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天空都被灰蒙蒙的一層烏雲籠罩,濃厚的、發黑的雲將天空遮得一絲光都不漏,下城區街道看起來都比平時更蕭條。
“歡迎收看今日新聞,由於之前流竄在下城區的逃犯王某帶來的惡劣影響,相關部門決定嚴格整治下城區,掃黃打黑,樹立下城區新風貌——”
老板娘在甜品店裡邊看電視,邊探頭看看外邊的天,擔憂道:“哎喲,前幾天天氣都好好的,怎麼今天就變陰天啦,這天怕是要下大雨啊。”
陸延在貨架前擺貨,想到自己昨天晚上那句‘人生就像這太陽’,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由於天氣原因,一整天店裡沒什麼客人。
陸延在店裡坐了半天,怎麼也不會想到臨近下班,他會迎來入職“甜蜜蜜”甜品店以來,數量最多的一撥客人——一群城管。
“歡迎光……”
臨字還沒說出口,七八位身材健碩程度堪比偉哥的城管推門而入!
為首的那個手裡頭拿著警棍,他四下環視過後,器宇軒昂道:“你們店營業證件,拿出來我看看!”
老板娘立馬去拿證件。
為首的那個把警棍夾在胳膊底下,又指指陸延:“你,健康證拿出來。”
健、康、證。
陸延覺得仿佛有道雷,從頭頂下狠狠劈了自己一道。
從事餐飲業得去辦健康證,但下城區從來沒人查這些,辦證費錢又費時,陸延直接找張小輝借了張證。
“營業證件沒問題,”城管把證件還給老板娘,又指指陸延,“你,出來。”
陸延跟著城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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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甜品店門口,城管拿著陸延那張健康證反復地看,狐疑道:“這是你?”
陸延面不改色:“是我。”
城管:“你叫張小輝?”
陸延張口就來:“這是我媽媽給我取的名字,寓意著黨的光輝,我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城管聽得腦殼疼:“你等會兒。”
城管舉著那張寫著‘張小輝’的健康證,往陸延臉邊放。
城管:“你這,長得也不像啊,你這雙眼皮,這照片上明明是單眼皮。”
陸延心裡咯噔一下,但他畢竟在江湖上漂泊多年。
陸延說:“我雙眼皮,割的。”
城管:“……”
陸延:“我整容了。”
城管又說:“那行,你身份證號多少,背一遍我聽聽。”
陸延:“……”
誰闲著沒事去背張小輝的身份證號啊!
城管頭一回遇到這麼面不改色的無證上崗人員,他簡直大開眼界,他把夾在胳膊底下警棍抽出來,往身後一指,怒道:“又讓我逮到一個!你也給我到後面蹲著去!”
陸延順著往城管警棍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昏暗的街上整整齊齊抱頭蹲著一排人,人群中間,混雜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肖珩:“……”
陸延:“……”
陸延抱頭蹲進去和肖珩眼對眼的時候,耳邊嗡嗡地響起一句:你看這太陽!今天雖然落下去了,明天還會升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陸延:你看這太陽!今天雖然落下去了,明天還會升起來!
肖珩:你媽的。
第27章
被烏雲籠罩, 半點陽光都見不著的下城區街道上, 城管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都給我蹲好了!”
浩浩蕩蕩幾十人抱頭蹲地。
陸延看了一眼, 除了他和肖珩,上次那幾個問安不安全的高中生也在裡面,這幫人大多都是從黑網吧裡揪出來的未成年網癮少年, 看來那家黑網吧是這次掃黃打黑的重點查處對象。
氣氛有點尷尬。
陸延用胳膊碰碰邊上的肖珩:“你身份證還沒辦下來?”
肖珩心情不太好:“不然我能跟你蹲在這?”
陸延又說:“你們網吧這安全措施做得不行啊,之前就沒考慮過挖個地道什麼的?隔壁街有家網吧,地底下三條地道。”
肖珩這次隻有一個字:“日。”
陸延:“……”
這個日, 有很多含義。
比如表達一個人操蛋的心情。
再比如, 太陽。
陸延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城管繞著他們巡視兩圈, 人太多一時間不知道先挑誰下手,最後他指指那些網癮少年, 恨鐵不成鋼道:“你們一個個的啊,不在學校好好學習, 沒有身份證還上網。”
城管那根警棍又偏移四十五度,落在肖珩頭上:“還有你這個網管,網管也沒身份證!”
城管數落完, 先處理那些網癮少年, 挨個給他們家長打電話,讓家長來領人。
肖珩忍住想抽煙的衝動,他蹲在臺階邊上,把搭在頭上的手放下來,最後還是沒忍住側頭去看邊上的人, 說:“……你這嘴,烏鴉變的?”
他昨天晚上和陸延把偉哥扛下去之後,又上天臺抽了兩根煙,邊抽煙邊看著陸延手指的那個方向。
喝了太多酒,加上煙的刺激。
他當時在天臺上,整個人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氛圍裡。直到第二天,他睜開眼,陰天,然後大批城管推門而入。
陸延對烏鴉嘴這個說法並不認同,但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
這片總共那麼點大,不過幾分鍾的功夫,就有住在附近家長穿著花褲衩,手裡拿著晾衣杆、衣架往這裡狂奔,跑在最前面的那個將手裡的杆子往空氣裡揮舞兩下,嘴裡喊著:“兔崽子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屁股打開花!”
