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工位上了,我上去取一下。」
我作勢下車,畢竟是他送我的第一件東西,不能隨便對待。
賀瀧制止我:「沒丟就行,明天下班戴上就好。」
他的聲調沒什麼起伏,也沒什麼強烈的語氣變換,但我察覺到了,賀瀧有一點不開心。
我理解他的心情,送出去的東西不被珍視,擱誰誰都會不快的吧。
「對不起。」
賀瀧淡淡地說:「沒事,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你想放哪都行。」
他雖然這樣說,但我還是感覺出來他有些不開心。
我在車裏靜坐著,賀瀧不再開口,我也不知道如何開啟一個話題。
於是開始打量這輛在賀瀧眼裏算普通的車。
我摸著座椅,贊嘆:「這車看起來保養得很好啊,跟新的一樣。」
賀瀧看了我一眼,抿出淺笑:「今天剛提的。」
聯系一下前因後果,我忍不住問:「是因為我不讓你在樓下停車嗎?」
上午我看他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啊,怎麼就去提了一輛對他來說平平無奇的車。
賀瀧目視前方,手指輕打方向盤:「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也有能力消除你的顧慮,如果能讓你輕松些,我怎樣都可以。」
等紅燈的間隙,他側頭看向我,如月一樣的眼睛凝望著我,柔情似水:「我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後,過得遮遮掩掩,而且我很期待你將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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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瀧說話慢條斯理,句句都飽含深情,被他溫柔對待,我真的產生了幾秒鐘的錯覺,誤以為我們愛了很久。
我不知道怎麼回應,恰好綠燈亮起,賀瀧繼續開車,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他在一條巷子口停車。
我沒看到飯店,疑惑地問:「在這裏嗎?」
「巷子裏,車開不進去。」
我下車,和他並肩走。
手指不經意地和他的手指輕觸,竟然會升騰起一種羞澀。
明明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還是會感覺到不好意思。
賀瀧面上看不出來變化,隻是在下一次手指相觸的時候,緊緊地牽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都忘了上一次牽手是什麼時候,大概在大三?
總之過去很久了。
賀瀧醇厚的嗓音在我的身側響起:「我們會牽手、擁抱、接吻,做情侶之間做的所有事情,你不要因為結婚證而感到有壓力,我們隻是把結尾變成了開端。」
我毫不懷疑他有洞察人心的能力,我內心對這段快速到來的婚姻產生的惶恐和憂愁,他都能感覺到。
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緊,像是要給我力量,讓我對這段進程混亂的感情多一點勇氣。
賀瀧說:「陳安,你相信嗎?不循規蹈矩地活著,或許可以收獲更圓滿的結局。」
我用力回握過去,試圖讓他知道我會認真對待這場婚姻。
穿過狹窄的小巷,露出的景致給人豁然開朗的感覺。
裝修別致的餐館就立在不遠處。
走過餐館修築的石拱門,入眼就是古色古香的小庭院。
侍者見賀瀧進來,恭恭敬敬地喊了聲:「賀先生。」
隨後領著我們入座。
賀瀧把菜單遞給我,我擺了擺手:「你點吧,我沒什麼忌口的。」
賀瀧把菜單還給侍者:「按老樣子來。」
等餐的過程裏,賀瀧為我倒了一杯黑皮諾葡萄酒:「試一試,味道很濃鬱。」
我正準備接,卻看到了包廂門口的人影,如同條件反射一般一下就站了起來。
那杯未品嘗的酒被我的動作帶倒傾灑在桌子上,我看了一眼快速道歉:「抱歉。」
「我先出去一下。」
說完不顧賀瀧的反應匆匆離開。
出了包廂,向左,走到木制長廊的盡頭,我看到了那個整整六年音信全無的男人。
我試探地朝著那個西裝筆挺的背影喊出聲:「徐澤宇。」
男人回了頭。
那張臉和記憶裏青澀陽光的少年對上,人還是那一個人,氣質全變了。
變得成熟穩重,還有一絲成年人的狡黠。
「陳安?」他問。
我朝著他走過去,打量著他。
看著看著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眼淚不停地從眼眶湧出。
徐澤宇不耐煩地問:「你哭什麼?」
對啊,我在哭什麼?
