤。
陸延看了會兒名單,又去看坐在電腦面前抽煙的人,想起來個事:“剛才名單出來,你怎麼一點也不驚訝。”
肖珩抖抖煙:“有什麼好驚訝的?”
肖珩這話說得,好像他們能入圍再正常不過。
陸延去海選比賽那天雖然說得自信,但多少也有幾分‘萬一選不上’的擔憂,地下優秀的樂隊太多,一點不敢自大:“就那麼相信我?”
“嗯,”肖珩隔著電腦對著他,在火鍋店裡警告他別得寸進尺的人這回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你不是牛逼嗎。”
陸延在床上翻了個面。
“再說一遍?”
肖珩重復一遍。
是剛才酒喝得太多了吧。
陸延這會兒才覺得有些上頭。
陸延心滿意足躺回去,最後看一眼名單,在中間看到一個名字。
肖珩等半天,都誇他厲害了也沒個反應,敲下最後一行,抬眼看他,發現陸延正躺在床上發愣:“傻了?”
陸延視線落在入圍名單上,一個叫‘風暴樂隊’的成員欄:“……看到個老熟人。”
風暴樂隊,貝斯手。
南河三。
南河三這個名字,和四年前霽州音樂酒吧迷離的燈光下,咬著牙籤問他“玩什麼的,吉他?”的臉逐漸重疊在一起。
然後男人的聲音又說:
“你是樂隊第七個成員,就叫老七吧。”
陸延清楚記得男人眼下有顆痣,平時不上課,念得是專科學校、翹課翹得比他還誇張。不排練的時候就在酒吧打工,站在吧臺調酒,有客人給小費時輕佻地往他領口裡塞,他就笑一聲,細長的眼睛眯起,反手就是一個酒瓶,生生往人腦門上砸。
肖珩關電腦中途問了一句:“老熟人?”
陸延:“我原來樂隊的……隊長。”
肖珩對他原來的樂隊有幾分印象:“黑色心髒?”
“嗯,”陸延盯著那行字說,“不過他換樂隊了。”
不是以黑色心髒的名義參賽,而是以一個陌生的風暴樂隊。
陸延當年退團退得匆忙,他從醫院出來,帶著車票站在火車站才給隊友發短信,告知他們自己要去廈門市。他沒辦法面對面告別,沒辦法面對類似“為什麼不玩吉他”的質問。
離開霽州之後,他換了號碼,很長一段時間逃避作為“老七”的一切,和樂隊成員之間自然也斷了聯系。
樂隊解散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陸延還是忍不住有些感慨,當年說要衝出霽州的樂隊,最後還是沒衝出去。
陸延幾人正式收到節目組的郵件是在第二天下午。
恭喜Vent樂隊通過海選:
請於18號下午2點前到達節目組指定酒店參加賽前會議,出於錄制需求,節目錄制期間為全封閉狀態,為期兩個月……
字數太多,陸延一眼看不完,大多都是些封閉錄制時需要注意的事項。
等等……封閉。
陸延又看了兩遍才反應過來,這個封閉意味著要跟某個人分開兩個月。
第61章
“老陸, 你收到通知沒有, 就官方發的那封郵件, 我都把它打印出來貼我房間牆上了,它將見證著我李振的人生從今天開始將一步一步走向巔峰。”
陸延靠著車窗,風夾著熱氣撲過來。
他們已經制作完新歌, 按照老路子,扛著新單曲去音像店代售。
李振租了輛車,後備箱裝著兩箱子碟, 兩個人今天把碟先往音像店裡搬。
車上在放他們樂隊自己的歌, 跟以往相比、陸延的嗓音合著鋼琴聲變得異常柔和。
“好像為了保密還是啥的,連手機都不讓帶, 這也太變態了,那豈不是與世隔絕, ”李振又感慨說,“你這首情歌寫得不錯, 老板說這陣子一直有樂迷來問我們這次的新單什麼時候能出,看來談戀愛也不是沒有好處,這一談就是一首暢銷情歌……”
車停下。
李振吹聲口哨, 推門下車:“你搬那箱小的。”
音像店開在街角, 店面不大,透明的大落地窗上貼滿了各式海報,海報上是狂放張揚的一張張人臉。
這地方陸延太熟了。
當年江耀明就是在這家店門口,擦擦汗發表的雄心壯志。
李振見陸延停下腳步,問:“怎麼?太沉?”
“幾張碟沉個屁啊, ”陸延提著紙箱說,“就是想起大明之前站著說的話。”
他說總有一天要站在最高最大的舞臺上去。
而如今他和黃旭曾期待過的最大的舞臺就要來了。
李振沉默。
陸延也跟著沉默一會兒,進去之前說:“所以我們全力以赴,我們團不是四個人。”
門嘎吱一聲。
“是六個人。”
運完兩箱碟,李振等會兒還有課,陸延又泡在音箱裡待了會兒,直到肖珩打電話過來問他在哪兒。
“我還在音像店。”陸延背靠著架子,把手裡那張碟塞回去。
對面言簡意赅:“地址。”
陸延:“找老子什麼事,我算算啊咱倆分開還沒超過兩小時,這麼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