城管也被這陣仗給嚇一跳:“冷靜,冷靜。”
家長:“沒辦法冷靜!我打死他!”
街道上隨處可見亂飛的棍棒,網癮少年們四下亂竄,被打得嗷嗷叫。
一片混亂。
肖珩頭一次見這場面。
就在這時候,陸延拍拍肖珩,伸手指指街對面:“看到沒有。”
肖珩順著他手指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街對面除了一堵矮牆,就是一堆垃圾。
肖珩:“?”
陸延又說:“好機會。”
肖珩還是沒反應過來。
陸延蹲在他邊上,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跑啊!”
階級之間的差異這種時候在兩人身上凸顯出來。
陸延推他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大少爺,不跑等著被罰款?”
“就我剛才指的那個方向,”陸延趁著那些城管不注意,把他推出去之後也跟著衝了出去,“從那拐出去就是另一條街,出去之後往哪兒都好跑。”
陸延雖然戰鬥能力差。
但在‘跑’這一方面,他向來很強。
上次在地下車庫,肖珩就見識過他的速度,這次為了躲罰款,陸延的速度比上次隻快不慢。
“你們倆!站住!”等城管從混亂的‘家暴現場’抽身出來,隻能看到倆個疾速遠去的背影。
肖珩聽到城管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幾個熟悉的音符映入眼簾。
陸延被叫出來之前已經把身上那件工作服給脫了,身上就剩下一件T恤,上頭印著幾個大音符,是肖珩剛來的那晚借出去的那件。
衣擺被風吹起,緊貼在身上,勾出男人清瘦的身形。
他之前是不是說過這衣服醜?
肖珩想。
陸延額前的碎發也被風往後吹。
就算逆著風,陸延腳下速度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提醒他專心跑路:“真男人從不回頭看!”
肖珩:“……”
肖珩轉回去,在心裡罵了一句神經病。他發現自從搬到七區那棟破樓裡,每天發生的事情都在不斷刷新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幾位城管緊追不放。
直到陸延和肖珩兩人跑到六區附近,在密集的居民樓遮掩下才將那撥人甩開。
等他們一鼓作氣跑進七區,推開六號樓那扇出入門,陸延停下來,直接往樓道裡坐:“我操。”
霎時間,樓道裡隻有兩人交錯的喘氣聲。
陸延邊喘邊說:“你不知道要跑?”
肖珩站在他面前,彎著腰,手撐在膝蓋上,抬眼看他。
陸延這才想起來面前這是一位出來之前連米都不知道賣多少錢一斤的大少爺。
雖然這段時間肖珩在七區勉強能活下來,本質跟他們這種在底層掙扎的小市民還是不一樣,肖珩多年的生活環境從來沒有教過他:被城管抓住了,得跑。
陸延又說:“打黑工之前了解一下行情,被抓罰兩千。”
兩千塊。
肖珩現在渾身上下所有錢加起來都不一定有兩千。
“你那網管的活,”陸延又說,“還能接著幹嗎?”
肖珩沒直接回答,反問他:“你那甜品還能接著賣嗎?”
那當然是不行。
鬧出這種事,老板娘肯定得重新再招個學徒。
“接著賣個屁啊,賣不了。”
“我那網吧也涼了。”
“那你之後幹什麼?”
“再說吧。”
“……”
一番悽涼的對話。
陸延坐在臺階上嘆口氣,意識到今天不僅太陽沒有升起,他和肖珩兩人還雙雙下崗。
陸延又在臺階上坐了會兒,期間偉哥正好下樓扔垃圾,見他和肖珩兩人杵在樓道裡被嚇了一跳:“你倆坐著幹啥呢。”
肖珩不知道怎麼說,指指陸延:“問他。”
陸延也不知道怎麼說,最後隻道:“都怪今天天氣不好。”
偉哥不明所以,推開門出去。
隨著出入口那扇防盜門“哐”地一聲。
陸延腦海裡無端端冒出來一個念頭:其實這片非法產業真的挺發達,要想找工作什麼都能找著,那大少爺雖然嘴上說‘早不玩了’,那麼多工作為什麼偏偏就挑網吧?怎麼就偏偏跑去當網管。
“走了。”肖珩直起身,打斷了他的思路。
陸延站起來,走上幾級臺階,想起來個事:“前幾天偉哥家冰箱壞了,包完水餃往我冰箱裡塞,等會兒偷拿出來點,你吃嗎?”
肖珩一下看出他的企圖:“你怕偉哥揍你,你扛不住。”
陸延:“……操,那你吃不吃。”
肖珩:“吃。”
肖珩又說:“煮完叫我。”
上樓回房間之後,陸延坐到床上翻衣服,正打算洗過澡再下水餃,擱在屁股兜裡的手機跟著床板一起震了震。
-明天出來吃飯麼?給我帶倆小蛋糕,你上次說的什麼新品。
發件人李振。
陸延前幾天為了做業績賣小蛋糕,把玩地下樂隊認識的那一票子人都騷擾了個遍。
陸延躺在床上回:沒了。
李振:賣那麼火???
李振:不是說賣不出去嗎?!
陸延回:老子,我,下崗了。
李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