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宋季同今日第二次問我,便是先前我那般說了,他還不肯死心。
我挑了挑眉,話到嘴邊還是變了:「那便改日再說。」
「好!」宋季同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這人生得好看,一雙眼睛更是漂亮極了。
他彎著眸子,眼底像是盛滿了細碎的星光,美感不斷蔓延開。
我不自覺地伸出手,指尖輕點了點宋季同微微上揚的眼尾。
——一點燙意順著接觸的地方,愈演愈烈。
「苗兒,我——」
宋季同愣愣地看著我,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指尖從眼尾處點到了宋季同擰著的眉心。
我笑了笑:「我們空楚是有大出息的人,阿姊還等著空楚考取功名後,替我尋個好人家。」
隻這一句話,宋季同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8.
自那夜我說了那句話之後,宋季同就同我置著氣,書院回來幫著收拾了一番後就進了屋子溫習功課。
我忙著鋪子的事情,一時間倒也沒顧上他。
蘇若亭倒真是找到一處好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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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她的話來說,那處鋪子她盯著好久了,原本是給自己準備的。
——誰能想到松翰書院山長千金,最大的夢想是開一家食肆呢?
「我這鋪子也不是白讓給你的,」蘇若亭盯著我的眼睛,語氣帶著少見的嚴肅,「我有人脈,而你有本事。」
「蘇姑娘這是要和我合作?」彼時我正在揉著面團,聞言微微挑眉。
「我以為你從一開始也有這打算。」
蘇若亭聳了聳肩,挑了一塊我剛做好的綠豆糕嘗了一下,眼睛一亮:「這個你多做些,我等會買點回去給我爹娘嘗嘗。」
我應了一聲好,卻道:「蘇姑娘高看我了,我原本隻打算開個小小食肆,賺到供空楚去京都的錢便足夠了。」
「是嗎?」蘇若亭歪了下頭,笑嘻嘻:「可是我的好苗兒,你的眼睛卻告訴我你不是這麼想的。」
我停下了揉面團的動作,朝著她微微一笑。
於是和蘇若亭合作開食肆的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
剛開始的幾天我忙著整頓鋪子,一時間也顧不上家裏。
好在宋季同也就晚上回來,倒也讓我輕松了許多。
隻是據蘇若亭所說,便是那幾日宋季同瞧著她的眼神都帶著明顯的殺意。
等到第四日的時候,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原以為宋季同又會和先前那次勸我離蘇若亭遠些,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宋季同卻是在認真同我講著食肆的發展。
「你且等等——」
我抬手打斷了宋季同的話,「你怎的對我這鋪子如此關心了?」
「自家鋪子,總歸是要上心的。」宋季同微微擰眉,似乎是對我這話感到了一絲不贊成。
「阿娘也說了讓我多幫著你些。總不能我什麼都不做,讓你都去麻煩一個外人!」
宋季同說著理直氣壯,甚至還刻意咬重了「自家」和「外人」這兩個詞。
我忍著笑意,故意道:「若亭怎麼能算外人呢?你不是前不久才把自己的貼身玉佩給了她嗎?」
「誰給了她!」
宋季同瞬間站了起來,一張紙輕飄飄地從他身上落了下來。
可宋季同很明顯還沒有察覺到,很認真地和我解釋著:「那日是她搶走了我的玉佩,我向她討要,她卻不肯還我!
