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時靜知道嚴雪宵向來喜靜, 連打開門的動作也不敢放大,但少年頭戴耳機鍵盤敲得噼啪作響也沒被呵斥,嚴雪宵反而給少年墊上柔軟的靠枕。
看完資料的嚴雪宵合上文件,對著身旁玩遊戲的少年說:“我去開會。”
沈遲嗯了聲。
沒待嚴雪宵吩咐, 黃時靜立馬應承下照顧少年的差事, 他還沒見過嚴雪宵對誰這麼用心過, 這完全是送上門表現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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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氏早間例會上,政策落地後關於開發新區提上議程,毫無疑問將是下半年的重點項目。
負責新區開發的瑞文開口:“北港新區將會打造為復合科技新城,根據功能需求劃分三個功能性片區,這個項目其餘五家想入股。”
汪紹不由得看向主位上的男人,嚴氏壟斷新區流通的地皮,完全有能力獨立開發北港項目,無需讓其他人從中分利。
嚴雪宵隻是靜靜聽著心腹的報告,聽完淡淡說了句:“有好處大家分。”
汪紹眼裡劃過詫異,誰都知道嚴家兇悍,嚴照從不會將應有的利益拱手讓人,不過他忽然想到一點。
能鬥倒鄭安的會是什麼慷慨之輩,這句話表面冠冕堂皇,用利益將其餘各家捆綁在嚴氏的船上才是真正意圖。
與長袖善舞的嚴照相比,嚴雪宵並不擅交際,讀書時期便透露出距離感,要不是雪夜家變說不定還在國外念不沾世俗的哲學。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如果說從前的嚴氏是一隻獨來獨往的猛虎,牆倒眾人推,如今的嚴氏正通過盤根交錯的利益網演變為一隻岿然不動的巨獸。
嚴雪宵的話沒人敢反駁,無論底下人什麼心思,這名年輕的嚴氏家主已然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
黃時靜望向屏幕前的沈遲,少年看起來冷漠絲毫沒有驕縱性子,甚至過分好養了,隻要臺電腦就能玩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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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遲打開直播。
「崽崽換地方了!」
「這是什麼地方?」
「坐在這裡打遊戲突然受寵若驚」
「是不是兒媳婦公司」
黃時靜唯恐自己照顧得不盡心,試圖磨滅兩人的代溝,當少年每打死一個人就會誇獎:“您的槍法真好。”
沈遲對辦公室環境沒有意見,但他哥的秘書好像太熱情了,默默將耳機戴得更嚴實了。
到飯點黃時靜噓寒問暖,恨不得把體貼掛臉上:“您要吃點東西嗎?”
少年應了聲。
黃時靜忙訂了燕城最好的法餐廳,親自到電梯門口接的食盒。
沈遲以為是茶水間的甜點,沒想到打開盒子連白松露燻鵝肝都有,比陳經理還奢靡。
「還有人送餐!」
「這也太高級了」
「兒媳婦家是不是有礦」
「越來越好奇我清純漂亮的兒媳婦了」
黃時靜在旁邊站著,沈遲從來沒被人看著吃過飯,他迅速吃完飯。
或許在辦公室玩太久遊戲不好意思,少年從書架上拿起本史書翻看,但文言文對他來說難度太高,放下書拿起筆在紙上畫畫。
「崽子還會畫畫嗎?」
「媽媽的神仙崽崽」
「準備好截屏了」
少年挺直著背脊坐在桌前,執筆的手倒也像模像樣,他打算畫的是印在隊服上咬尾巴的狼崽崽。
然而手不太聽使喚,畫出來的東西龍飛鳳舞,完全沒半點相似之處,與其說是小狼崽不如說是坍塌的火柴房。
「不能說是一模一樣但就是毫無關系」
「我崽的天賦都點在了遊戲上」
「後悔截圖了」
「對不起媽媽誇不下去了,還是讓兒媳婦好好教一教」
沈遲面無表情準備把畫扔垃圾桶裡,然而沒想到他面前這位外表成熟穩重的秘書長扶了扶眼鏡。
“繪畫作品的好壞如果隻以像不像來衡量實在太過淺薄,這張現代畫渾然天成,細看有畫家季維的神韻,我猜您一定學過畫畫。”
彈幕紛紛沉默。
「季維國際大獎都快拿完了吧?」
「這人不追星可惜了,小論文一套一套的」
「一聽就是當粉頭的料,誇得快趕上劉曉冬了,真希望他倆比一比」
「都是我學不來的水平」
沈遲對自己的水平還是有數的,當嚴雪宵回到辦公室後,他拿著紙張說:“臨摹成這樣你秘書還誇我。”
嚴雪宵瞥了眼黃時靜。
黃時靜不安想自己是不是吹捧的太明顯了,討好意味太濃烈,嚴雪宵向來不喜歡花架子,然而男人說了句:“月底發獎金。”
黃時靜頓時明白自己沒說錯,無論誇什麼嚴雪宵都高興,次日嚴雪宵將畫裱好掛在牆上,坊間開始流傳嚴氏的大人物喜歡現代畫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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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沈父經過手術病情有所好轉,可以自己下床照顧自己,臉上的灰青色漸漸消失,醫生說不日便能出院。
沈夫人不用來回奔波,終於有精力拾掇自己參加宴會,翻出壓箱底的衣服穿上,是她不舍得賣掉的裙子,今天倒是用上了。
這次她沒敢戴仿制珠寶,怕劣質珍珠像上次落在地面上,隻是搭配墨綠長裙松松挽了個髻,營造慵懶的美感,自信不比宴會上任何人差。
她端著酒杯望向被人簇擁的女主人,從前的助理小聶搭上東南亞將死的老頭,哪怕穿上時裝周剛發布不久的高定也遮不住黃紫的配色俗氣。
她沒有上前應和,聽著旁人的交談喝了口紅酒,在流光溢彩下手上的凍瘡似乎不復存在,這才是她要的生活,不用為生計發愁。
她轉身進衛生間補妝時聽見門裡傳來議論,其中一人的聲音是對她尊敬有加的小聶,前進的步伐僵住了。
“誰邀請的她?”
