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識琛說的是出差,唐姨道:“南京北京哈爾濱,一次比一次遠,你們公司的業務蠻廣闊的,下次要去莫斯科了。”
秀姐在衣帽間一通翻找:“羽絨服隻有薄款,不夠穿的吧?”
“到了先買。”唐姨叮囑道,“還有棉鞋,腳凍傷了後半輩子都要遭罪。”
楚識琛說:“沒到冬天,不會那麼冷。”
“你懂什麼。”唐姨說,“降溫就一晚上的事,你落過海,千萬不能著涼,記住!”
楚識琛聽她們嘮叨,一點不覺得煩,隻覺貼心,楚太太期期艾艾的,他道:“媽,別擔心。”
楚太太說:“是楚家虧欠了老周。可他的脾氣,我又怕他為難你。”
楚識琛道:“再為難也抵消不了對方當初的委屈。”
楚識繪說:“媽,你別鬧了,哥早該去給森叔道歉了。”
楚識琛點點頭:“小繪,別告訴李桁我去了哈爾濱。”
楚識繪說:“放心,幫我向森叔問好。”
行李打點妥當,晚上楚識琛早早上床休息,入睡前他打開微信,聊天列表翻了許久,終於找到翟沣。
標書那件事之後,他們再沒聯系,也沒互相刪除。
當時翟沣面對他、關照他的時候,懷著什麼樣的心情?
楚識琛嘆口氣,暫時不去想了,他踏實地睡了一覺,第二天早晨全家人一起吃了早餐,楚太太和楚識繪要陪他去機場。
昨天司機把車送去保養,答應今早準時來接,楚太太在玄關噴完了香水,說:“怎麼還不來,別是睡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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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司機打過來,說已經到了,但是別墅大門被一輛車擋著。
大家立刻出去看,花園的大門一開,門口果然橫停著一輛商務轎車,車門拉開,裡面竟然是項明章。
楚識琛有些驚訝,楚太太更驚訝,楚識繪最驚訝,她現在算是項樾的臨時工,總裁大早晨堵在家門口簡直嚇死人了。
項明章十分自然:“正好路過,可以順道接楚秘書去機場。”
楚太太說:“那多不好意思呀。”
項明章道:“沒關系,反正座位多,伯母和楚小姐一起吧。”
再不出發就該遲到了,楚識琛上車和項明章坐在一排,用恰到好處的音量問:“這個時間你應該在開例會,請問是打哪路過?”
項明章說:“江邊欣賞風景路過。”
楚識琛無言地笑了,母親妹妹都在,他靜默了一路,項明章也不吭聲,偶爾顛簸一下蹭到彼此的衣袖。
抵達機場,楚識琛換了登機牌,走之前擁抱了楚太太和楚識繪。
項明章立在一旁,楚識琛挪了兩步,問:“項先生,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項明章說:“有情況就打給我,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楚識琛道:“沒消息的話能打嗎?”
項明章裝蒜地說:“秘書不在,我會很忙,恐怕沒時間闲聊。”
楚識琛:“哦,那好吧。”
項明章怕他當真:“你知道我開玩笑的。”
楚識琛後退一步,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航站大廳人來人往,快走到安檢區域時,楚識琛忽然停了下來。
項明章越過人群望著楚識琛的背影,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證件忘帶了?還是記錯了航班時間?
隻見楚識琛拿起手機,站在原地不知道打給了誰。
口袋裡嗡嗡振動,項明章反應幾秒才把手機掏出來,他按下接聽:“怎麼了?”
空中廣播回蕩,楚識琛握著機身回過頭,熙熙攘攘,他認真到天真,仿佛貼在項明章的耳邊:“我還沒跟你說再見。”
第52章
哈爾濱的秋天已經滿是涼意,下飛機後,楚識琛按照唐姨的叮囑加了條羊絨圍巾。
這是楚識琛第一次來這座北方城市,四處充滿了陌生,他打車到酒店放下行李,便輕裝出發去找周恪森。
哈爾濱地界廣闊,周恪森就職的公司去年搬到了道外區,名字叫盈安科技公司。
楚識琛在一座寫字樓前下了車,樓下一排底商,大多是面向白領的快餐廳和便利店。
寫字樓的管理不算嚴格,電梯不需要刷卡,牆壁上掛著樓層索引,盈安科技公司在第十一樓和十二樓,隻佔了兩層。
楚識琛對著梯門正了正領口,到十一樓出來,公司的門面就在正前方,他走到前臺接待處,詢問道:“您好,請問周恪森先生是在這裡工作嗎?”
前臺小哥說:“周經理啊,對,在這兒。”
“那周經理今天在公司嗎?”楚識琛表明來意,“我想見他。”
前臺小哥看楚識琛衣著講究,以為是公司客戶:“您稍等,我幫您問一下。”
楚識琛點一下頭,稍微退開了,避免對方問他姓甚名誰,萬一報上去,估計他根本進不了公司的門。
前臺小哥打了通內線電話,很快,一名業務助理過來,先打量了楚識琛一圈,說:“您好,您找周主任是嗎,跟我來吧。”
楚識琛在心中打分,這家公司的接訪制度不夠規範,經過辦公區,因為去年剛裝修過,環境蠻漂亮,但人不多,公司規模比他預想的還要小一點。
經理辦公室門口,銘牌上刻著周恪森的名字,助理敲開門:“周經理,有位先生找您。”
門一下子開了,辦公室裡僅容納著一張辦公桌和一隻小沙發,茶幾被迫挪到了牆角,空出地方擺了一面黑板。
周恪森穿著件藏藍色的舊毛衣,估計一直在忙,這會兒剛吃上午飯,塑料餐盒上印著樓下快餐店的店名。
看見門口的楚識琛,周恪森明顯愣住了,幾秒後,他猛地從辦公桌後站起來,椅子碰到了背後的白牆。
楚識琛虛握著拳,記著地址的紙條在手心裡褶皺,周恪森比照片上老了許多,國字臉的輪廓不那麼明顯了,眼尾嘴角,額頭眉心,全都蓋上了一層滄桑。
楚識琛叫了一聲:“森叔。”
周恪森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仿佛在確認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是誰,半晌,他緩過勁來,渾厚的嗓音裡帶著刺:“真是稀客,你來哈爾濱幹什麼?”
