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喻挺想接吻的,但這是在公交車上,他有點猶豫。正糾結答應還是拒絕,陸時已經先一步吻了下來。
根本就不是徵求他的意見,隻是告知。
沒掙扎,楚喻抓著塑料扶手,很快就被陸時親軟了。
他悄悄睜開眼,看著陸時單薄的眼皮,青色的細小血管,以及睫毛落下的陰影,之前因為看見施雅凌而被帶起來的情緒,慢慢重新沉到了心底。
這個人,總是能讓他安定下來。
楚喻開始嘗試著回吻陸時,兩人鼻尖蹭過,灼燙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驀地,楚喻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他撤開嘴唇,將自己的額頭抵上陸時的額頭,眉頭皺緊,“陸時,你好像在……發燒?”
下了車,青川路的公交站站牌明亮。楚喻找了一圈,發現所有藥店診所都已經關門了。
陸時雙手插在口袋裡,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見楚喻著急,他手臂搭上楚喻的肩,把人摟近,又將臉埋進楚喻的頸窩,“不嚴重,回家吧。”
確定青川路附近,都隻有網吧和燒烤攤還開著,楚喻隻好放棄。
走在路上,他又挨緊陸時,擔憂,“你要是走不穩,就扶著我,我牽你。”
陸時想說,沒這麼虛弱,但見楚喻滿眼都是擔心,他應了一聲“好”,沒說別的。
楚喻還在試圖分析,“怎麼突然就發燒了?下午從學校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也沒有受涼……等等,你回家洗澡,不會洗的是冷水吧?”
“不是。”
楚喻雙眼直視陸時,追問,“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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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水。”
楚喻嘆氣,想說什麼,但看陸時安安靜靜在那兒,高燒燒的眼睛都有些紅了的可憐模樣,他握了陸時的手,“走吧,回去了。”
陸時家裡退燒藥溫度計都沒有,冰箱更是空蕩蕩,冰都沒有一塊。楚喻隻好根據手感,猜測溫度應該不低。
不太熟練地燒好開水,又涼到合適的溫度,楚喻端到床邊,監督著陸時喝完。
確定一滴不剩了,楚喻準備去把水杯放好,剛起身,垂在身側的手就被握住了。
和往日微涼的觸感不一樣,因為發燒,陸時的掌心很燙,很幹燥。
“陸時?”
陸時躺在床上,枕著枕頭,因為熱,被子隻蓋到了腰的位置。
他握著楚喻的手,沒什麼精神地半闔著眼皮,嗓音比之前更啞了不少,“別走。”
楚喻覺得,自己心尖最軟的地方,被撓了一下。
他隨便把水杯放好,重新坐到床邊,“好,不走。”
揉-捏著楚喻的手指,陸時又往靠牆的位置挪了挪,讓出地方來,“上來。”
這時候的陸時,和平日裡完全不同。
明明病恹恹的,卻因為收斂了眉眼的狠戾,以及周身的冷冽氣場,變得無害起來。
甚至還有些從不示人的虛弱。
楚喻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算顯露出萬分之一的不願意,都是一種殘忍!
他半點遲疑也沒有,躺到陸時旁邊,任對方抱抱枕一樣抱著自己。
陸時抱著人,先湊近了,咬了咬楚喻的耳垂。發現楚喻敏-感地呼吸微亂,才松開牙齒。
又將手指搭在楚喻的唇邊,沿著唇線細細勾畫,“嘗嘗,血燙不燙。”
張開嘴,含住陸時的手指,楚喻控制著力道咬下去,隻吸了一點血,就松開了。
“比平時要燙一點。”
“嗯。”
陸時聲音顯得怠懶,少了平日裡的冷冽,多了幾分柔和。
楚喻輕下聲音,“要不要睡覺?”
“好。”
陸時應下,又收緊了摟著楚喻的手臂,“陪我。”
“好,陪你,不走。”
過了近半個小時,確定陸時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楚喻才悄悄松了口氣。
他不敢睡,小心地感覺著陸時的體溫,又想,要是明天上午都沒有退燒,就一定要拉著人去醫院。
還有就是,熱水器得修一修才行。
陸時在這些方面,半點不放在心上。楚喻甚至懷疑,要是熱水器出來的不是溫水,而是涼水,陸時還是會照洗不誤。
有的沒的全想了一遍,楚喻目光落在陸時搭在床單上的手腕上。
他一直知道,陸時左手腕上習慣戴東西,一般是黑色的寬帶手表,有時候會換成黑色護腕。
因為手腕瘦削,線條漂亮,不管戴什麼都會很好看。
想要陸時睡得舒服一點,楚喻伸手,準備把手表解下來。
原本睡得昏沉的陸時下意識地動了動手腕,眉也微微皺了起來。但因為燒得太厲害,沒有醒過來。
楚喻沒注意到陸時的異樣,他放輕了動作,小心地將黑色表帶解開來。
卻在下一秒愣住。
松開的表帶下,是冷白的皮膚,青色的血管,以及一道一道細細的疤痕。
有的已經愈合的隻剩下淺淺的印子,有的還很新,泛著紅。
楚喻幾乎是在陡然之間,就想清楚了這些疤痕的來歷。
他曾經無數次地,試圖去代入陸時,想象陸時的心理。但卻發現,最難的便是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在得知真相後的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陸時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到底是怎麼一步一步地,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他也不知道,在這之前是十七年裡,陸時到底活在怎樣的環境,到底遭受了怎樣的傷害。
又到底是要有多艱難、多痛,陸時才會親手割開自己手腕的皮膚,想要用身體上的疼痛,去緩解內心的痛苦和難過?
