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聽到耳邊有個冷淡的聲音說:“你孩子,還要不要了。”
女人點煙的手一抖,火燒在手指上。
肖珩來之前根本摸不準這女人到底怎麼想的,他連這女人的真名都打聽不到,在這個夜總會裡叫小蓮,等去另一家店裡又變成了楠楠。
找了幾個地方才找到準確住址。
生完孩子往他們家一送,除開拿了肖啟山給她的那筆錢,其他的事也沒幹,不像其他人那樣沒完沒了地接著鬧,異常地安靜。
陸延抱著小孩站在門口,不想卷進別人的家務事裡,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但他察覺到女人的視線正在看這個小孩兒。
陸延想,既然這小孩是他弟。
這女人又是這小孩的媽。
那這女的就是他的……
不對啊,這年齡對不上。
“什麼孩子?”女人收回視線,又慢慢地站起來,她說,“我沒有孩子。”
“你們找錯人了。”
女人說話聲很淡,她把煙點上,抽煙的時候眯起眼睛,那雙本來就畫著大濃妝看不清眼形的眼睛隱在繚繞的煙霧裡。
第12章
陸延聽到肖珩也很冷淡地說:“肖啟山不會往自己身邊放一個私生子,他下個月就會被送出國,你要無所謂,那行。”
肖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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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肖珩他爸?
女人這次倒沒有接著否認,她隻是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話說到一半無所謂地笑了:“孩子跟我已經沒有關系,就是一場意外,我拿錢……孩子給你們,說得明明白白的。”
“別再來找我了。”她最後說。
從那女人出現開始,陸延就覺得肖珩狀態不對。
他好像在無聲地、近乎暴戾地表達出一種感受:既然不想要,為什麼要生下來。
既然沒打算養他。
為什麼要把這孩子生下來。
他似乎就要把這句話說出來了,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任由那女人關上門。
這關系夠亂的。
陸延正想著,他懷裡的小孩兒睡得不安穩,聽到樓道裡的動靜,小孩睜開眼睛,睡得有點蒙,兩眼淚汪汪,下意識想在這個陌生環境裡找他熟悉的人。
陸延:“他醒了,好像又要哭。”
肖珩正要從陸延手裡把孩子抱過去,結果還是慢了一步,碰到小孩身上那件小背心的的時候已經嚎上了:“哇啊——”
孩子嘴裡還咬著奶嘴,連哭起來都不忘嘬奶嘴,哭幾聲哭累了就嘟著小嘴巴嘬兩下。
肖珩束手無策:“你剛才唱的什麼歌。”
陸延說:“青蛙樂隊,小跳蛙。”
“……”
先不說這是什麼樂隊,但肖珩聽到樂隊這兩字就明白了陸延的曲庫裡為什麼會有這麼一首歌。
說話間,小孩嘬著奶嘴,臉頰鼓得跟嘴裡藏了什麼東西一樣,然後松開嘴,握緊小拳頭,打算卵足了勁哭第二個回合。
兩位完全沒有帶孩子經驗的未婚男士隻能靠青蛙樂隊的兒歌哄孩子。
但這次陸延再怎麼呱呱呱也沒用。
陸延靈光一現:“他可能喜歡聽你唱。”
肖珩就差往腦門上刻‘拒絕’兩個字:“他不喜歡。”
陸延:“你試試。”
肖珩:“我試個J……”8。
肖珩髒話說一半最後還是沒往下說。
“這歌很簡單,聽一遍就會了。”
陸延說著給他起了個調,用‘啦’代替了歌詞。
肖珩被他煩得不行,但還是拍拍孩子後背,跟著陸延起的那句調‘啦’了兩聲。
陸延玩音樂久了,對各式各樣的聲音都一種敏銳的觀察力和自己都控制不了的記錄癖。
他平時會習慣帶著支錄音筆,興致來了就錄點聲音:比如下雨時候的雨聲,車輪滾在泥濘地上的聲音,喧囂的菜市場攤販的吆喝聲。
肖珩雖然調不太準,但聲音跟他這個人一樣,冷淡且懶散。
陸延心裡有點痒痒。
想錄。
兩個人在樓道裡啦了半天,小孩該哭還是哭,甚至哭得更猛,這種強烈的對比顯得他們兩個人杵著跟倆大傻子一樣:“……”
肖珩耐心告竭:“還啦?”