「後來我聽說你要在縣城找鋪子,正湊上書院放了便趕緊回家去,想著幫你——」
宋季同一個著急,說漏了嘴,等反應過來後又很快頓住,一張俊臉漲得通紅。
「所以你是趕回來陪我找鋪子的?」
我故作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然後動作迅速地撿起了落在宋季同身邊的那張紙。
「我才不是陪你找——江苗兒!」
宋季同話說到一半,卻看到我手上那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紙,瞬間緊張了起來。
他想來搶這張紙,可到底是臉皮薄,被我堵回去幾次後,站在那又氣又羞。
「你還給我!」
「不給!」
我頭也不抬,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隻原先幾分開玩笑的心思淡了下去,逐漸被另外一種情緒所取代。
我揚了揚手中的紙,語氣有些詫異:「你這幾日忙著……就是為了學這些?」
這張紙上,滿滿當當寫著的都是食肆之後的發展規劃,細致到食肆內的幫手分配。
「我就、我就閑來無事隨便寫寫。」
宋季同輕咳嗽一聲,別過臉:「你要是覺著有用,拿去就是了。」
話是這麼說,可這人分明緊張到嗓音都發著顫。
我也不戳穿,目光落在這些雋秀的字上,笑了笑:「對我來說很有用,謝謝空楚。」
宋季同明顯松了一口氣,可嘴上卻依舊說不出什麼軟話來:「有用就行,也無需再去麻煩外人了。」
他對這段時間以來我和蘇若亭接觸這件事依舊耿耿於懷。
「可我有些好奇,」我託腮看著他,笑瞇瞇的,「空楚何時對這些如此瞭解了。」
「這些又不難學。」
到底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宋季同冷哼一聲,語氣帶著一絲驕傲:「你若是想學,我教你便是。」
「空楚。」
「嗯?」
「你耳根又紅了。」
也不等宋季同有何反應,我笑瞇瞇地威脅:「是你自己主動坦白,還是我尋了娘來逼問一番?」
「這事告訴阿娘作甚!」
一聽到要告知給宋大娘,宋季同立馬就有些慫了。
他偷瞥了我一眼,小聲嘀咕:「同窗裏有個家裏經營酒樓的,我便尋著問了一些……左右都是同窗間的交流,又有什麼好告訴阿娘的!」
我一怔,竟是沒想到宋季同還為了我這事做到這地步。
「在學堂討論和文章無關的事情,你就不怕被夫子知曉好好教育你一頓?」
我匆匆斂了心緒復雜,笑著打趣。
「是被夫子說了一頓,」宋季同老實地點了點頭,「他起先還以為是我不想讀書了。」
我被逗笑,惹得宋季同惱羞地瞪了我一眼。
「其實這些……」
大概是今天氣氛很好,宋季同頓了頓,難得坦誠了一些:「我都是可以幫你的,你無需一人擔著。」
他抿了抿唇,語氣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
「苗兒,等日後我們也在京城開一家食肆,可好?」
宋季同很少談到未來,更很少說到他的未來裏有我的參與。
「你不做你的狀元郎了?」我打趣。
宋季同聞言,微微擰眉,帶著少見的茫然:
「我為何不能同時做狀元郎和開食肆?」
他問得實在坦蕩,我忍不住噎了噎,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宋季同,」我長吐出一口氣,抬眸看向那雙澄澈黑眸,收了嬉笑的神色,「你心悅我嗎?」
——你心悅我嗎?
大抵是今夜月色正好,晚風吹散了幾分暑夏的燥熱,竟讓我恍然多了幾分期待。
9.
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也不至於遲鈍到什麼都瞧不出來。
我早上剛拿村東小秀才當擋箭牌,下午便出了那檔子事,而宋季同又恰好是從村東方向趕來的。
宋大娘向來疼我,但送我去省城時卻隻字未提住宿的事情,就像是她知道有人已經安排好了。
宋季同身上的銀子都給了宋大娘,若不是已經商量好了,他也拿不出銀子提前付了租金。
一件接著一件,皆是有跡可循的。
宋季同也沒想到我會如此直截了當,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一抹紅意悄無聲息地蔓上耳根,不斷沿著往上,最後那人赤裸在外的皮膚都幾乎是紅個透頂。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害羞的時候,是可以全身通紅的。
可即便是這樣,宋季同依舊嘴上不饒著人:「哪有女子這般問男子的?我、我先前就同你說過了,我心悅之人是、是……」
他「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先前重復過無數次的藉口。
大概是夜風吹得宋季同頭腦清醒了一瞬,他第一次面對我時口齒伶俐了起來:
「江苗兒,該不會是你心悅我吧?」
我噎了噎,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許是見我被說得啞口無言了,先前的羞澀意一掃而空,宋季同樂了起來,帶著幾分少年氣的得意:「我便知道!不過你莫要想了,我隻當你是阿姊!」
話是這麼說,可這人眉目間的喜色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
聽著這話,我隻能嘆著氣,懶得去拆穿他。
我早知宋季同是個不開竅的,卻沒想到這人不開竅至此。費了我的心思不說,還徒讓人生著悶氣!