楚喻不敢想。
一點也不敢。
他屏住呼吸,顫抖著指尖,將被解開的表帶重新扣好,直到將所有疤痕通通掩藏起來。
慢慢轉過身,楚喻側躺在床上,看著沉睡中的陸時。
他不知道怎麼用語言描述,自己現在到底是怎樣的心情。隻是覺得,仿佛有一把尖刀利刃扎進心口,在裡面翻攪劃割,疼得他忍不住想要蜷縮起來。
這一刻,擋在眼前的所有迷霧,紛紛消散殆盡。
從前,他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想做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想擁有什麼樣的未來。
現在他知道了。
他想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足以支撐他、保護他。
第71章 第七十一下
楚喻醒過來時, 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他伸手想去摸陸時的額頭, 隱約察覺手下觸感不對, 憑直覺慢吞吞往上摸, 胸膛、肩膀、喉結、下巴——
“在幹什麼?”
“啊?”楚喻慢了好幾拍, 艱難地睜開眼,才發現陸時已經醒了, 黑色的額發凌亂, 嘴唇蒼白沒血色,正看著自己。
“我是想摸額頭,你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睡不著。”
陸時嗓音比往常沙啞地更厲害, 有點低音炮,聽著有種超乎年齡的性感。
楚喻下意識地在枕面上蹭了蹭發痒的耳朵, 手終於順利地搭上陸時的額頭,“唔,沒燒了。凌晨真的嚇死我了, 燒得好厲害, 連呼吸都好燙, 我都準備打120了!”
陸時沒有這段記憶, 問楚喻, “後來呢?”
打了個哈欠,楚喻含混回憶道,“後來我照著視頻, 給你弄了一下物理降溫,快天亮的時候, 溫度終於降下來了。”
說著說著,話音漸漸低了下去,腦袋也無意識地開始往陸時懷裡拱,“撐不住了,我好困啊,我再睡會兒……”
話還沒說完,眼睛已經閉上,重新睡了過去。
他眼睛大,眼裂長,皮膚特別白。閉上眼後,能看見眼睛下面,有淡淡一圈青黑。
陸時嘴唇碰了碰楚喻的頭發,拉好被子,抱著人重新閉眼。
冬天是賴床的好季節,能讓人睡得渾身綿軟,半點不願離開被窩。
在床上滾了小半圈,楚喻轉向陸時,“我們是不是應該起床了?”
陸時手指從他濡湿的眼尾擦過,“睡醒了?”
“嗯,醒了。”
楚喻陡然來了精神,“網上說,高燒病人要喝粥!我起來去給你煮粥吧!不對,你家裡有米嗎?”
“沒有。”
陸時收回手,將沾在指腹上的那一點淚漬捻磨,探究地看著楚喻,“昨晚哭過?”
楚喻表情凝了一瞬,很快搖頭,“我怎麼可能哭!”
陸時卻不信,“你哭了。”
楚喻矢口否認,“我真沒有!”
他想說,誰哭過誰是小狗,但這個誓言有點毒,他說不出口。幹脆就用一雙大眼睛盯著陸時,表現自己的毫不心虛。
陸時沒說話,安靜地觀察楚喻的表情,幾個呼吸後,突然道,“你看到了?”
心裡一慌,楚喻藏在被窩裡的手驟然握緊。
這麼長的時間,陸時借手表或是護腕的遮掩,將手腕上的疤痕藏得嚴嚴實實,半分不露。
雖然是在談戀愛,但楚喻並不覺得,自己可以肆意地將陸時想要藏起來的過去,重新血淋淋地扯出來,強行暴露在陽光下。
陸時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他就可以裝作自己從未看到過。
隻是,楚喻還沒來得及繼續否認,或者強行去找個其它什麼理由搪塞過去,就看見陸時坐起身,慢條斯理地去解左手腕上的手表,神色不動。
楚喻忽然有種說不清的難過,他伸手,一把握住陸時動作的手指,制止,“不要,不用這樣的……”
話說得磕絆,眼裡甚至有一點懇求。
陸時卻沒停,直到將手表取下來,扔到了一邊。
瘦削的手腕上,一道道疤痕無遮無擋的暴露在了楚喻的視線裡。
陸時嗓音很輕,“這些疤被藏在暗處,已經快要腐爛了。有你看看,也不錯。”
他抬起手腕,垂著眼皮,視線落在疤痕上,神色是十足的漠然,“不過,是不是非常醜陋?你向來喜歡漂亮好看的東西,應該不想多看吧。”
楚喻從陸時解開手表帶時,就安靜著沒有開口。
他發現,陸時不管表現得有多強勢,或者是多無所謂,但在面對他時,就像身披重甲,卻依然留下了一寸柔軟。
楚喻沒有說話,而是拉過陸時的手腕,低下頭,在猙獰的疤痕上落下親吻。
這個動作出乎了意料,陸時眼裡,仿佛冰層碎裂,劃開了一點笑意。
在下樓買米熬粥和叫外賣之間,楚喻選擇了讓自己常吃的那家餐廳送一份粥和小菜過來。
掛斷電話,又想起陸時要多喝水,楚喻趿著拖鞋下床,“嗒嗒”進到廚房燒水。
看著空蕩蕩的廚房,楚喻忍不住扒著門喊,“陸時,你家裡養的老鼠都要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