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環無法關閉,程譽也摘不下來,隻能努力把情緒控制下來:“走吧,我送你回家。”
薛宥卡怕穿幫,先回姑母家,看見表姐還沒回來,他說自己提前回來了,表姐還要等會兒——這很符合女兒的作風,姑母也並未懷疑,開車把他送回去了。
車上,姑母說起他們過幾天搬走的事:“我們搬了啊,房子就空了。”
“姑母,你們以後不回來了嗎?”
“要,要回來的,不過你表姐要上學,我要照顧糕糕,回來也待不了幾天。”去大城市最重要的原因除了女兒讀書,還有小兒子的病情,“到時候啊,你放假就來北京玩兒,姑母帶你去爬長城。”
姑母車速放得很慢:“我們搬走了,房子一空,你要上中學,就搬到姑母家來住。”
薛宥卡搖了搖頭,說自己可以騎車上學。
“可不是讓你白住,有空的時候幫姑母把屋子裡打掃一下,房子要住著才有人氣,你爺爺奶奶也搬過來一起住,你奶奶可以給你做飯,這麼多人一起照顧你,你學習還怕沒有動力?”她之所以這麼說,是知道多半很少有機會回來了,房子空著或者租給外人,都不好,不如騰給家裡人住。
到家,薛天亮醉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
何小由哼著歌在衛生間洗頭,聽起來心情不錯,薛宥卡跟她說了一聲,準備進房間,被何小由喊住,她頂著滿頭泡泡,側過頭看他道:“米米,周末媽媽帶你去磬州一趟,聽個英語講座。”
何小由時不時地帶他去聽一次講座,薛宥卡已經習慣了,應了聲,洗漱後進了房間,鎖門後,把瓶子裡的螢火蟲放了出來。
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這星星點點的熒光照亮了四面牆壁上貼滿的動漫海報。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薛宥卡突然聽見壓抑的吵架聲。
“薛天亮!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了,米米還要上學,這些都是給他讀書的錢,你休想碰!”
“你一個月就回家一次,你哪裡像個父親了?!”
“小點聲……別把米米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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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天亮每個月就回來幾天,這避免了矛盾,但有些時候,他們還是會吵起來。
薛宥卡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真的像虎皮媽媽說的那樣,爸爸在外面賭錢了。
很快,外面的吵架聲就沒了動靜。第二天一早,薛宥卡看見那些螢火蟲都死掉了,就把他們全部撿起來,放回玻璃瓶。
何小由給他做了早飯:“米米,等會兒你爸送你去奶奶家住幾天,周末再把你接回來。”
薛宥卡看了看她,又看向薛天亮,兩個人都不像昨天那麼開心。
“好的。”他乖巧應了。
到奶奶家,薛天亮熄了火,掏出錢包,給了薛宥卡兩百塊:“給你媽媽買禮物,把存錢罐都掏空了吧?”
薛宥卡本來不想要的,突然想起他們昨晚吵架的事。
他伸手接了錢。
“爸爸,這筆錢我幫你保管,以後再還給你。”
薛天亮像嘆息那樣輕笑了一聲:“乖孩子。”
“你不要買彩票了。”薛宥卡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賭錢,也沒有提這個事,他湊過去抱住薛天亮,“你也不要惹媽媽生氣了。”
薛天亮鼻子一酸,揉揉他的頭發:“嗯,爸爸答應你。”
下車後,薛宥卡隔著車窗玻璃,突然喊了聲爸爸。
薛天亮看著他在玻璃上親了一口,聽見兒子的聲音說:“爸爸我愛你。”
然後薛宥卡就跑了。
“愛”這個字,是羞於啟齒的,但薛宥卡偶爾會說出口。因為他知道父母愛他,同時他的想法也很簡單,認為成年人也會被愛所絆住,無論有什麼矛盾,都會因為這個平凡而偉大的字眼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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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皮知道他回來了,跑來找他去電動遊戲廳,薛宥卡心裡雖然很想去,但還是拒絕了。
“我下午還有點事,我約了朋友的。”
“你約了哪個朋友,同學嗎?那可以一起去啊!”
薛宥卡想了想,覺得程譽百分之百不會喜歡虎皮的。
“是你不認識的,他讓我不要叫別人。”
虎皮走的時候有點不高興,薛宥卡看他這樣,心裡也難受,大概是薛天亮和何小由的事影響了他的心情,一整天都提不起勁。
下午,他把裝著螢火蟲的玻璃瓶埋在了無花果樹底下,給它們堆了個墳墓,然後一個人躺在樹屋裡聽歌發呆。
這個年紀的孩子,對外界的感知最為敏銳,大人都當他們是小孩,其實不知道小孩兒心裡什麼都清楚,薛宥卡就那麼睡著了,是被人叫醒的。
他從樹屋爬出去,看見下面站著的人居然是程譽,非常意外:“你怎麼來了?”
“你們家門開著,裡面沒人,不怕小偷?”程譽招呼他,“小孩兒,下來。”
薛宥卡揉了揉眼睛:“沒人會偷東西。”
“你說給我做向導,不會忘了吧。”
“那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看瀑布?”
“這兒還有瀑布?”
