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展琛受傷至少已經過了六個小時,繃帶下的傷口依然新鮮地綻開,沒有半點要愈合的跡象。
“這是終端機常用的一種病毒,大多數時候用來絞殺不聽話的數據。”
展琛背後被塞了幾個靠枕,他靠著俞堂的手臂,溫聲解釋:“這種病毒具有持續的破壞力,如果沒有外力,它會一直運行到把所有數據全部崩解為止。”
但對商城負責人來說,這種程度的病毒已經不算什麼。
隻要給展琛三到五天時間,他自身的高級數據就足以消解這種病毒,修復被持續破壞的傷口。
俞堂蹲下來,學著他的手法,埋頭處理展琛的傷口,一絲不苟地剔除出異常病毒數據。
展琛想要清除掉那些數據,剛抬起手,就被俞堂攔住:“我想研究一下。”
展琛有些好奇,卻依然沒有多問:“小心一點。”
俞堂點了點頭。
電子風暴常年剝離各類粒子,這種操作上手非常快,幾分鍾時間,已經徹底剔除了所有的病毒數據。
展琛補全了自己的數據,原本怵目的傷口處已經平滑如初,再看不出半點異樣。
“下次一定早找你幫忙。”
展琛從床上起身,穿好襯衫,主動反省:“忘了你比我更在行這個了。”
貧窮的醫學生依然蹲在床邊,從一團粒子霧裡抬頭:“我還擅長做方便面。”
展琛輕笑出來:“好……我這就去吃方便面。”
他走到俞堂身邊,半蹲下來,溫聲問:“我有沒有可能,邀請這位古道熱腸的醫學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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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琛的話音微微一頓。
俞堂的額頭抵在了他肩上。
時霽自身的潛力實在太強,要把壓力堆到75%以上,需要消耗的體力和精神力是常人的數倍。
俞堂還沒有徹底恢復,他做了個夢,模模糊糊醒過來,剛好聽見展琛對莊域承認了受的傷。
在確認了展琛的身體沒有遭受到持續的破壞以後,俞堂身上的力氣也耗盡了,想要站起來都有些力不從心。
展琛胸口沉了沉,收緊手臂,讓俞堂靠在自己肩上。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處理。
小光團還在他身邊的時候,即使發現他不舒服,也隻能跟著幹著急,又因為不懂人類的體質,編個小故事就能哄過去。
小光團不在了,他也再沒分心管過自己的狀況。
“難受得厲害?”展琛摸了摸俞堂湿冷的額頭,低聲說,“……怪我。”
展琛放輕動作,小心抱起俞堂,想要把他放回床上。
俞堂單手攥住他的襯衫:“不困。”
展琛看著他睜不開的眼睛,又心疼又有點發愁,把人往懷裡護了護:“想吃方便面?”
“想給你吃。”俞堂低聲說,他嗓音有一點被倦意浸出來的微啞,“那時候也是因為這種病毒嗎?”
展琛問:“什麼?”
“你變成機甲,讓我想找你的時候就來敲你。”
俞堂說:“我一直以為……後來是我把你敲壞了。”
那天他特意回去弄了吃的。
他想,機甲總不回應他,可能是因為沒有吃的,太餓了,所以才沒有力氣閃小紅燈理他。
他悄悄潛回展琛的房間,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袋方便面。
他隻知道這東西要加水,努力了半天,終於把冷水灌進方便面袋子裡,一路抱著跑回來,興高採烈去敲機甲的外殼。
機甲輕輕一敲,就變成了一地冰冷的金屬殘骸。
“你沒有把我敲壞。”展琛掌心的溫度覆上他的脊背,“我那時候無法給出回應,也是因為這種病毒。”
展琛一直沒有想好,究竟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小光團。
俞堂伏在他肩頭:“你在,是不是?”
