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珩側頭看他:“怎麼?”
“我的,”陸延又指指他手裡那罐酒,“你手裡那罐,是我的。”
肖珩捏著啤酒罐的手頓住。
陸延以為他會放下,然而肖珩隻是頓了那一下,又灌下去一口,語調平淡地說:“你抽我煙的時候……怎麼不想想那根煙是我的。”
煙。
這個字就像個敏感詞。
明明剛喝完酒,陸延卻覺得嗓子有些發幹。
肖珩這句話一出,對面還沉浸在悲傷氛圍裡的兩人抽泣聲立馬戛然而止。
大炮猛地抬頭:“啥?”
李振也問:“什麼煙?”
李振看他和肖珩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你倆抽一根煙?”
陸延試圖解釋:“不是。”
“不對,這兄弟聲音我聽著很耳熟啊,”李振回想半天,一拍桌子,總算想起來在哪兒聽過,“是不是上次電話裡那個!你還因為他掛我電話!他誰啊!”
陸延:“……”
怎麼感覺這話說出來那麼微妙。
陸延怕肖珩對著李振來一句“我是他爸爸”,於是搶在他之前介紹說:“這我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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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多了個人,互相介紹過後,大炮和李振兩個人也不好意思再繼續嚎,幾人坐一桌接著喝酒。
陸延算算時間,問大炮:“你現在在上大二?”
大炮說:“我剛高考完,離開學還早,提前過來找你,我去年沒考上,復讀了一年,今年總算讓我考上C大——”
陸延正要誇一句大炮牛逼。
大炮緊接著又說:“C大邊上的一所三本院校!德普萊斯皇家音樂學院!”
陸延:“……”
肖珩:“……”
李振:“……”
陸延用胳膊肘碰碰肖珩:“你們C大邊上,還有這學校?”
肖珩說:“沒印象。”
陸延聽得頭疼,抬手去按太陽穴。
大炮說完又撓撓頭,語氣低下去:“我高中那會兒為了好好學習,念的是封閉式學校,後來又搬了一趟家,什麼聯系方式都沒了,本來復讀前那個暑假,我還想來找你的。”
他想叫陸延再等等他,再等他一年。
大炮說到這,剛止住的眼淚又要往外飚。
“你哭什麼,”陸延眼眶也隱隱發熱,但他還是強壓下那股情緒,笑了一聲說,“聽說你現在吉他玩得很厲害啊,彈一首我聽聽?”
大炮聞言抹一把眼淚,起身把立在邊上的琴包拉開,拿出裡面那把琴。
這個點,燒烤攤上人多,幾桌座位都坐滿了人。
大炮剛把琴拿出來,周圍就有人起哄,拍著手喊:“來一個,來一個!”
大炮背上琴帶,手搭在琴弦上,雖然大炮剛才在地下酒吧舞臺上挺冷靜,對著陸延多少還是有些緊張,有幾分被老師檢驗學習成果的感覺。
他閉上眼,半晌才彈出第一個音。
沒插電的電吉他聲音很小,所幸他們這片地方也不大。
在大炮秀琴技的中途,陸延極其自然地把手側著伸進肖珩上衣口袋裡,想掏盒煙。
他專注在大炮彈吉他的手法上,掏的時候全憑感覺,但他摸半天,甚至隔著那層薄薄的布料、隱約摸到了男人衣服下結實的肌肉線條,也沒摸到那盒煙。
“……”
肖珩忍半天,最後實在忍不下去,“嘖”一聲摁住他的手:“你亂摸什麼。”
陸延後知後覺地把手抽回去,一時間都忘了去聽大炮都彈了些什麼:“有煙嗎。”
肖珩把煙盒扔過去。
陸延低頭點上。
大炮剛開始可能是太緊張,錯了一拍,等那段過去,被李振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流暢琴技才顯現出來。大炮彈完的瞬間,燒烤攤整個沸騰,所有人立起鼓掌。
肖珩問:“這就是你那徒弟?”
“是,”陸延驕傲地說,“怎麼樣,厲不厲害?”
肖珩沒說話。
隔了會兒,陸延才聽邊上這人語調平淡地說:“還行吧。”
陸延沒再說話。
他咬著煙,等那片歡呼聲過去才站起身,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話來:“把琴給我。”
大炮:“啊?”
李振也沒看懂這是什麼發展:“你要幹啥?”
隻有肖珩沒說話,他隱隱有個猜測,果然——
“不是要比一場嗎。”陸延說。
大炮從四年前剛認識他那會兒就整天嚷嚷著要跟他比一場,他當年離開霽州之前也對大炮說過:要是以後再碰面,就跟你比一次。
“比一場”這個約定,對他和大炮來說已經不僅僅是比誰更牛逼那麼簡單。
陸延從大炮手裡接過琴,試兩下才開始彈。
他彈的就是剛才大炮那首,這首歌的譜子他記不太熟,但剛才大炮彈了一遍,也能照著彈個八九不離十。
陸延背著琴站在他們那桌邊上,不過半條路寬的燒烤攤就是他的舞臺。
他身後,是綿延至道路另一端的路燈。
頭頂是下城區璀璨的夜空。
雖然他現在彈吉他的水平跟大炮顯然沒有可比性,摁弦時間長了使不上勁,悶音、錯音,速度也不快。
……
陸延彈完,大炮還是聽湿了眼眶。
陸延彈完最後一個音,整個人都被路邊那盞路燈照得仿佛在發光一樣,他拍拍大炮的頭說:“不錯,再過幾百年就能趕上我了。”
在這片略顯悲傷的氛圍裡,陸延沒有忘記自己這次的任務和使命,又用一種跟之前在各大樂隊挖牆腳沒什麼兩樣的語氣,鏗鏘有力地說:“其實我們樂隊前不久剛走了一名吉他手——”
“Vent樂隊成團快四年,他們的歌曲,創造了屬於自己的藝術世界!”
