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章停了兩秒,才說:“嗯,我還有個越洋電話要打。”
楚識琛默認是公務,先下班了。
項明章泡了杯咖啡回辦公室,欠身坐進沙發。
前幾天他託人找了專家鑑定,早上在茶水間收到回復,確認懷表是個老物件,大約有七十到一百年的歷史。
根據制作工藝推斷是瑞士生產,紋樣很稀少,有可能是隻此一枚的單獨定制。銀色素淨,花紋向佛,說明懷表主人不單家境富庶,品味也不俗。
項明章撥通了號碼,越洋是真,卻非工作,他聯系了瑞士古董表店的老板,要查一查古董表的收藏圈子裡有沒有類似款式。
項明章記得從楚識琛嘴裡套出的信息,女士項鏈,採用了中國的絞絲工藝,是不是能確定懷表的主人是中國人?
民國時期很流行絞絲首飾,算一算時間也對得上。
一款沒有定制表鏈的銀色“卍”字紋懷表,如此特別,倘若瑞士的百年老店有記錄,也許能查到當年的制作信息。
通話結束,夜深了,項明章心潮平靜,一張CT影像引發的疑雲,好像草率,卻又具備現代科學的重量。
項明章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沒想過直接詢問楚識琛,或是帶楚識琛再去做一次檢查。
莫非潛意識裡,他認為“楚識琛”不對勁?
項明章實在捉摸不透,微苦的美式咽下去,他隻當自己咖啡因攝取過量,昏了頭。
宣介會的日期定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壹號會館議事廳,由項樾通信主辦。
消息一出,業內無聲的哗然,項樾此舉可以叫“奮勇爭先”,也可以叫“不合規矩”,總之鋒芒畢露的同時就要承擔揣測和議論。
宣介會當天,多方有序到場,除了官方人員和各家公司,還有一些獨立廠商來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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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天創想來了三個人,商復生這次低調很多,不像北京那一次自信滿滿。
楚識琛穿著一套深色雙排扣西裝,嚴絲合縫,腰身勾勒得細而不弱,他一慣喜歡潔白襯衫,滿堂的水晶燈光灑下來,照得幹淨雪亮,談笑間襯得神採奕奕。
之前南京出差,見過面的UT中國區總裁歐文也來了。
UT專門做硬件,早有意向跟項樾合作,歐文主動走來和項明章握手,然後道:“楚秘書,你瘦了。”
楚識琛大方地說:“我該加強一下鍛煉。”
歐文道:“你應該多吃一點,我看今天的餐點很不錯。”
因為是宣介會暨茶話會,場內準備了精致的茶點和甜品,時間差不多了,服務生為每一桌端上茶水。
楚識琛環顧周遭,場地恢弘豪華,硬件設施完善,項樾下足了本錢和功夫。
司儀在臺上等候指令,所有人落座臺下,時間一到,首輪宣介會正式開始。
楚識琛坐在項明章旁邊,腳下地毯華美,抬頭穹頂寬闊,目之所及皆是萬事俱備的狀態。
他但願一切順利,端起杯子喝了口熱茶,微甜滋潤,似乎放了蜂蜜。
選型組講需求,佘主任作為技術組長第一個發言,所有人聚精會神,各家公司代表認真做著記錄。
一口氣講了近四十分鍾,粗細得當,直切重點,佘主任的嗓子都啞了,發言結束喝光了面前的茶水。
下一環節,各公司自述方案的初步配置。
凡事講究知己知彼,排在第一個不免吃虧,項樾作為主辦方願意拋磚引玉。
孟焘登臺,嫻熟自信地開了場。
突然,一陣咳嗽從麥克風擴散到整個議事廳,所有人看向發出聲音的佘主任。
“咳咳咳……”
佘主任推開面前的話筒,捂住嘴劇烈地咳著,旁邊的人有些慌張,招手叫服務生再端一杯茶水上來。
然而不等服務生動作,佘主任的咳嗽戛然而止。
他張著嘴,仿佛喘不上氣來,下一刻竟然從椅子轟然倒地。
孟焘大驚,急忙衝了過去,臺上的人將佘主任團團圍住。
座下哗然,不知誰喊了一聲:“是不是茶水有問題!”
宣介會中斷,議事廳內頓時人荒馬亂。
項明章站起身來,他是項樾的頭兒,出任何狀況絕不能有一絲驚慌。
身旁,楚識琛亦面目沉靜,立刻作了安排:“我去叫司機,先送佘主任去醫院。”
第59章
五分鍾後,佘主任被抬上車,送往最近的醫院。
議事廳中喧聲如沸,許久無法平息,所有人不知道佘主任為什麼會突發急症,一時間冒出種種猜測和議論。
茶水和甜點都成了要害,沒人再碰,服務生撤走茶具,緊急換成了瓶裝的巴黎水。
孟焘心驚如焚,襯衫背後湿透了一片,他把佘主任抱上車送走,急忙返回來請示項明章:“項先生,宣介會要不要暫時取消?”
