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隔太久,具體哪一天陸延自己也記不太清:“應該是第一次去防空洞面試的那天。”
出事後,他高考也沒去考,直接背著琴,拿著“學費”坐火車到了廈京市。
離開霽州,衝出來了,卻是以意想不到的狼狽姿態。
那筆學費成為他在廈京市生存的一筆生活費,他租完房,頭幾個月關在房間裡幾乎閉門不出。
陸延記得他出門去防空洞的那天,天色明朗。
“你來面試?”
“嗯。”
“玩哪個位置的?”
“唱歌。”
陸延又說:“主唱。”
陸延當時沒經驗,唱歌水平也遠不如現在,面試一個都沒選上。後來V團剛組起來那會兒,他們樂隊演出水平也算不上好。
他從防空洞走出來,回去的路上走錯路,正準備找導航,看到對面有家紋身店。
他蹲在路口,低頭看一眼手腕上那道醒目的疤,想了一會兒站起來,走了進去。
紋身師傅很熱情,問他想紋什麼樣的。
陸延說:“不知道。”
“帥哥那你看看咱家的圖冊,上頭都是些熱門圖案,你看看有沒有相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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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圖冊頭一頁就是一頭龇牙咧嘴的大猛虎。
紋身師:“這個好!紋的人可多了這個!”
陸延:“……太猛了吧。”
紋身師:“那你再往下翻翻。”
翻半天後,陸延把目光落在角落裡一顆黑色的星星上。
在紋身師嘴裡,哪個圖案都是大熱門:“這個也好,你看這個五角星……”
“七個行嗎。”
“啊?”
“七個,”陸延說,“換成七個角。”
紋身師:“加兩個角是吧,行,我努力努力。”
玩吉他的那七年,和老七這個名字,最終還是化成一片無比尖銳的刺青,覆蓋掉那道疤,永遠刻在手腕上。
陸延又簡單把今天遇到大炮的事三言兩語說完,正打算從沙發上站起身,去廚房煮碗面。
幹點什麼都行。
他從來沒跟人說過這件事,V團那幫隊友朝夕相處三年多,就連第一個被他拉進團的李振也不知道他以前是玩的是吉他,他說完才體會到一種無處遁形的窘迫感。
就在這時,一隻手輕輕搭在他頭上。
緊接著,是從頭頂傳過來的一句:“嘖,所以你就跑?除了跑你還會什麼?”
陸延怔怔地抬頭看過去。
撞進了肖珩的眼睛。
肖珩壓根想象不到,他一個人背著琴來到廈京市是什麼樣的心情,去防空洞面試主唱又是什麼心情。
陸延身上那種堅韌到仿佛能夠衝破一切的力量遠比他想象得還要強烈。
但比起感慨這個人真堅強,肖珩卻隻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肖珩見他抬眼望過來,手在他頭頂輕拍了一下,說:“——有什麼不敢見的,你現在也還是很牛逼。”
很平常的口吻。
陸延眨眨眼,卻發現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他緩緩低下頭。
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他其實很少哭。
甚至已經很多年沒有流過眼淚,四年前聽到醫生說“你可能彈不了吉他”的時候他沒哭,放棄高考他沒哭,樂隊解散他還是沒哭。
他想,咬咬牙。
往前走。
——而現在所有情緒仿佛都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一件壓在心底從不去想的事,重新撥開層層盔甲親手挖出來,原來比一直壓著輕松多了。
肖珩手還搭在他頭上,想說狗兒子,話在嘴邊轉悠半圈,最後還是說:“延延真棒。”
作者有話要說: 注:歌是L團的《虹》。
然後因為我們那兒初中是四年,六年級算在初中裡,叫預初,加上高中三年,就是七年,但是我今天搜了一下發現隻有上海這樣幹= =而我從小到大都以為初中是四年,非常懵。
大家忽略這個點叭……反正延延是玩了七年吉他ORZ
還有除了七對延延的寓意,七芒星這個詞條本身的意思也是一個含義。
第35章
——你還是很厲害。
——你做得很好。
——不要怕, 不要逃。
陸延用手擋住臉, 把頭深深地埋下去。
男人之前一直被長發遮蓋的後頸比其他地方都要白幾度, 那片裸露在外的肌膚被廳裡燈光照得晃眼。
湿潤的液體落在指間。
陸延哭的時候沒有聲音,安靜地不可思議。
他緩了一會兒,聲音悶悶地說:“說了要叫延哥。”
肖珩手頓住。
陸延說話氣息不太穩, 在這個無關緊要得問題上意外地堅持,他松開手,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沒有多少哭過的痕跡, 隻是眼眶發紅。
“……”
“想得挺美, ”肖珩順手抽一張紙巾,直接蓋在他臉上, “誰大誰小心裡沒點數?”