我看著他,慢慢抹幹臉上的淚,轉身往包廂的方向走。
大學時,我哭,他從來都是好言好語哄著,一次都沒有不耐煩。
愛與不愛,一清二楚。
我剛進長廊就被賀瀧一把按進了懷裏,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來的,隻知道他的懷抱溫暖,讓我覺得踏實。
已經止住的淚,被他一抱再次決堤,仿佛有天大的委屈。
頭頂傳來賀瀧聲音,帶著一絲霸道的質問:「確定要在結婚第一天當著我的面,為別的男人哭?」
他輕拍我的背:「乖,不哭了。」
3
我的手攥緊了他的西服,努力平復情緒。
徐澤宇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賀學長?」
我的額角抵在賀瀧的胸膛,隔著胸腔聽他的聲音悶悶的。
賀瀧的聲音冷了很多:「哪位?」
徐澤宇快速回答:「我叫徐澤宇,大學小學長兩屆,我們一起打過球。」
賀瀧皺眉像是在回憶,隨後淡漠地說:「沒印象。」
徐澤宇訕訕一笑:「也是,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賀瀧臉上看不出喜怒,聲音已經聽出來有些不耐煩了:「徐先生有事?沒事的話,我和我太太就先去用餐了。」
徐澤宇的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微怔後問:「你們……結婚了?」
我剛想從賀瀧的懷抱裏退出來回應他,賀瀧卻用力按著我的後腦勺,讓我繼續趴著。
賀瀧瞥了他一眼:「徐先生難道還認識我太太?」
我以為徐澤宇會直截了當地說不認識,沒想到他卻說:「認識,有幾面之緣。」
他的語氣讓我聽不出任何惋惜後悔的意思,我和他的感情仿佛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隻是幾面的緣分。
我的心被徐澤宇澆了一盆涼水,心裏那顆原本還為他燃燒著的顫巍巍的小火苗,被他親手撲滅,隻剩下嗆人的煙,燻得我落淚。
我攥著賀瀧西服的手慢慢放鬆,最後垂落。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賀瀧卻因為我這細小的變化握緊了拳頭。
賀瀧不想再和徐澤宇多糾纏:「徐先生,我帶我太太用餐了。」
徐澤宇沒再說話,隻是點頭相應。
賀瀧摟著我還沒走幾步,就聽見徐澤宇叫我名字:「陳安,你會幸福嗎?」
我的腳步一頓,會幸福嗎?我也不知道。
我沒理會,繼續向前走。
我的身體隻在徐澤宇叫我名字時僵直了一秒,身旁摟著我的賀瀧就察覺到了。
我側頭看他,他的臉色很難看。
我一邊走,一邊開口:「對不起。」
結婚第一天,因為我變得無比糟糕。
我的情緒低落,一半源於徐澤宇,一半源於對自我的否定。
我好像真的很擅長搞砸一切,這樣的我拖著優秀溫柔的賀瀧,真的可以讓彼此幸福嗎?