項明章提醒他:“項樾主辦不代表項樾做主,這要官方說了算。”
“那……”這個當口,孟焘實在沒勇氣去問官方代表的意見。
這時楚識琛從外面走進來,他與出事前的狀態別無二致,不過步伐大了些,既鎮定又利落。
楚識琛看了孟焘一眼,遞上一包紙巾,對項明章說:“派了兩個人跟著去醫院,也已經聯系了醫院的專家。會場內的餐飲有提前留樣,會和佘主任喝過的茶水一起送去檢測。”
孟焘擦著汗:“謝謝楚秘書,現在……”
“你別急。”楚識琛明白他擔心什麼,“跟佘主任平級的一名組長陪著去醫院了,選型組現在少兩個人,他們需要商議一下。”
項明章道:“應該會繼續開完。”
參會人員眾多,一部分從其他城市趕來,如果取消重辦,再協調一次時間的話成本大、難度高。
楚識琛說:“這樣最好,能開完說明問題不嚴重,大事化小,真要取消重新召開,項樾辦的這件事就太尷尬了。”
果然,半小時後,選型組決定宣介會繼續。
現場秩序混亂,司儀在臺上極力道歉和安撫,但收效甚微。
楚識琛登臺讓司儀下去休息,他接過話筒,紋絲不亂地宣布道:“請各位盡快落座,即將進行宣介會的方案自述環節,如果時間不足,將壓縮每位代表的演示時長。”
時長不夠,影響交流效果,這是各公司的最在乎的問題。
項明章坐在臺下望著,維持秩序,指令比協商更有效,尤其是直擊七寸的指令。平息混亂的最快方法,是引導至一個新的局面。
楚識琛說罷,示意工作人員調整投影,大屏幕恢復了項樾的演示文稿。
所有人紛紛就位,議事廳內逐漸恢復了安靜。
楚識琛把話筒遞給孟焘,悄聲叮囑:“別的什麼都不必說,要想補救,就把方案盡力講好。”
孟焘的氣勢和信心銳減大半,怕出錯,放慢了節奏,以至於犧牲掉一些細節,舍小保大地完成了演示。
楚識琛退在一邊縱觀全場,目光掃過臺下每一個人,嚴肅的,放松的,無所謂的,幸災樂禍的,簡直百態。
選型組氣氛沉重,總經辦人出事後一句話也沒說,失望顯而易見。
項樾野心滿滿要記下的一筆功,儼然變成了“過”,並且難以補救。
堅持到宣介會結束,工作人員安排大家退場,項明章陪選型組從內部通道離開。
孟焘有點蒙了,是他提議主辦宣介會,是他帶領部門負責,任何問題他都難辭其咎。萬一佘主任有事,公司受影響,他恐怕不用幹了。
楚識琛沒有柔腸安慰,說:“孟總監,還不到六神無主的時候,洗把臉,我們要趕去醫院。”
佘主任被送到了附近的三甲醫院急救,萬幸的是沒有生命危險,情況已經穩定下來。
醫生的診斷結果認為是過敏,過敏原是蜂蜜。
楚識琛恍然,沒多久食品送檢有了結果,今天的茶水中確實含有蜂蜜,一切屬於主辦方的疏忽。
病房外擠滿了人,等佘主任醒過來,項明章親自道了歉,承諾後續的所有問題由項樾負責。
離開醫院回公司,一路上項明章面沉如水,楚識琛抱著雙臂,全程沒有吭聲。
宣介會本來備受期待,一出事,消息立刻傳回了園區,等項明章和楚識琛打道回府,整片辦公區鴉默雀靜沒人敢抬頭。
項明章一路走進總裁辦公室,進了門,說:“楚秘書,一起。”
楚識琛示意孟焘先行,然後把門關上。
事已至此,孟焘理了理頭緒,說:“會場的餐點是由一家五星級酒店提供,今天的茶水是泓善茶室負責的。”
項明章問:“所以呢?”
孟焘愣了一下:“我們提前調查了人員的飲食禁忌,今天很可能是茶室的疏忽,我會讓法務跟他們交涉。”
楚識琛道:“無論哪個環節失誤,項樾作為主辦方都逃不了責任。”
不管是疏忽,還是有意為之,一旦出了事,當下就會產生負面影響——選型組的失望,後半程會議的萎靡,都是印證。
項樾可以去調查,去追究,但無論如何,都更改不了項樾自身失察的錯誤。
最要緊的是項目不等人,大家不會為這件事繼續蹉跎,看過就散了。
楚識琛說:“今天的事故,再糾結下去等於刻舟求劍,沒用,該做的是力挽狂瀾。”
項明章道:“本來勢頭大好,這一下直接打回原形。”
“不……”孟焘仍抱有希望,“我們把方案做到最好,選型組一定會考慮我們的。”
楚識琛清醒地戳穿:“今天這一出,方案演示的效果大打折扣。”
而且佘主任跟項樾建立了良好關系,原本是非常有利的一張牌,現在這張牌等於廢了。
孟焘急切地說:“我再去道歉,我去醫院照顧佘主任,找最好的專家,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取得佘主任的原諒。”
項明章走一步看三步,說:“你以為佘主任不計較就萬事大吉?”
孟焘:“項先生……”
項明章道:“佘主任出了事,接下來住院、休養,還怎麼維持選型工作?技術組長這麼關鍵的位子,更不會白白等著他。”
楚識琛心一沉:“所以會換技術組長?”
項明章說了,打回原形,他道:“一旦換人,項樾前期和佘主任的溝通都白費了,要重頭和新組長建立關系。出了今天的事,總經辦人那副臉色,官方對項樾的態度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
手機響起來,楚識琛走到一邊接聽,三五句後掛斷,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佘主任不追究今天的事故,壞消息如項明章所料,因為身體原因,佘主任主動退出了選型組。
這下技術組長肯定會換人,有可能是下面的組員補位,或者另外空降,確切消息要等官方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