肖珩說到那個“小”時,特意微妙地停頓一秒。
陸延把那張紙拿下來, 想到身份證上差的那兩個月,以及除開年齡以外的那個‘小’, 說:“給老子滾。”
把肖珩趕去電腦前敲鍵盤後,他又呆坐幾分鍾,起身去廚房燒熱水, 等水開的間隙裡去浴室衝個澡。
洗澡的隔間很小, 抬抬手胳膊肘就能碰到瓷磚。
水淋在身上,陸延才想:媽的他怎麼哭了。
還是當著肖珩的面哭。
比起這份後知後覺的尷尬,陸延關上淋浴開關,發現一件更尷尬的事情擺在眼前:他沒拿衣服。
“……”
掙扎幾秒後,陸延把浴室門拉開一道縫。
肖珩正在檢查代碼。
煙已經抽完最後一根, 隻能捏著打火機幹點火,剛“啪”一聲摁下去,松開手,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喂。”
肖珩回頭,對上一道縫。
“幫我拿下衣服。”那道縫說。
陸延壓根看不到肖珩在哪兒,但他能聽到肖珩起身時椅子在地上劃拉發出的聲音,然後是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等腳步聲越來越近,陸延把手伸出去。
肖珩站在門外,語調平淡地問:“想要嗎。”
陸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男人那副懶散的語調又說一句:“叫爸爸。”
“……”
我、叫、個、粑、粑。
陸延忍下一萬句髒話。
“你做個人不好嗎。”陸延說。
肖珩也就是逗逗他,他笑一聲,把換洗衣服塞在陸延手裡,松手之前提醒說:“你手機在響。”
陸延換好衣服,拉開門出去,擱在水壺邊上的手機確實響了好幾聲。
他拿起來,看到幾個未接來電。
——黑桃隊長。
肖珩側頭看他:“有急事?”
“應該沒有。”陸延撥回去說。
在這個平時聯系基本靠網絡的時代,打電話不是急事還能是什麼。
陸延解釋說:“……他把我微聊拉黑了,除了打電話也沒別的聯系方式。”
肖珩:“拉黑?”
陸延之前為了撬牆角,私下聯系了不少人,後來又為了賣蛋糕發展業績,把地下樂隊那撥人挨個聯系一遍,也被不少人拉黑。
-最近生活過得怎麼樣?
-不跳槽。
-我們那麼多年兄弟,我找你難道隻是為了這種事?
-?
-你先給我轉19.9。
-[轉賬]
陸延收完錢回復:是這樣,我這有款蛋糕,我明天就把蛋糕給你送過去。
……
親身經歷過陸延強買強賣手段的肖珩聽完,手在鍵盤上敲兩下,心說確實是陸延的一貫作風。
陸延本來料想過肯定沒什麼正經事,結果回撥過去,出乎他的意料,黑桃隊長接起電話首先對著他大笑三聲:“哈!哈!哈!”
陸延:“……你瘋了?”
黑桃隊長實在是高興,忍不住又哈一聲:“哈!陸延,那黃毛答應明天要來地下酒吧跟我們一起演出,你們V團輸定了我告訴你。”
陸延算是聽懂怎麼回事。
黑桃隊長平時受他壓迫太久,這是好不容易讓他逮到機會,顯擺來了。
黑桃隊長略過“花了五百塊錢才把黃毛請來,並且黃毛本人暫時也沒有意向要加入他們樂隊”這個關鍵信息,開始暢想:“隻要他感受過我們樂隊的魅力,最後肯定會選擇我們樂隊!”
陸延把熱水往泡面桶裡倒:“話別說太滿。”
黑桃隊長:“我很有信心!”
陸延沒說話。
黑桃隊長獨自狂嗨,充分向陸延展現完他的自信才依依不舍地掛斷電話。
陸延把“明天”,“地下酒吧”這幾個詞在腦海裡過了一遍,靠著牆,點開李振的對話框。
[陸延]:在不在。
[李振]:?
[陸延]:明天走一趟地下酒吧。
[李振]:幹嘛去?
陸延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停頓兩秒。
他盯著還沒好的泡面看兩眼,又把目光移開,去看坐在電腦前敲鍵盤的大少爺,最後低頭打出三個字:
[陸延]:去搶人。
明天是地下酒吧一年才舉辦一次的小型音樂節。
所謂音樂節就是請一堆下城區叫得上名的、叫不太上名的樂隊過來演出,每個樂隊一首歌……去年他們樂隊也去過。
黑桃隊長特意選這天,算盤打得挺響。
次日。
陸延出發去地下酒吧之前,坐在肖珩邊上以寫歌為借口看他敲了半小時的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