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俞堂沒再繼續想下去,他放下遊戲手柄,抬頭看了一眼光屏。
即使是面對機甲,時霽也完全沒落下風。
對面隻是個軍校生,對機甲的操作還不算很熟練。威風凜凜的人形機甲的確有不弱的戰力,可同樣也因為身軀過於龐大沉重,被嚴重削弱了機動性和靈活性。
——尤其是在這種到處都是樹木亂石、草甸下偶爾還藏著沼澤,飛也飛不起來,走也走不穩當的復雜叢林地形裡。
軍校提供的擂臺,可不會有這種逼真多變的臨場體驗。
那臺碩大的機甲貿然進入戰局,除了在最初搶佔先機,一炮轟得時霽晃了晃,就沒能佔到半點便宜。
時霽冷靜地帶著它在樹林裡兜圈。
剛才走過的所有路,都已經牢牢記在了時霽的腦子裡。他幾乎不需要特地思考,就能判斷哪棵樹能恰好攔住機甲的龐大身軀,哪條橫生的枝幹能利用機甲本身的速度,直接卡斷機甲的半截手臂。
再高端、再精密的武器,都永遠隻能算得上是威力強悍的工具。
時霽扳住樹枝,他的身穩穩掠過粗壯的枝幹,落地後合身一滾,側身隱蔽在矮樹叢後。
沉重的機甲收勢不住,轟的一聲重重撞在了幾人合抱的巨樹上。
……
反OOC程序的預警紅線驟然亮起。
意識海裡,代班系統幾乎是在同時提醒:“俞先生。”
“看到了。”俞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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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著棒棒糖,坐直身體,拉過鍵盤飛快敲擊,攔截的數據網鋪天蓋地張開。
這一次,俞堂不隻是攔住了程序的預警。
那張由數據組成的網一接觸到新產生的陌生數據,就立刻原封不動地記錄下了這道路徑。早蓄勢待發的、經過特殊處理的病毒程序悄然混進數據流,沿著這條路徑,編碼進了被攔截的反OOC程序裡。
前些天,俞堂從商城下載了幾千款電腦病毒,導進意識海,全部運行過了一遍。
他現在已經不會再受影響,但保險起見,還是沒有事先通知展學長和系統。
完成運行分析、徹底清除這些病毒以後,俞堂還一度擔心自己是不是殺毒殺得不徹底,還落下了一款專門把被子疊成豆腐塊的一鍵清理小程序。
但也總算有了收獲。
這是俞堂做出來的一款全新的病毒。
這種病毒隻對人造程序有效,對人體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它的觸發節點,就在邏輯閉環形成並鎖死的那一刻。
一旦邏輯閉環鎖死,反OOC系統就會自動封閉半分鍾,重新梳理程序。
在這半分鍾內,潛伏在數據中的病毒會被觸發,形成一場微型的數據風暴,徹底消解吞噬這些害人的壞東西。
“我會解決它。”
俞堂:“我讀了很多書,能解決它。”
時霽聽得出俞堂不是在和自己說話,他收集了機甲殘骸裡能用的東西,裝進背包,輕聲說:“俞先生。”
俞堂咬碎了那根棒棒糖,嚼成粉咽下去,合上電腦。
俞堂:“放心,不會再疼了。”
第七十二章
現實裡。
那臺伏擊時霽的機甲,在和巨樹猝不及防的劇烈的撞擊下,已經嚴重損毀,變成了一堆報廢的金屬。
時霽把昏迷的操作員拖出來,放在安全區域,幫他按下了求救按鈕。
他還要趕路,在殘骸裡挑走還有用的部件,就又快步進了更深的叢林。
……
半分鍾後,應急救援隊趕到了現場。
因為檢測到了劇烈的二次爆炸餘波,就近活動的特戰隊成員也收到通知,一起趕了過來。
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場景堪稱慘烈。
地上全是凌亂的落葉,還有不少被折斷的粗壯樹枝。龐大的機甲已經被毀去大半,半條機械手臂卡在枝杈間,機甲外殼破損得狼狽不堪,裸露在外的電線還在噼啪閃著電火花。
操作員昏迷在不遠處的空地上,身邊放著已經啟動的搜救按鈕。
“是開放戰場後進來的學生。”
搜救員把人抬上救援艇,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震撼:“這是遭遇了一群機械蟲的襲擊嗎?”
特戰隊的成員搖頭:“這片區域沒有機械蟲。”
搜救員愣了愣:“那是怎麼回事?”