“我看你不錯,不如跟著我幹?”
肖珩:“……”
大炮:“……”
李振:“……”
第37章
雖然陸延話說得像傳銷, 大炮還是眼前一亮。
“我們什麼時候能開始排練?明天?不如今天晚上就開始吧, 大哥我們樂隊總共幾個人啊, 有鍵盤手嗎,其他人呢。”
大炮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他碎碎念完, 又看向李振:“振哥你是哪個位置的,貝斯?”
面對新成員充滿期盼的目光,李振非常不好意思地說:“我是鼓手。”
陸延說:“給你介紹一下, 我們樂隊鼓手, 一流的技術,第四屆下城區鼓手聯賽冠軍, 他的雙踩,沒有人能比得過——”
下城區聚集著眾多地下樂隊。
平時各式各樣的比賽也有不少, 鼓手聯賽就是其中之一,李振以連續不間斷高速打鼓兩小時十五分鍾十六秒擊敗其他參賽選手, 最後拿下勝利。
當然,比賽之後,李振在床上躺了兩天。
大炮:“厲害啊。”
李振故作謙虛:“還行還行, 也就那麼回事吧。”
大炮眼底閃著光, 就等著陸延接著介紹他們樂隊其他厲害的成員。
然而陸延語氣稍作停頓,又說:“好了,介紹完了。”
陸延:“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們樂隊僅有的兩名成員。”
大炮:“……”
陸延:“恭喜你,你是第三個。”
自黃旭和江耀明退隊後, 樂隊所有活動無限期休止,然而在這天,他們樂隊終於迎來一位新成員:吉他手大炮。
李振和大炮還得趕最後一班公交車,簡單聊了會兒便起身告辭:“先走了啊。”
“行,”陸延擺擺手,“戴鵬對這還不太熟,你送送他。”
李振:“明白。”
他們倆走後,他們那桌就隻剩下陸延和肖珩兩個人,桌上還剩不少烤串。
“你不吃?”陸延拿起一串,遞過去。
肖珩確實不怎麼吃燒烤攤上的東西:“吃過了。”
陸延咬下一口,想想撸串這種事情確實不太符合豪門大少的氣質。
“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來著,”陸延想起來一件事,“你說我徒弟彈得也就還行?”
當時大炮秀琴技的時候,肖珩確確實實這麼說。
……
還行吧。
還行吧?
陸延在這方面護短心理極其嚴重:老子一手帶起來的人好嗎!那水平,是還行兩個字能概括的?
他正打算把肖珩噴個狗血淋頭,就聽肖珩說:“看跟誰比。”
肖珩又笑一聲說:“最牛逼的那個,不就在我邊上坐著嗎。”
這話就跟之前那句“延延真棒”一模一樣。
陸延話到嘴邊,一個音也發不出了。
其實他跟大炮“比”之前,猶豫了很久,他坐在那兒看大炮彈琴,腦子裡轉過好幾個念頭。
比嗎。
——就他現在這樣,還比什麼啊。
陸延越想,就越在心裡把自己那點勇氣縮回去。
但當他把手伸進肖珩口袋裡摸煙,當他點上那根煙,不知道為什麼,所有慌張膽怯在瞬間被擊退。
肖珩把啤酒罐放下,又側頭叫他一聲:“手給我。”
陸延:“啊?”
陸延半天沒反應,肖珩不太耐煩地直接把手搭在陸延手上,抓著他的手,向上往天空深舉,拖長了音說:“……陸延,勝。”
陸延一怔。
“我操,你幹什麼。”
“頒獎。”
“這算哪門子頒獎。”
“爸爸說算就算。”
“……滾。”
兩人互嗆幾句。
“頒獎”結束,肖珩松開手。
陸延最後仰起頭,看到自己的手被拉著高舉在空中,動動手指仿佛就能抓住經過指間的風。
這場景跟那天送黃旭和江耀明的時候很像,都是燒烤攤,連天氣都很相似。
陸延想到這,覺得挺有意思,跟肖珩吐槽說:“我們樂隊跟燒烤攤到底是什麼緣分,聚也燒烤攤,散也燒烤攤。”
可能是酒精作祟,也可能是大炮今晚剛入隊,難免有些感慨,他斷斷續續又說了一些樂隊的事:“旭子之前還在寫新歌,說要等四周年演唱會上再唱……”
說著說著扯到之前聊過的“四周年”。
陸延說到這,又灌下去一口酒。
肖珩跟他碰杯:“你記不記得之前在天臺上說過什麼?”
提到天臺,陸延就隻能想到兩個字:“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