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珩:“……不是日。”
除了太陽,還有什麼?
陸延回想半天,想起來當時他確實還說過一句,他當時說的是“四周年會再見的”,但是當時樂隊人走了一半,又遲遲招不到新隊員,那句話其實說出來並沒什麼底氣。
然而肖珩卻把他當初那句話重復了一遍:“會再見的。”
肖珩又說:“因為你是陸延。”
——因為是你。
所以你做得到。
陸延回神,發覺酒意好像壓不下去,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
夜已深,燒烤攤上客流量不降反增,越來越熱鬧,陸延在這片喧囂中起身說,“我……我去結賬。”
陸延前腳剛去結賬,後腳翟壯志的電話就來了。
那次一起吃過飯之後,他們平時很少聯系,主要原因還是肖珩太忙,翟壯志發的那堆亂七八糟的廢話他根本沒精力應付。
肖珩接起,對面第一句話:“老大!”
第二句話:“救救我!”
翟壯志那頭太吵,一聽就是在酒吧,肖珩說:“不約,沒空。”
“……”
翟壯志:“不是,是真有事,老胡這段時間整天給我打電話,他說打你電話打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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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珩離開學校太久。
他反應兩秒才反應過來翟壯志嘴裡說的“老胡”是那位金融課的胡教授,雖然他上課期間並不怎麼聽課,這位胡教授偶爾會來找找他,十有八九是託了肖啟山的關系。
“他當然打不通,”肖珩說,“我拉黑了。”
翟壯志推開酒吧包間門出去,離開那些亂糟糟的聲音他才在包間門口邊抽煙邊問:“要不你給老胡打個電話?他說你再不去畢業證就別想拿了。”
肖珩不想打:“我打給他幹什麼?”
翟壯志:“就當救我一命。”
翟壯志又說:“我又不敢拉黑,我慫,這老頭還整天找我,我現在聽到手機鈴響就他媽發憷。”
“對了,”翟壯志最後說,“老大你最近過得怎麼樣?你是真的強,這要換了是我,我一秒鍾都待不下去,那地方,你能習慣嗎?”
習慣。
肖珩在嘴裡把這個詞念了兩遍。
他開始住進七區的時候,什麼都不習慣。
剛出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可以,肖家算個屁,然而之前在肖家那種優越的生活就像空氣一樣、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駐進五髒六腑——
床板太硬,前幾晚根本睡不著,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到天快亮才能勉強睡個兩小時。他對肖啟山的那種不屑和厭惡,在生活差距面前,仿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那種適應感好像無形中在印證肖啟山說的那些話:“你有本事你就走啊,你看你走出去之後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
隻能自己親手一點點把那種空氣抽幹。
“那你學校還去嗎?”翟壯志又問。
肖珩聽著這句話,從煙盒裡掏出一根煙,低頭點上。
然後在繚繞的煙霧中,他動動手指,想到今天白天收到的那條匯款信息。
[您的賬戶於今日收到匯款……]
錢不多。
一萬五。
他這段時間熬夜把之前完成大半的模板網站賣給了一家小公司,這是尾款,總價兩萬。
完全夠他配套電腦。
肖珩想著,吐出一口煙。
肖珩說,“不去了。”
翟壯志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回答,大四輟學實在超乎他的想象:“我操?你認真的?你可想好了啊,都走到這個地步了,這證都到你手邊了——”
肖珩不在乎什麼證不證。
他上大學之後就沒聽過課,平時不是趴著睡覺就是玩手機,都不知道這幾年渾渾噩噩到底怎麼過來的。
翟壯志蹲在酒吧包間門口,右耳是酒吧紛亂嘈雜的聲音,左耳貼著手機聽筒,兩邊的聲音仿佛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
然後他清清楚楚地聽到肖珩說:“真不去了,你跟老胡說一聲,我明天過去辦退學手續。”
翟壯志都煙差點掉地上:“你來真的啊?”
“不是,”翟壯志實在弄不懂,“為什麼啊。”
肖珩聽著這句“為什麼”,抬眼去看站在燒烤攤老板對面嘮嗑的那個人。
陸延兩條腿就比燒烤架長不少,痞裡痞氣往那兒一站,借著大炮剛才秀的那段琴技問老板給不給打折。
老板招架不住:“行行行!九五折,不能再少了!”
陸延顯然對九五折並不滿意,他湊過去說:“哥,我叫你一聲哥,咱倆就是兄弟,兄弟之間,九五折說得過去嗎。”
老板:“說得過去!”
“……”
肖珩的目光最後落在一片黑色刺青、和男人精瘦的手腕上。
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在陸延之前,從來沒有人用那樣熱烈又頑強的生活態度告訴他,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不為了任何人。
你要做自己喜歡的事。
離他不過五米遠的地方,陸延跟燒烤攤老板嘮半天嗑總算成功拿下八折優惠,他付完錢,轉身朝肖珩那桌走過去:“走不走?”
肖珩把煙摁滅,說:“走。”
作者有話要說:
另:退學需謹慎。
第38章
回七區後, 陸延洗過澡, 頭發半湿著, 躺在床上半天沒睡著。
陸延想起來吃飯時他跟大炮互相加了微聊,便把大炮拉進一個叫‘V’的群聊裡。
[陸延]:新成員。
[大炮]:大哥們好!
[江耀明]:吉他手,@黃旭, 老旭,你後繼有人了啊。
黃旭估計有事在忙,沒回。
幾人插科打诨聊了一陣, 陸延正準備把手機往邊上扔, 黃旭的一條語音正好發在群裡,很長, 一分二十秒。
說的什麼玩意?
