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抿了口熱水:“坐的火車。”
他意識到他哥變窮了,從燕城坐飛機四小時便到省城,坐最快的火車也要一天,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上都無比疲憊,他哥還抱著他走了一路,半點看不出異樣。
他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走到儲物櫃前,打開櫃子,將攢的小零食都抱在了桌上,有他最歡的果凍、草莓幹、牛奶麥片……
少年將滿滿一桌的小零食朝嚴雪宵的方向遞了遞,意思是都給你,可顯然對方沒明白過來,嚴雪宵揉了揉他一頭紅發:“作業做完再吃。”
他隻得哦了聲,沒留意到身邊的青年唇角輕輕彎了彎,他坐在書桌前翻開習題冊,開始今天的直播。
「每天一蹲期末成績」
「日常祈求崽子考第一」
「不要給崽崽壓力,考個年級第二媽媽也很滿意」
在眾多雲家長中,一個帝企鵝直播過來的用戶每天都會定時打卡,看著滿屏看好的彈幕終於忍不住問。
「不是,你們真認為他能考第一?就算是四百多分的青銅局,第一的競爭也很激烈,想知道你們有沒有高考過,沒別的意思,差一分就是好幾個人」
少年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震,視線落到最後一條留言,順手貼上王老師發來的排名。
直播間的雲家長們揚眉吐氣。
「第一!」
「我們崽崽第一!」
「崽崽比第二名足足高四十分,段位成功從青銅晉級五百分的白銀,說好的小魚幹不要忘了」
「誰不給誰是垃圾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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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遲本來也沒當真,發完圖片便繼續做題,可帝企鵝視頻過來的用戶真來投了,一個接一個打賞。
短短半小時他便收到了上千枚小魚幹,擠進了打賞榜最末一位,在一眾遊戲主播中尤為格格不入。
「帝企鵝用戶屬實狗大戶」
「小貓直播唯一官方認證學習主播」
「亞服前十衝刺高考」
沈遲望著意外得來的小魚幹默默想,可以給他哥買機票了,他翻開下一頁習題,繼續做今天的練習。
一邊的嚴雪宵打開電腦在寫論文。
很奇妙的感覺,視頻中的人近在眼前,他忍不住抬眼瞄嚴雪宵,或許是因為屋裡冷,偷偷往身邊人的位置挪。
沒被發現。
又挪了一點。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崽崽的椅子越來越靠右」
「左邊是不是有人」
「是兒媳婦嗎!」
「嗚嗚嗚我還沒見過兒媳婦的樣子」
嚴雪宵看屏幕很專注,感覺沒被發現,少年悄悄再挪了一點,可他剛挪到一半,忽然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按住了椅子,青年清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坐好。”
「這聲音我死了!」
「是我們兒媳婦沒錯了」
「看見兒媳婦的手了!」
「崽崽偷偷移座位被當場發現」
望著彈幕少年猛地關了直播,心虛為自己辯解,絲毫沒底氣:“因為太冷了。”
他的話音剛落,額頭上猝不及防落下一隻手,他的呼吸頓住了,接觸到的地方在細微發顫,聽到嚴雪宵說了句:“是很冷。”
他松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沒徹底放下,嚴雪宵伸手將渾身冷冰冰的他抱進懷裡,他的身體僵住了。
青年的懷抱也並不溫暖,泛著雪後的冷意,可他被嚴嚴實實攏在懷裡,像是寒夜裡升起微弱的火光,他僵硬的身體慢慢放松,握緊手中的筆。
正在這個時候,門突然響了。
他迅速從嚴雪宵懷裡離開,走到門邊,打開門後怔了怔:“燕深?”
燕深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顯得整個人格外兇厲,刻意壓輕聲音,別別扭扭開口:“想請你哥補課。”
見他沒回答,燕深拿出一疊皺巴巴的錢,語氣格外生硬:“夠不夠?”
悄悄跟在燕深後的燕建國哎喲一聲,重重嘆了口氣,哪有這樣求人幫忙的,他忙走到門邊:“我是燕深的父親。”
燕建國將一個個嶄新的盒子小心翼翼遞給沈遲,無比討好地說:“這是最新款鼠標,這是配套的鍵盤耳機,專門去省城買的,你看看喜不喜歡?或者你看上了哪家的東西我幫你去拿,保證不會被發現。”
少年原本表情稍稍松動,聽到最後一句話,抬頭看了燕建國一眼,面無表情問:“我上次的電腦是不是你拿的?”
第六十八章
少年冷冷的目光刺來, 燕建國額頭上的冷汗立馬涔涔而下,他慌忙解釋。
“我是拿過你的電腦,但看到你倒在地上就把你送醫院了, 電腦也聽阿深的還回來了。”
燕建國還特意強調一句:醫藥費都是我出的。”
見沈遲神情絲毫未變,他忙摸著口袋, 將身上所有錢都掏出來了:“今天買了東西,身上隻有這麼多了, 如果不夠的話我下次——”
“不關你的事。”燕深打斷了他的話。
沈遲望著燕建國遞來的零零散散的錢與臉上討好的笑容, 他垂下濃密的睫毛, 突然很羨慕燕深。
“我問問我哥。”
他轉身進了房間。
嚴雪宵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望著牆壁上聖誕夜拍的照片,照片中少年靠在雪橇邊, 衣服口袋裡被塞了鼓鼓的小零食, 被照顧得很好。
“他是你同學?”