展琛的動作頓了下。
他把人往懷裡更深地護進去,穩穩當當抱著,走出臥室,坐在餐桌邊上。
展琛夾了一筷子方便面,耐心吹涼,等俞堂攢起來一點力氣,低頭一點一點把面咽下去。
“我吃到了。”展琛忽然開口,“早應當教給你,把涼水灌進方便面袋子裡,其實不如直接捏碎的。”
俞堂肩背無聲繃了下。
他把熱乎乎的面條咽下去,沒說話,低頭蜷進帶有展琛的氣息和溫度的懷抱裡。
……
展琛一直都在那臺機甲裡面。
不能動,不能回應,不能再閃小紅燈以後,展琛也一直困在無邊無際的漆黑裡,聽著他每天來敲八個小時。
展琛的基礎數據藏在暴風眼,他每天都在重新修補自己的數據,維持清醒,看著他的小光團來找他。
這些修補好的數據,會在接下來的八個小時裡被重新崩解。
剩下的時間,他會再一點一點補上自己的數據,等待下一個八小時。
直到那臺機甲徹底被帶有持續破壞性的病毒崩解,這場漫長的懲罰才終於結束。
終端機以為他的自我意識已經被徹底絞殺幹淨了,放心地回收了他和AI融合後的數據,分配進監察部門,讓他做了商城的負責人。
-
展琛坐在餐桌前,吃完了俞堂專門做的那一碗方便面。
他抱著俞堂回了臥室,輕輕放在床上,替他仔細蓋好被子,又拿出一個小黃鴨放在俞堂的頭頂。
手機的屏幕亮起來,展琛接通電話,走出臥室:“莊隊長。”
“抱歉,這麼晚打給你。”電話那頭低聲說,“還有件重要的事。”
“我剛去找蒲科長了。”
莊域:“蒲影說,他們找到了盛天成的下落。”
第九十章
盛天成的確還活著。
所謂的犧牲隻是個假象,保守派之所以要安排這樣一出,是為了讓所有人都以為盛天成和機甲一起墜毀在了蟲潮裡。
隻有這樣,盛天成才能順理成章地脫離所有人的視線。
“調查那個石參謀的時候,安全部的探員搜索他的電腦,發現了一組被加密過的通訊記錄。”
“這種通訊需要掃描虹膜數據,隻有本人能登錄並收發消息。”
莊域說:“可以確認,另一方就是盛天成。”
展琛點了下頭。
有關盛天成的死活,其實已經有不少人提出了質疑。
隋柒在演習場上質問過盛熠,俞堂也提出過程序邏輯上的漏洞,甚至連盛家的房子都因為保守派的暗中維護,依然在盛天成的名下。
和俞堂談過後,莊域曾經抽時間去軍部的檔案室翻過。
盛天成失蹤前不久,軍部通過了一項條例。規定失蹤人員家屬享受犧牲同等規格待遇,但失蹤者本人隻有滿五年後,才會被判定為正式犧牲,名下財產才允許轉移。
所以直到現在,盛家的所有資產都還在盛天成的名下——甚至包括盛熠那臺特制的專用突擊型機甲。
這些信息都再明顯不過,隻是盛熠一直都閉起眼睛視而不見。
植入的程序不會允許時霽提出這些質疑,隻要時霽不反駁,盛熠就永遠把時霽當成害死自己父親的罪魁禍首。
展琛問:“有沒有查到盛天成假死失蹤的目的?”
“還在查。”莊域說,“保守派緊急銷毀了大量紙質檔案,這些檔案沒有電子備份,已經無法恢復了。”
莊域:“給你打電話,是因為安全部剛剛確認了盛天成發送最後一條消息時所在的位置。”
莊域:“他來了軍事學院。”
展琛握著手機,低頭看了一眼腕表。
現在已經是深夜,所有受訓者都剛結束演習,回到軍事學院暫作休整,每個人都累得倒頭大睡。
“我們擔心他還會對時霽下手。”莊域說。
從展琛這裡知道了那份喪心病狂的“名單”以後,莊域就更擔心這件事。
他相信展琛和俞堂的實力,但事關S7,莊域依然做不到完全放心:“我明天就來帶時霽走,今晚麻煩你保護他——”
“沒問題。”展琛說,“請放心。”
莊域稍稍松了口氣。
安全部爭分奪秒地徹夜追查,他身邊還有不少嘈雜人聲。
莊域交代了最關心的事,同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正要掛斷通訊,又被展琛叫住:“莊隊長。”
莊域停下來:“怎麼了?”
“我在想一件事。”展琛說,“你確定盛天成來軍事學院,目標是時霽嗎?”
莊域愣了下。
發現盛天成的目標是軍事學院後,他們就沒考慮過其他可能——畢竟無論是展琛提過的那份名單,還是保守派殘餘勢力的眼中釘,目標都是在演習裡大放異彩的那個年輕觀察手。
如果時霽出了事,對革新派無疑是難以想象的嚴重損失。
“俞先生醒了嗎?”莊域說,“蒲影想問問他的看法——”
展琛:“暫時還沒有。”
展琛坐在床頭,撫了撫俞堂依然發涼的額頭,替他掩好被角:“但我曾經警告過盛天成。”
莊域錯愕:“什麼?”
“我曾經警告過他。”展琛說,“在他試圖讓時霽一起‘墜毀’在蟲潮裡,無聲無息把時霽變成AI的時候。”
對保守派來說,讓時霽死在當初那場戰鬥裡,才是最保險的辦法。
就像俞堂接收到的原著內容,時霽活著從蟲潮裡回來,經歷一系列劇情後,在所有人面前和AI融合,隻會引起輿論的激烈反彈。
盛天成會身敗名裂,盛熠會在真相裡一蹶不振,唯一能超越融合後AI的觀察手是葉含鋒……保守派在這裡面幾乎撈不到任何好處。
如果隻是要找個理由死遁,盛天成隻要自己衝進蟲潮裡就行了。
在廢棄工廠裡,隋柒曾經質問過盛熠。
對僚機來說,蟲潮深處的危險足以致命。為什麼盛天成明知道這些,卻依然強制時霽作為觀察手和他一起進入蟲潮。
“因為……他們原本的計劃,不止是要創造機會,讓盛天成趁機脫身。”
莊域嗓音喑啞:“他們還要讓時霽犧牲在蟲潮裡。”
展琛:“是。”
莊域沒有立刻說話。
強烈的後怕讓他有些心悸,莊域忍不住深吸口氣,緩緩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