“不啦了不啦了,”陸延放棄了,“他平時哭都有些什麼原因?”
肖珩皺著眉頭總結:“餓、困、不高興……”
這時候,小孩哭完第二回 合又開始嘬奶嘴,小拳頭放在胸前。
肖珩隨口說的幾個可能性,跟實際情況聯系在一起,兩個人一齊盯著小孩奶嘴上那個拉環說:“餓了?”
小孩兒眨眨眼,嘴裡發出一聲類似回應的砸砸聲。
肖珩出門之前剛給他喂過一次奶,想著來回也不過兩個多小時的功夫,沒往這個情況上想,隻當他是剛睡醒鬧脾氣。
要真是餓了,從下城區到市中心的車程時間也不短,總不能讓孩子這樣哭一路。
陸延問:“你帶奶了嗎。”
“在車裡。”
肖珩下樓去拿奶瓶的功夫,陸延在樓上抱著孩子燒熱水。
陸延怎麼也想不到為了補償替課,結果懷裡多了個嘬奶嘴的小孩兒,他嘆口氣,輕輕拍著小孩的後背說:“不哭啊,你哥一會兒就回來了。”
這孩子他哥雖然哄孩子技術差勁,好在衝奶粉還算專業。手法嫻熟,尤其在手背上試溫度的那一下,就跟奶粉廣告裡播的差不多。
不過孩子他哥泡奶粉全程都集不耐煩和有耐心為一體,神奇得很,看上去一副“老子壓根不想幹這事”的態度,手上動作卻依然放得很輕。
陸延把剩下的水倒出來:“哄孩子技術那麼差,奶粉泡得倒還行,你家裡沒人照顧他嗎?”
肖珩說:“有佣人。”
佣人這個詞對下城區住戶陸延來說實在太遙遠。
當然他也想不到,就算有佣人,佣人對一個誰都不想要的私生子照顧起來也不會太上心,之前小孩喝普通奶粉過敏,喂了幾天竟然也沒人發現。
陸延看著肖珩捏著那個環把奶嘴從小孩嘴裡拿出來,又把奶瓶湊上去。
小孩松開小拳頭,抱著奶瓶開始喝奶。
如果是剛才在樓下那會兒,陸延估計還能笑著逗逗他,但剛才601鬧了那麼一出,再看這孩子隻覺得唏噓。這才幾個月大啊,說不要就不要。
“喂,殺馬特。”
陸延正感慨著,聽到肖珩叫他。
雖然亂七八糟的家事暴露在外人面前,多少有點不自在,肖珩還是認認真真地說:“今天謝謝了。”
……
還謝謝呢。
“等會兒。”
陸延示意他打住:“你把話倒回去,你叫我什麼。殺什麼?”
陸延懷疑上回那番自我介紹肖珩壓根就沒聽,按照這少爺脾氣,那句無業遊民陸延,能注意到無業遊民四個字就不錯了。
果然。
暴躁少爺說:“你叫什麼?”
“陸延,”陸延氣笑了,“陸地的路,延宕的延。”
肖珩給孩子衝完奶粉之後沒有再多逗留,陸延推開邊上那扇窗戶,看著那輛改裝車從七區門口開了出去。
見人走了,偉哥這才從樓下上來,坐在廳裡跟陸延嘮嗑:“咋的了,剛聽到你們在跟601吵架?”
“沒吵,”陸延說,“就是601有個孩子……”
別人的家事,他沒辦法說太多。
陸延隻開了個頭,便止住了:“你就別打聽了。”
“我就是好奇麼,你不告訴我我心裡難受。”
“難受著吧。”陸延說。
“……”偉哥怒道,“你小子找我借車的時候可不是這態度!”
“一碼歸一碼。”
陸延把菜洗完,拿刀開始切西紅柿。
偉哥拿起陸延桌上的蘋果,咬一口又說:“不過吧說到孩子,幹他們這行的沒人願意生孩子,就算不小心生下來了,寧願哭著扔別人家門口,也不會自己養。”
陸延手裡的刀頓了頓:“什麼?”