於是我緩和了一下心情,揚起一抹笑容,點了點頭:「我知曉了。前頭這話不過是逗逗你,空楚你莫要當真。我也隻當你是我親弟弟看,日後還盼著你給我尋個好夫家。」
「逗、逗逗我?」
宋季同臉上的笑意有了瞬間的凝滯。
他茫然地看著我,像是不信邪一般地重復了一遍。
「是啊,」我臉色不變,彎了彎唇,「空楚莫不會是當真了吧?你怎的不想想,如今秋闈將近,我怎會用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來分散你的心思?」
「我——」宋季同張了張嘴。
「我隻是瞧著你這幾日繃著緊張,便想著法子讓你放鬆發泄一下。」
我一本正經地胡謅著,甚至有模有樣地點了點頭:「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空楚你的反應會這般大,看來日後這玩笑話不能多說了。」
但凡是開了竅的都知我這藉口找得有多蹩腳。
可惜,宋季同是塊不開竅的石頭。
「你——」
宋季同氣急,又說不出什麼重話來,反倒是惹得眼尾紅了起來,那雙黑眸更像是浸了水潤。
——等等,浸了水潤?
我訝異:「空楚,你被我氣哭了?」
罪孽啊罪孽,我竟然把未來的狀元郎給氣哭了。
「我沒有!」
宋季同梗著脖子咬著牙回道,隻聲音聽上去卻有些不對勁。
「那便好,」我笑瞇瞇地點了下頭,「不然都這麼大的人了,愛哭的性子一點都沒變,這要是說出去鄰裡鄰居的都該要笑話了。」
「江苗兒!」
聽著宋季同拔高了聲音,我也知曉不能把人惹得太過,便照著以往的法子想要把人哄好。
可這次宋季同卻咬了牙要同我置氣。
「江苗兒,你又騙我!」
——又?
我何時騙過他了?
瞧著我茫然不似作假的神色,宋季同看起來更氣了。
10.
到最後,我也沒從宋季同那問出上一次騙他是什麼時候,又騙了他什麼。
這人像是同我槓上了一般,非要耗著等我自己想起來。
其間蘇若亭也跑來找了我一次,詢問我宋季同到底是怎麼了。
「宋季同把孟州說哭了。」
蘇若亭「嘖」了一聲,語氣頗為咬牙切齒:「我猜他準是在你這受了憋屈沒處發。」
「他一人受憋屈就算了,憑什麼還把我的孟州說哭!」
聽這語氣,蘇若亭對宋季同積怨已久。
正巧此時食肆沒多少人,我索性就陪著蘇若亭嘮叨了幾句。
她打探了一番我倆的情況後,沒忍住開口:「你既已知曉了宋季同待你的心意,為何不說開?」
「可他自個還不知曉。」我語氣有些無奈。
蘇若亭噎了噎,恨道:「真是讀成個死心眼的了!」
「那你還要繼續刺激他嗎?」
我認真思索了一番,還是搖了搖頭:「不了,秋闈將至,他得專心考試。先前是我氣到了,捉弄一番消氣了也就罷了。」
蘇若亭忍不住撇了撇嘴,伸手戳著我腦門:
「他先前說了那麼多難聽氣人的話,你如此就消氣了?」
「那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