“沒給邀請函自己來了,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沈夫人,手上的凍瘡粉底都遮不住,不是我開玩笑感覺她身上都有味道。”
“我也感覺到了。”
聽信議論沈夫人連忙嗅自己的衣服,散發著潮湿的味道,雖然隻是淡淡的,不仔細聞嗅不出。
然而她感覺宴會上的人都在背地裡嘲笑自己,捏著手包如芒刺背走出觥籌交錯的宴會廳。
說來也諷刺,即便沈家破敗她不願意和底層人打交道,可她在別人眼裡竟成了底層人,徹底被同階級的朋友拋棄。
不過這次參加宴會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她聽到一件事,嚴雪宵喜歡現代畫。
他們要送張現代畫。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沈遲回到華庭換好睡衣, 揪著嚴雪宵的衣袖說:“想聽你讀哲學。”
坐在床邊的男人翻開維根斯坦的《文化與價值》:“曾說過的這句話或許恰如其分,先前的文化變成一堆廢墟,最後變成一堆灰燼, 但精神將在灰燼的上空縈繞盤旋。”
他斂下漆黑的眼簾, 雪夜裡的哲學書盡數化為灰燼, 而沈遲閉上眼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原本沒安全感的少年習慣蜷縮著身體睡覺,可如今的少年不僅張開肢體佔領大半張床,還把腦袋朝嚴雪宵的懷裡蹭。
嚴雪宵輕輕壓下眼, 一邊看書一邊溫柔地撸小狼狗頭頂上的毛,如同不染塵世的讀書時期。
*
入冬的天氣越發冷,裹得厚厚的沈遲仍準時來到基地, 坐在屏幕前打開鏡頭直播。
「崽崽今天的紅毛好順」
「日常想摸遲崽的一天」
「這樣的崽我能摸禿嚕十個!」
沈遲正進行著日常訓練, 忽然陳經理走到身邊對他說:“有耳機品牌找你代言。”
「第一個代言!」
「崽子終於有代言了」
「準備好錢包了」
「不能沒有牌面」
少年握著鼠標答:“沒興趣。”
聽見果斷的拒絕, 輪椅上的韓渡秋目光流露出一絲欽佩, 無論外界如何誘惑沈遲始終專注遊戲,邊上的藍恆心道新人太年輕了。
陳經理沒把代言費放在心上:“四十萬代言費而已,還是下午的訓練要緊。”
得知代言費少年迅速改口:“在哪兒拍攝?”
「這可太真實了」
「哎喲媽媽的崽子」
「韓渡秋差點從輪椅上站起來」
「醫學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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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人民醫院裡, 沈夫人接病情好轉的沈父出院, 唇色發白的沈父離開醫院走進出租屋不敢置信地問:“家裡窮成這樣?”
小區的老房子是他的底線,沒想到有天竟會地下室, 像蟲蟻般在燕城苟活。
“你這病掏空了家裡的積蓄。”沈夫人的語氣透出隱隱的不忿, 連帶著拉開椅子的動作幅度頗為劇烈。
沈父坐在椅子上沒底氣再說話, 環視著四面潮湿的牆壁嘆了口氣:“要不回西北老家算了?”
燕城的房價太過高昂,租地下室的錢在老家能租不錯的兩室一廳,起碼看起來敞亮幹淨。
“好不容易從西北打拼到燕城。”沈夫人微微蹙眉, “回去肯定會被人看笑話。”
沈父心知沈夫人好面子, 容忍不了旁人的側目, 隻得無奈問:“那你想怎麼辦?”
“上次拍下的現代畫抵押在典當行。”沈夫人坐直身體,“我打聽到嚴雪宵最喜歡的就是現代畫。”
他們已經買不起任何藝術品了,幸好上次拍下的畫因為價格太過低估,沒有出售而是抵押,抵押期還清費用便能取回畫。
沈父聽得頗為意動,他在病床上都知道如今的嚴氏一改嚴照身死的頹勢越發如日中天,他後悔沒及早搭上嚴家。
他仔細回想過那天在門外的經歷,哪裡會這麼容易聽見有關新區的談話,分明是要送他們好前程。
可惜他們耐不住性子,白白浪費北港土地升值的契機,沈父立刻敲定主意:“這次說什麼也要把畫送過去。”
他說完話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遲疑地問向沈夫人:“今天是最後一天抵押期,取畫的錢怎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