嚴雪宵問了句。
沈遲點了點頭。
燕深站在門邊,青年的視線投在他身上,與想象中的嫌惡不同, 是全然的淡漠, 然而更令他感覺無地自容, 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小偷的兒子。
哪怕他斷絕關系, 也不能改變這一事實,像是附骨之疽般纏在自己血肉中。
他明白青年眼神中的含義, 沒有好人家的家長願意自家小孩兒和一個小偷的兒子來往,他最後一絲奢望散去,緩慢地轉過身, 腰背依然挺得筆直。
少年扯了扯嚴雪宵的衣袖,嚴雪宵瞥了少年一眼,輕輕說了句:“進來吧。”
燕深離去的步伐驟然停住了, 眼裡劃過一絲不可置信,臉上的傷疤顯得更兇了,燕建國急忙謝道:“謝謝沈老師。”
“我哥姓嚴。”沈遲糾正道。
雖然不知道兄弟倆為什麼一個姓沈一個姓嚴,但燕建國立馬改口:“謝謝嚴老師。”
燕深手緊緊捏著拳,跟著沈遲走進房間,拘束地坐在椅子上,嚴雪宵拿出一張白紙:“我沒有照顧你的時間,聽不懂可以錄音。”
“我明白。”
燕深點頭,如果不是沈遲,他根本沒有旁聽的資格,不敢生出打擾的想法。
“今天講語法。”嚴雪宵在白紙上落筆,“五種簡單句,主謂、主謂賓、主系表……任何句子都是簡單句的變形。”
沈遲背了兩個月的單詞,今天第一次接觸語法,對他來說語法是最晦澀的部分,可聽著嚴雪宵將句子拆分成不同部分,他感覺好像也沒那麼難。
而燕深對英語課的印象停留在王老師一遍遍讀課文上,去除課文隻有語法,雖然聽起來仍然很吃力,但他對照記下的筆記,復雜紛繁的語法在邏輯清晰的框架下逐漸簡明。
望見燕深認真看筆記,門口的燕建國揩了揩眼角,將手上提的東西悄悄放在門邊,躡手躡腳關上門。
“把後面的題做了。”
嚴雪宵喝了口水。
燕深慢慢打開習題冊,在第一題後圈住B,邊上的沈遲提醒:“選C。”
青年撩了撩眼皮:“選A。”
如同上課講小話被發現般,沈遲和燕深不約不同低下頭,開始安靜做題。
休息時,沈遲瞥見電腦上的新聞,美股漲幅創下新高,他不了解股市,不過看嚴雪宵的表情應該是很開心的事。
*
晚上,燕深從椅子上站起來,沈遲記東西比他快,習題做到後面幾乎可以保證全對,雖然他對不到一半,可與以前相比已經是不可思議的正確率了,他打算回去再聽遍錄音。
長相兇厲的大男孩捏著習題冊的手顫了顫,深呼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硬邦邦地出聲:“謝謝嚴老師。”
“東西拿回去。”嚴雪宵淡淡說。
“是。”
燕深拎起門邊的禮品袋,他社會上見過的人不少,嚴老師談吐溫和,可偶爾流露的壓迫力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在課上根本不敢分心,更遑論走神。
燕深走出門,天氣冷燕建國縮著脖子等在門口,見他提著東西出來忙問:“怎麼樣?”
“嚴老師教得很好。”燕深低頭說,“他不收你東西,你拿回去,以後不要管我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
燕建國揩了揩眼角的淚水,燕深不讓他跟著,他走到走廊邊便停住了,一邊擔心燕深上完課餓不餓,一邊想要不要給燕深買本單詞書。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盯了會兒接通電話。
“燕建國,12年因為故意殺人入獄十二年,因為獄中表現良好提早出獄,出獄後因盜竊進看守所十二次,妻子臥床多年,兒子常與社會人士來往。”
電話那邊準確說出了他的信息,他的眼神瞬間變冷:“你找我什麼事?”
“有樁掙錢的買賣想和你談談。”
*
沈遲在桌上做題,今天學完所有從句,眼皮沉沉往下墜,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立馬抬頭:“我沒睡。”
嚴雪宵坐在他身邊,遞過來一杯溫牛奶,他的手還拿著筆,自然地低下頭,就著青年的手咕隆喝了一口。
他沒意識到自己唇邊殘留牛奶沫,繼續低頭做題時,下巴忽然被冰涼的手捏住了。
他的下巴被迫抬起,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距離近得像是要接吻,呼吸登時停住了,正在他心髒怦怦跳時,青年隻是抽出紙巾擦過他的唇邊,輕輕拭去牛奶沫。
沈遲立馬清醒,練習冊上每個字母在腦中印得清清楚楚,可一道題都做不進去,特別是感受到身邊凜冽的松木氣息,不可避免想起青年懷抱的溫度。
“看來是困了。”青年看著他說。
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撞在一起,他沒來由心虛,咽了咽喉嚨點頭。
嚴雪宵若有所思收回目光,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立馬問:“你要走了嗎?”
青年低低嗯了聲:“剛租了房。”
他的頭慢慢垂下,他租的房子太小了,他睡相還不好,雖說知道不可能,但如果可以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這個念頭不可避免在他腦海中發酵,像是觸碰到危險的領域般,他猛地停下念頭,即便是哥哥也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那我送你出門。”他的聲音發悶,隱著自己不可言說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