陸延點開,揚聲器裡是黃旭一聲鄭重的輕咳:“咳!”聽起來頗為正式, 整得跟領導發言的前奏一樣。
黃旭:“我作為V團前任吉他手,有幾句話想說,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我們團主唱,想必你也已經對他有所了解,他可能會對你有一些技術上的過分要求……”
黃旭這一分鍾二十秒裡有半分鍾都在吐槽陸延。
陸延笑著低聲罵了一句。
黃旭說著說著, 中間空出一拍, 語氣不再調侃:“但是我們V團是一個,一個很好的樂隊。”
黃旭後半段語音不像前面那樣說話那麼流暢,他光“一個”這個詞就重復好幾遍,像是突然間詞窮,找不到形同詞。
黃旭那頭很安靜, 時不時伴著農村鄉下、深夜裡某種動物的叫聲和蟬鳴。
黃旭最後說:“大炮兄弟,V團吉他手的位置就交給你了。好好幹。”
黃旭這番話讓他想起之前加入的那個樂隊,黑色心髒。
雖然他不願意回想霽州發生的一切,但是這個樂隊、以及樂隊裡所有隊員,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影響著他對“樂隊”這個詞的看法。
黑色心髒隊長把“七”這個數字分給他的時候,邊調音邊說:“這是我們樂隊習俗,每人一個號,算是……一種傳承。”
當下一任隊友背起琴,從指尖流瀉出來的旋律,可能就是某位已經離隊的前隊友譜的曲。
——總會有人帶著已離開的人的信念,繼續站在臺上。
陸延任由手機屏幕自己暗下去,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閉上眼。
陸延這一覺睡得很沉,中午睜眼醒過來,發現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他臉上,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暈,他緩了會兒才起身洗漱。
牙刷到一半想起來昨天晾在天臺上的衣服還沒收,於是當他叼著牙刷,眯著眼拉開門,正好看到肖珩那屋門也開著。
那扇門正對著他,肖珩襯衫袖口折上去幾折,地上鋪著些散亂的零件。
陸延走過去,蹲下身去看那堆東西:“你這什麼。”
肖珩剛把這堆東西從電腦城拎回來,他伸手拿起一樣離陸延最近的,說:“主板。”
說完又拿起另一樣。
“顯卡。”
“……”
“內存條。”
看不懂。
這都什麼跟什麼。
陸延剛這樣想,肖珩就把手裡那樣東西放下,“嘖”了一聲說:“說了你也不懂。”
“就你厲害,你牛,”陸延嘴裡還叼著牙刷,嘴裡含糊不清,“你要自己裝電腦?”
陸延對電腦這塊了解不深,自學編曲軟件那會兒是他在電腦操作這方面的巔峰時期,不然他也不能把他那臺電腦用成那樣,他又問:“你們厲害的人,對電腦要求比較高?”
肖珩:“不是。”
陸延聽到蹲在他邊上那位大少爺嘴裡吐出四個字:“因為便宜。”
“……”
這理由也太真實了。
等陸延從天臺上收完衣服,簡單收拾一番鎖上門準備出去,肖珩還在裝主機。
酒吧老板前一陣找他,他一直沒時間去,今天正好有空,打算過去看看。
陸延走之前,看了眼肖珩身後那間屋子,發現從剛來到現在,這人空到不行的房間裡總算多出幾樣東西。
酒吧還是老樣子,由於是白天,酒吧處於暫時停業狀態。隻有孫鉗一個人倚在吧臺邊上喝酒,其他人都在清掃衛生。
“來了,”孫鉗放下手裡的酒杯,勾著陸延的肩說,“你先幫我看看那個調音臺,上回演出調完音之後總覺得不太對。”
陸延:“行。”
舞臺並不高,他直接踩著底下那塊墊子就能翻上去。
孫鉗站在底下問:“怎麼樣?”
陸延檢查完話筒線說:“應該是線路接觸不好。”
孫鉗:“誰問你這個——我是問你,你怎麼樣?”
孫鉗雖然找陸延的時候都說的是出來喝酒,但兩人都清楚,男人之間喝酒就等於是聯絡感情。孫鉗是真放心不下這支在他酒吧駐唱三年多的樂隊,想借著這次機會給陸延介紹介紹工作。
陸延把線路重新接好,然後靠著調音臺去看臺下。
“挺好的,”他看著臺下那片能容納兩三百人的小區域說,“剛找著名吉他手。”
孫鉗著實沒料到陸延居然還在找人:“找著人了?”
“嗯。”
孫鉗愣住。
他直到現在才開始重新審視陸延當初電話裡說的那句“永不妥協”。
“好好好,”孫鉗回過神,在臺下激動地左右踱步,最後猛地一拍手說:“這舞臺我給你們留著,我等著你們V團殺回來!”
殺回去。
陸延心說,他們團下一任貝斯手連影子都還看不著。
陸延沒在酒吧多逗留,等他回去,對面那間屋子的門已經關上了。
陸延站在樓道裡掏鑰匙,推開門打算練會兒琴,然後繼續直播事業。但他在屋裡晃了一圈找手機充電器,找半天沒找著,卻這經過電腦桌邊時,發現桌上擺著一臺嶄新的電子合成器。
MODX。
他原來用的是一臺二手合成器,音色普通,幾年用下來本來早該淘汰。桌上這臺合成器價格不隻是翻幾倍那麼簡單,比他原來那臺後面還多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