賀瀧全程沉默,對我的道歉也不予理會。
直到再次進入包廂,滿桌精緻的粵菜映入眼簾。
「吃飯吧。」賀瀧催我落座。
我食不知味,猶豫了半天放下筷子:「你後悔嗎?和我結婚。如果你後悔了,我可以和你盡快離婚。」
賀瀧往嘴裏送菜的動作停住,眼神緩緩從盤子上移到我身上:「你說什麼?」
我知道他聽見了,而且聽得很清楚:「我們本來就不是因為愛才走到一起的,我現在的狀態也很糟糕,你沒必要為了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意外賠上自己後半生的幸福。」
「婚姻是大事,不是兒戲,你明白的,賀瀧。」
賀瀧把夾的菜放回他面前的盤子裏:「我明白,那你呢?陳安,你真的明白嗎?」
「你這樣說,到底是為我考慮,還是……你自己後悔了?」
一語中的,是我害怕了,是我後悔了。
我不再開口,賀瀧繼續正色說道:「結婚第一天你跟我說後悔了可以盡快離婚,你把我當什麼?你把婚姻當什麼?」
我低頭,眼淚往下掉,哽咽著對他說:「對不起。」
賀瀧把視線移向窗外,不再看我:「你今天第幾次跟我道歉了?」
很多次了,我難堪,覺得自己除了對不起什麼都不會說。
「吃飯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回到家,爸媽還在看電視,打了聲招呼把結婚證放到茶幾上就回房間了。
我馬上二十八了,爸媽催婚催得緊,這個時候我就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隨便是誰,他願意娶我就嫁。
於是和賀瀧閃婚,如此草率地邁入婚姻。
過後才發現,這對自己,對賀瀧都是一種不負責。
我進了洗手間,看著鏡子裏鼻頭通紅的自己,一時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哭的。
手機鈴聲響起,是賀瀧。
我按了接通,他醇厚低沉的嗓音通過聽筒傳入我的耳中:「下周三我爸媽從墨爾本回來,到時候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可以嗎?」
我說話的鼻音有些重:「好。」
「又哭了?」
聽他的聲音我就能想像到他皺眉問這句話的樣子。
我對他的細微表情已經熟悉到這種地步了嗎?
可明明,我們相處還沒有多久。
「沒有。」我否認哭過的事實。
「我們家沒有離婚的先例,我也不希望成為第一個。
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明早見。」
賀瀧的話像有魔力一樣,撫慰了我。
我的心情稍微好了點:「明天我給你做早餐,帶下去給你。」
「好,晚安。」
「晚安。」
時間一晃到了週五,剛到公司就被總監點名帶上廣告方案去甲方公司。
我到工位上拿檔和 U 盤,拿完匆匆忙忙跟上總監。
到了甲方公司的會議室,對方領頭坐著的竟然是徐澤宇。
我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講述完廣告方案的,最終效果還不錯。
總監和徐澤宇寒暄,我站在一旁不作聲。
徐澤宇看向我,問:「他就給你戴這麼劣質的圍巾?」
總監的眼神在我和徐澤宇之間遊蕩:「徐總認識我們小陳?」
「不認識。」
到底是在職場混了多年的老油條,總監識趣地將話題引向別處。
回程路上也沒問我和徐澤宇的關系,有些人能當領導,真的是應該的。
下班的時候賀瀧依舊開著那輛黑色寶馬過來接我。
剛坐進車裏,他就問我:「週六搬還是周日搬?」
我被他問住,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問我什麼時候搬去他那。
我問他:「你想讓我什麼時候搬?」
「我想?我想現在。」
他的答案讓我感覺到意外。
今天搬的話,時間上有些趕,但想到和他結婚的這一周,每天他都來回跑著接送我上下班,我就覺得也應該為他做些什麼。
如果今天搬他能開心,那我就今天搬。
「好,那我們現在回去搬。」
賀瀧側頭問我:「真的?」
我點點頭,確認。
賀瀧家裏的裝修風格和他個人的穿搭風格一樣,偏沉悶。
他為我拿了一雙淡粉色拖鞋放在我腳邊的地上,在黑白渲染的大理石地磚上顯得格外突兀。
「鞋子是週一送完你買的,幹凈的。」
週一,那個收尾很糟糕的週一嗎?
我換好鞋子,他帶我往臥室走。
賀瀧推開臥室的門,對我說:「我給你訂了梳妝臺,最晚周日送來。」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細心地添置東西,我以為這些都會讓我自己操心置辦。
「謝謝你。」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我有責任讓你過得舒適。」
臥室裏面是一個衣帽間,賀瀧的衣物整整齊齊地掛在左邊,右邊空缺。
「我的放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