楚識琛邁入辦公室,說:“森叔,我是來找你的。”
周恪森撂下筷子:“那就更稀罕了,找我,你來東北旅遊找我招待?恕本人沒那個闲工夫。”
楚識琛道:“我來是為了亦思。”
周恪森說:“亦思怎麼了,要來東北開分公司?”
項明章不止一次拋出橄欖枝,周恪森早就知道亦思被項樾收購了,這話分明在譏諷楚識琛賣了股權。
“不。”楚識琛說,“森叔,我現在是項明章的秘書,在項樾工作。”
周恪森又愣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抵擋在半空:“你不用跟我說,你跟著誰幹,幹成什麼樣,是你楚大少爺的能耐,用不著跟我扯淡。”
辦公室的門大敞著,助理見形勢不對沒敢走遠,其他員工聽見動靜都在悄悄地看熱鬧,楚識琛忍得了難堪,但在別人的公司裡,他不能明目張膽地說要請周恪森回去。
楚識琛問:“森叔,我們能不能好好談一談?”
周恪森隻覺得“楚識琛”在裝腔作勢,並且裝得挺像樣,說:“我跟你沒有任何好談的,你趕緊走吧!”
楚識琛說:“我會等你。”
周恪森沒了半點胃口,“啪”地合上飯盒,抓起來丟進了垃圾桶,桶底在地板上晃蕩出刺耳的噪音,他下了逐客令:“你小子少來這套,滾出去!”
楚識琛維持著風度,不急不惱地離開了,從寫字樓出來,他在附近的超市買了些新鮮水果,然後等在公司樓下。
東北天黑得早,周恪森下班出來,見楚識琛竟然沒走,但他一個字都懶得說了,隻覺得厭惡。
周恪森住得離公司不遠,每天步行上下班當鍛煉身體,沿著街走了一會兒,經過菜市場進去買了點熟食。
楚識琛跟在周恪森後面,保持不超過三米的距離,最後跟到了附近一處小區。
周恪森就是土生土長的黑龍江人,出生在普通雙職工家庭,條件有限,全靠努力學習拼出了一條路。
現實卻是兜轉一遭,成就過又跌落,滿腔憤憾地回到了年少築夢的家鄉。
楚太太說周恪森是工作狂,能在機房待得胡子拉碴才出來,畢業後結過婚,因為太忙又離了,沒有孩子,聽說這些年一直是孤家寡人。
小區不大,房子看得出年頭久遠,應該周恪森父母的家。
走到單元門口,周恪森停下來,說:“你再跟著我,別怪我動手揍你,把你打壞了大不了拘幾天,你媽受得了麼?”
楚識琛原地站定,目睹周恪森甩下他進了單元樓,他仰起臉等了一會兒,三樓衛生間的小窗口亮起了燈。
周恪森洗洗手準備開飯,家裡僱著保姆照顧老人,減輕了不少壓力,每天晚上能騰出空學習兩個小時。
剛擺好碗筷,門鈴響了。
周恪森罵了句“陰魂不散”,怒氣衝衝地打開防盜門,樓道裡卻沒有人在,地上放著一袋水果。
楚識琛回酒店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能操之過急。
其實他擬了幾種對策,比如找盈安合作,通過公司和周恪森建立聯系,或者找翟沣、找亦思的老人先鋪墊一下,以及付出一些實質的經濟補償。
但思來想去,楚識琛全部推翻了。
這件事不是想方法和論技巧就能解決的,也不應該,要收起一切心思,唯有真心實意地先求得原諒。
楚識琛又查了一些盈安科技的資料,這家公司主要做HR系統,以東北地區為主,面臨的市場需求較小,所以發展注定有限。
如果一個人的才能得不到施展,消磨久了難免會磨滅鬥志,但楚識琛今天特意觀察過,周恪森辦公室裡的書比文件還多,那張黑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研發方案,說明周恪森還保留著當年的心性。
欲望無論好壞,都是弱點。
手機響了一聲,楚識琛沒來得及匯報,項明章先發了消息過來,問:見到周恪森了麼?
楚識琛:見到了。
項明章:情況怎麼樣?
著實不怎麼樣,楚識琛回復:仍需努力。
第二天上午,楚識琛又去了盈安,周恪森沒說一句廢話,直接叫幾個年輕力壯的銷售員把楚識琛轟了出去。
晚上下班,楚識琛跟著周恪森回到小區,他沒有追近一點,甚至沒開口,主動在單元門前停下來。
周恪森頭也不回地上樓了,每家每戶的窗子都亮著,過了十點鍾,整棟樓的燈火一盞盞陸續熄滅。
夜晚氣溫低至零下,風冷得像刀,楚識琛在樓下站著,古有程門立雪,可惜還沒到下雪的時候,他隻能周門飲風。
三樓的燈全部黑了,陽臺上似乎有人影晃過。
楚識琛還算滿意,好歹周恪森沒報警撵他,又一陣西北風吹來,他側過身用後背抵擋,稍一動彈,覺出雙腿凍得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