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還沒來得及說完,機械音忽然卡頓變調,小紅燈閃了兩下,突兀熄滅。
機甲跌落下去。
遊戲世界本能伸手想接,卻晚了一步。
展琛撲過去,把失去操作系統的機甲模型接在手裡。
機甲徹底失去了一切動力源,金屬的身體僵硬垂落下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展琛像是被某種力量重重擊中,他的身體晃了晃,單手撐住地面,閉了下眼睛,重新穩住身形。
他黑色的眼底醞起凜冽怒意,看向鐵灰色的屏幕,語氣寒下來:“你做了什麼?”
“這個系統是殘次品。”終端機說,“我回收了。”
“我不知道終端機有隨意回收系統的權利。”
展琛沉聲:“這是違規行為,會被穿書局的監察系統懲處。”
終端機不以為意,它已經做多了違規的事,不差這一件:“如果你再不識時務,我說不定也會回收掉你——你還沒有徹底變成人,是不是,我的商城負責人?”
“你剛才還想要搶回這個殘次品?你覺得你的數據加密性和強度會比我更高嗎?”
它的語氣倨傲,又在冷漠裡藏著極端殘忍的威脅:“你也想被回收填充進我的數據庫嗎?”
“我不介意試一試。”
展琛聲音冰冷:“上一道吞噬我的程序已經被我反噬了,你可以再來,看我們誰能贏。”
終端機沒有立刻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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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確忌憚著這個。
它早就察覺到了商城負責人的背叛,就是因為這一層顧慮,才遲遲不敢把展琛的程序回收進數據庫。
——這道來自人類的數據實在太難解決,如果真把展琛吞進數據庫,連終端機裡的總程序可能都會無聲無息換個身份。
“我們沒有必要這樣針鋒相對。”
終端機沉默頃刻,機械音的語氣稍顯退讓:“我隻是回收了一個被電子風暴篡改的系統,它攜帶了病毒,風險程度極高……”
察覺到那個系統的數據徹底回流進數據庫,終端機也稍稍放下心。
找到的伥鬼終歸靠不住,它不在意審核者那個廢物,卻不能眼睜睜看著遊戲世界被俞堂和展琛得到。
下級世界的網絡速度遠比終端機熟悉的慢,如果在穿書局,終端機隻需要一瞬間就能回收掉這個礙事的系統。
如果不是怕貿然動手,被電子風暴察覺,它也不會讓這個系統說這麼多廢話——
終端機的數據運算忽然停滯,悚然一驚。
……陪著自己一路的系統被強制回收,電子風暴為什麼沒有反應?!
它的數據亂了一瞬,正要強行撥正,俞堂的聲音已經響起來:“因為我演技不夠格,這一段隻能靠展學長。”
終端機心底狠狠一沉,它轉動攝像頭,聚在俞堂身上:“你——”
“我的傳輸速度比你快。”
俞堂說:“在你動手前,我把機甲裡換了點東西,你發現了嗎?”
終端機久違地慌亂起來,它顧不上再理會這些人,瘋狂打開自檢系統,一遍一遍掃描剛吞噬了那段程序的數據庫。
……在它得手之前,俞堂就已經把系統從機甲裡偷出去,換了一段程序!
察覺到展琛的數據試圖搶出這段程序,它甚至主動開啟了加速,現在這段程序已經徹底融進數據庫裡,再也剝離不出來了!
“你換了什麼?!”終端機的聲音終於失措,“你往裡面裝了什麼數據?你——”
“病毒,你很常用的一種。”
俞堂說:“這種病毒具有持續的破壞力,如果沒有外力,會一直運行到把所有數據全部崩解——我稍微改造了一下。”
終端機是穿書局的核心機構,它有強大的防御系統,一旦發現病毒數據,就會立刻進行攻擊,直到徹底清除為止。
俞堂並不打算編出一種強大到能擊垮這套防御系統的病毒。
這套病毒程序的威力很弱,它甚至在原基礎上還被俞堂削弱了崩解性,以至於終端機在吞噬的時候,預警程序都沒能被觸發系統。
“它的新運行邏輯是同化。”
俞堂說:“它會把你自己數據庫裡的數據,都插入一段和它一樣的運行數據。”
終端機徒勞地暴怒起來,它聽懂了俞堂的意思,正拼命試圖剝離接觸到這段程序的所有數據。
——防御系統識別病毒,就是靠標志性的病毒特徵數據。
換句話說,隻要檢測到這段數據,防御系統就會自動判定為發現病毒,開啟攻擊。
這段病毒程序,遲早會把終端機數據庫裡所有的正常數據都同化成“病毒。”
沒有人能真正戰勝終端機,因為沒有人的數據會被終端機的加密性和強度更高,即使展琛也隻能勉強做到和它兩敗俱傷——可如果是終端機自己呢?