“有啊!”說著,他順著繩梯爬下來,沒成想,梯子上的木材突然斷裂,他一腳踩空,薛宥卡甚至來不及反應,就從一人高的繩梯上摔下去了,一瞬間天旋地轉。
正好朝著程譽站的位置摔,程譽本想躲開,但這一瞬間的工夫,根本來不及思考,便伸手抱了一下。
程譽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但這從天而降的重力太沉,程譽後退一步,倒在了地上。
程譽躺在青草地上,頭頂是被風吹動的無花果樹樹葉,以及一片沒有汙染的藍天白雲,鼻尖是薛宥卡的短發,帶著皂香的溫暖皮膚,心髒不受控制地咚咚跳。
感覺非常陌生。
過了好幾秒,薛宥卡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摔疼,被人抱住了——身下是個肉墊,能清晰感受到程譽身體傳來的溫熱感。
“喂。”躺在下面的程譽,手臂從他腰上挪開,指尖點了點他的胳膊,“帶我去看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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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說的瀑布?”
程譽仰頭看著從山澗中央噴出的一縷流水,落入潭中。
那潭約莫隻有半個籃球場大,不深,清澈能見底。
“當然叫瀑布了,以前我跟虎皮,還有其他幾個哥們兒來這兒遊泳。”他坐在潭邊,脫了鞋把腳放水裡,“在那下面。”他指著瀑布,“我們挨個衝澡。”
“衝澡?”程譽一聽這話,不免扭過頭去看他,“你跟……幾個男生?”
“對,是三年級還是四年級,我也忘了。”薛宥卡躺了下來,望著天空,水潭邊的雛菊隨風搖曳。
程譽皺了皺眉,長得像男孩兒,性格也男孩子氣,居然跟那麼多男生一起遊泳。
算了,三四年級,都還是小孩兒,他勉強說服了自己,但還有點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不高興:“以後不許跟那些男生遊泳。”
“什麼?”
程譽:“……水裡不幹淨,會染病。”
“染什麼病啊,不會的,這水是山泉,幹淨得不得了。”說著薛宥卡坐起來,彎腰在水潭裡鞠了一捧水,當著程譽的面喝了一口,然後潑在了臉上。
程譽低頭看見他在水潭裡晃動的腳丫子,不說話了。
“你要不要喝一口?甜的。”薛宥卡臉上掛著清澈晶瑩水珠,頭發都打湿了,淺色的雙眼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不。”程譽抿緊了唇。
薛宥卡看他還是不高興,有些沒轍,想哄他高興,又講了幾個笑話,問他好不好笑,程譽還挺配合,臉上沒什麼表情地說好笑。
“那你倒是笑一個啊!”跟程譽聊天,薛宥卡沒勁極了,還得花心思逗他,“像你這樣很容易得痴呆的。”
他說著有了主意,悄悄伸出手,乘其不備直接伸到程譽衣服裡,撓他的腰——程譽沒想到他來這套,立馬朝旁邊一躲,見他躲,薛宥卡不僅不退縮還撲上去,程譽被他撓到了痒痒穴,越躲越往後:“喂!”
“差不多得了!”
薛宥卡還在笑,問他痒不痒。
接著,一個沒注意——“咚!”
程譽載到了水裡。
薛宥卡傻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哥哥!”
正準備跳下去救他,程譽浮上來了。
黑發貼著臉,水珠順著臉龐朝下顎滑落,程譽甩了甩臉上的水,沉著臉從水潭上岸。
他喝了別人的洗腳水。
薛宥卡看他表情,一下有點不敢動,語無倫次地道歉:“程譽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程譽沒有應聲,手掌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提著後領把上衣脫了下來,背過去擰幹。
渾身都在滴水,從發絲上滴落的水珠順著年輕結實的背脊,沒入顏色因為進水而更深的牛仔褲。
褲子和鞋全湿,穿著非常不舒服,但程譽也沒有在他面前脫下。
把上衣擰得半幹,程譽又把衣服穿上了。
皺巴巴的t恤掛在身上,程譽半回頭,被打湿的臉因為那顆淚痣顯得妖異,筆挺的直鼻滑落一滴細小的水珠,從鼻尖滴落。
薛宥卡更不敢說話了。
“下山。”他吐出兩個字。
薛宥卡沒有作聲,默默地跟在他背後,跟了一會兒才敢出聲:“你生我氣了嗎?”
“不。”
程譽滿腦子都是,他喝了別人的洗腳水。
“你肯定生氣了,你都不理人了……對不起啊哥哥,我就是…想讓你笑一笑,讓你高興一點。”
“沒有。”
兩人一前一後地順著坡下山。
薛宥卡是真怕惹他生氣了,一路都在說,要給他雞蛋鴨蛋,給他捉鳝魚,還問他家裡有沒有老鼠,說去他家裡幫他滅鼠,什麼好話都說了,最後程譽不耐了,回了句:“你怎麼隨便摸別人?”
“……你又不是別人,摸你怎麼了。”
“薛米米。”程譽的耳廓疑似有些發紅,“我還沒答應你呢。”
“什麼?”他沒聽懂程譽這句。
“沒什麼。”
“哦……那你還氣嗎?”他揣測地看著程譽的表情,什麼都看不出。
“不。”
下山的路途中,兩人就在一直詢問“還生氣嗎?”“不生氣了吧?”“真的不氣了?”這類問答當中度過,下山後,路過一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程譽側過頭去看,薛宥卡立馬開始介紹:“好看吧?之前跟你說漂亮,你還不信。”
程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