偉哥搖搖頭,嘆一聲氣:“你們不懂——那種身份,怎麼養孩子啊。”
“妓女!你知道妓女是幹什麼的嗎。”
“那不是謠傳,我前幾天去收賬,媽的那兔崽子欠著一屁股債還跑夜總會瀟灑,一下就讓我逮著了,我在夜總會裡碰著她了。幹她們這行的,要不就是已經爛到骨子裡了,就想躺著來快錢……也有的走投無路沒辦法才幹這個,這一沾上,除非人死了不然逃都逃不走。”
“想養也沒法養,自己脫不了身,讓孩子跟著戳一輩子脊梁骨?”
陸延聽到這裡,又想到肖珩問那女人“你孩子還要不要了”,他不禁想當時女人抽煙的時候,煙霧下到底是什麼樣的神情。
“偉哥,”陸延打斷他,“幫個忙唄,能不能幫我查查601到底什麼情況?”
-
肖珩回到家沒多久,外頭那扇帶雕花的大門又發出“吱吖”聲,緊接著車引擎聲響越離越近,往車庫方向駛去。
有佣人小跑著從廚房裡走出來,彎著腰開門,提前在門口候著。
等男人從外面進來,佣人便接過他的衣服,低頭道:“肖先生——”
男人年紀不過四十來歲,身上穿著件西裝,舉手投足間皆是一股沉在骨子裡的、毫無溫度的威嚴,他並沒有去看邊上的佣人,徑直往客廳裡走,那是一種久居高位習慣被人侍奉的姿態。
男人沉著聲問:“肖珩回來了嗎?”
佣人答:“回了,少爺今天出去了一趟,之後就一直在家。”
肖珩坐在客廳沙發上,聽到動靜連動都沒有動,等肖啟山從玄關往客廳裡走,他才拿起電視遙控,漫不經心地換了個臺。
就像肖啟山無視佣人那樣,用同樣的態度無視了他。
肖啟山走到他面前,正好擋住屏幕,肖珩目光便落在眼前一枚做工精致的衣扣上,然後他才慢慢抬眼去看肖啟山的臉。
“你這幾天沒去學校?”
肖啟山臉上除了不滿以外沒有其他表情,他怒道:“平時隻知道跟翟家、邱家那兩個不成器的孩子混在一起,一個家裡開夜總會、一個開賭場的,都是些什麼人,丟不丟臉,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你們嗎——一幫廢物!”
“我託關系把你塞進C大,你平時不聽課也就算了——再怎麼樣你保證出勤,畢業證得給我拿到手。”
“……”
肖珩分明看到肖啟山皺起眉,那是一副嫌惡的表情,比起“兒子不成器”,更多的不滿來自於這不成器的兒子讓他在外頭丟了顏面。
“我不像你,連孩子都玩出來了。”
肖珩往後靠,他身上那件襯衫解開好幾顆扣子,整個人姿態懶散,沒什麼所謂地說:“——還是您厲害。”
“啪——”
這一巴掌扇下來,肖珩眼睛都沒眨一下,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掌。
他用指腹抹抹唇角,問肖啟山:“爽了?”
肖啟山看著他樣子,氣不打一出來,而且不可否認地,他在心底對這個兒子存有一絲恐懼,盡管不知道這份恐懼究竟從何而起:“晚上恆建集團王總設宴,你跟我一起去。”
他又補充一句:“你媽也會來。”
肖珩收到陸延發過來的消息,是在宴會廳外面。他那有半年多沒聯系過的母親,剛從一輛賓利車上下來。
女人身著黑色魚尾禮服,正挽著肖啟山的手。
周圍是一片贊譽聲:“肖先生和肖夫人真是伉儷情深,這麼多年了,感情還是那麼好。”
“是啊,感情真好。”
“……”
宴會廳金碧輝煌。
一場屬於上流社會的晚會。
從四周散射下來的那些燈,照在周圍各式帶鑽的晚禮服裙和鑽石首飾,閃著令人窒息的、眩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