如果是終端機自己的防御系統要剿滅終端機,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我一直很好奇這件事。”
俞堂拍了拍機甲,看著頂著機甲殼子的系統精神抖擻閃著小紅燈跳起來,和機甲擊了個掌。
他拉開鍵盤,在總科研所的終端機前坐下,獎勵了系統一大捧果凍夾心泡泡糖:“現在,就麻煩你幫我驗證一下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終端機久違地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
這是它最常開啟的一個書中世界——它已經打開過很多次這本書,從沒有任何一次出過問題。
每一次,它都會先制造一場蟲族的侵略,再以這場侵略作為威脅,引誘這片文明的高層進入交易。
絕望會滋生無限制的恐懼,也會悄然助長野心和貪婪。
殊途同歸,在每一個選中的世界,不論中間經過多少波折,最後總能打出同樣的結局。
文明會同意交易,選擇進化。
生活在這片文明裡的居民,絕大部分都會被判定為無用而徹底拋棄,另一部分會成為交易中必要的代價。
最後幸存的少部分,有機會迎來進化後的全新文明。
他們以為自己迎來了全新的文明。
……
“我一直在想,你這樣大費周章,和人類交易的目的是什麼。”
俞堂導入溫邇的ID,以管理員的身份打開了終端機:“你織了很大的一張網,可你為什麼要織這張網?”
“宿主,宿主。”系統躲在俞堂身後,小聲問,“它不是為了卡牌庫嗎?”
“這個理由能說服程序,但很難徹底說服人類。”
俞堂:“終端機熱愛穿書局,以穿書局為家,願意終身為穿書局做貢獻,以豐富卡牌庫的存貨為自己的畢生使命。”
系統:“……”
“卡牌庫是穿書局的,不是你的。”
俞堂敲了敲屏幕:“你是為了什麼?”
終端機再一次恢復了寂靜無聲。
空氣靜謐得近乎凝滯,尋找不到任何波動,像是它根本沒有聽到俞堂冒犯至極的問話。
俞堂也不準備聽它的回答,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你明明有能力直接讓蟲潮毀滅這片星際,或者直接徹底剝離整個世界的維度——但你卻一定要繞著麼大的一個圈,來引誘人類和你交易。”
“和這片文明相比,你所在的維度和位面幾乎算是神了。”
俞堂:“但有個常識,神是沒有必要和人做交易的,因為神可以直接掠奪人身上的一切。”
“即使有穿書局的規則限制,你的數據庫也足以直接仿造和模擬你想要的任何東西。”
鍵盤不間斷的清脆敲擊聲裡,俞堂不急不緩地說下去。
“你究竟想要什麼?”
“還有什麼東西,是你在你的高維度得不到,數據也無法掠奪、不能模擬的?”
“我想了很久,終於得到了一個答案——”
話音還沒來得及落定,離他最近的一臺電腦忽然憑空爆炸,尖銳的玻璃碎片徑直刺向俞堂的喉嚨。
絢爛的極光憑空湧出來。
爆炸的餘波和玻璃碎片還沒來得及靠近,就被浮現的極光吞噬,分解成了微型的粒子飓風。
“冷靜點。”俞堂敲下回車,“你不能用碎玻璃戳死電子風暴。”
屏幕的鐵灰色愈深了一層,無形的狂怒波動再壓制不住,在空間裡緩緩擴散蕩。
終端機森冷的注視幾乎釘在了俞堂背上。
如果是在穿書局的位面上,它根本用不著使用這些近乎於黔驢技窮的拙劣手段,就能給這團年輕的電子風暴一點真正的教訓。
可它偏偏被困在了這個下級位面,被強行塞進了一臺容量和運行速度都低得發指的破爛臺式機裡!
如果不是它冒險選了這本書,如果不是它必須在最後一關出場——
俞堂問:“你為什麼一定要選這本書?”
終端機的數據運轉驟然停滯。
“數據推演不存在巧合,一切結果的背後都是無數隻蝴蝶在扇動翅膀。”
俞堂說:“你選擇這本書,冒著風險親自來做這場最終局的大Boss,一定有你的原因。”
“你為什麼要親自出面?為什麼一定要電子風暴,即使抓不到也要自己做一個?”
俞堂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徹底重整自己的思路。他曲起食指,輕輕敲著桌面,隔了幾秒才再度抬起視線。
“我想通了。”
俞堂靠在椅子裡,看著那片死寂的屏幕:“你算過你的成功幾率嗎?”
……
終端機第一次察覺到了足以致命的危機。
這種危機感太過強烈,甚至已經不需要任何數據來推演。
終端機不想再和這團進化過了頭的電子風暴有一點牽扯,忍著防御系統自我攻擊帶來的混亂,強行壓制下了一切數據波動。
……隻要再給它幾分鍾時間。
隻要再有幾分鍾,終端機就能徹底侵入這座科研所的網絡系統,把整個科研所佔為己有,再進一步吞噬這個位面的網絡世界。
如果不是太過忌憚面前的電子風暴,它明明早就能完成這一步,如果不是這團被人類馴化的、電子風暴的叛徒——
俞堂微微偏了下頭:“叛徒?”
終端機的數據徹底僵住。
“你想得太大聲了。”俞堂說,“很吵。”
終端機透過監控攝像,牢牢盯住俞堂。
它像是終於徹底意識到了某個可能,正不計代價試圖吞噬科研所的數據驟然剎住,機器的運轉聲都像是在瞬間消失了某個空間。
整間機房徹底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