按照記錄,原有的受訓者還沒有穿過叢林、和自己的機甲成功會合的,所有人都還單槍匹馬地跋涉在叢林裡。
新進入戰場的這些機甲,無一例外都是沒能通過選拔的淘汰者,又想趁這個機會佔便宜的。
這種行徑的確投機取巧,甚至已經惡劣到有些見不得人,但歸根結底,並不能算是違反規則。
“是遇到了其他機甲?”搜救員低聲猜測,“還是他自己操作失誤,沒能適應叢林環境……”
特戰隊的成員彼此對視了下,一言不發,繼續打掃眼前狼藉的戰場。
……他們都看到了這場戰鬥的全部監控。
雖然受訓者們不知道,但整個戰區都鋪開了監控,特戰隊成員不止作為藍軍伏擊他們,也會在暗中保護,盡最大可能,避免出現一切無法挽回的嚴重後果。
尤其這幾架抱著撿漏的心態,想要渾水摸魚,在所有受訓者實力最弱的時候混進來的機甲。
在機甲和受訓者正面遭遇的同時,他們就收到了警報,隨時在附近待命。
受訓者還沒能到達機甲的投放點,對上全副武裝的機甲,放在老式戰爭裡,幾乎等同於讓一個赤手空拳的人去肉搏坦克。
更不要說這次的受訓者隻有一個人。
能獨自在機甲前周旋15分鍾以上,其實就已經超過了特戰隊的選拔標準。如果受訓者不能應付,就會有作為藍軍的特戰隊成員“恰好”發起伏擊,牽制住機甲,讓受訓者趁機脫身。
但剛剛離開的受訓者,卻充分利用每一處地理環境,挑準了對手不夠靈活、機動性差的弱點,硬生生報廢了一臺實力不弱的戰鬥型機甲。
“是那個時霽?”一個特戰隊員低聲說,“莊隊搶回來,已經鎖了軍籍的那個……”
另一個人點點頭:“隻有他的信號在這裡出現過。”
“操作手是個普通的軍校學員,隻打過擂臺,應變能力很差。”
邊上的特戰隊員說:“這種復雜的叢林地貌,會最大程度限制機甲的發揮……”
有人問他:“換了我們,一個人碰上這種局面,能不能打成這樣?”
之前說話的特戰隊員啞口無言。
……
他們都是在莊域離開後,這十年裡,被新吸納進特戰隊的成員。
莊域在整個聯盟軍區都赫赫有名,他回來重新負責特戰隊,沒人會有意見。但不代表莊域帶回來的人,也能讓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認可。
更不要說還是個軍事學院的學生。
各大軍區搶一個觀察手的事,他們也都聽說了,知道時霽最後被莊域鎖了軍籍。
這些歷盡千辛萬苦,在非人的考核選訓裡脫了層皮才進入特戰隊的成員,即使嘴上不說,心裡也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氣。
但現在,看到眼前的情形,所有的想法都徹底無影無蹤。
“聽老隊員說,這是十年前特戰隊‘尖刀’小組才有的實力。”
一個特戰隊員說:“莊隊走了,特戰隊的水平也在下滑……不然我們根本選不進來。”
那個隊員苦笑:“我原本聽了還很不服氣。”
邊上的人低聲說:“要是莊隊沒回來,憑我們現在的戰力,如果真爆發了大舉入侵的蟲潮,能不能把它們成功趕出去?”
這次沒人再說話了。
幾個特戰隊員打掃好了戰場,回到飛艇上,在莊域的極限特訓計劃裡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
意識海裡,俞堂也在問代班系統同樣的問題。
“這本書的結局就隻到十年後。”
俞堂收起釣竿,把圓溜溜的河豚摘下來,翻開原著劇情線:“這十年裡,盛熠和葉含鋒的搭檔擊退了很多次蟲族的進攻,有大把的實戰機會讓他們磨煉和成長,他們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戰鬥裡拿下了數不清的功勳。”
俞堂早就在想這個問題:“十年後,和蟲族的戰爭都沒有結束嗎?”
機甲剛從現實中回來不久,他給俞堂帶回來了一顆金剛鑽頭,放在小倉庫裡:“沒能結束。”
機甲回到俞堂身邊,陪他一起坐在抱枕堆上。
“蟲族這一次並不是遷徙路過。”
機甲說:“它們是看中了這片星系,要把這片星系作為新的‘蟲穴’。”
蟲族沒有人類的智力水平,它們因為本能而繁衍,因為本能而遷徙,也遵循本能,在宇宙裡尋找新的巢穴。
“在星際史裡,有些星球的記載中出現過蝗災,蟲族的行為在本質上和它們類似。隻是蝗蟲的食物是莊稼和植物,蟲族的食物是能源和人。”
“這場戰爭曠日持久,沒有人可以終止它。”
機甲:“它會持續到一方徹底滅亡。”
俞堂點了點頭。
機甲說:“在這本書裡,葉含鋒之所以被宣傳成‘實力超過了合成AI的第一觀察手’,也是因為這個。”
在漫長的戰爭中,人們迫切需要希望,所以要推出能夠凝聚希望的人——這個時候,事實反而不再重要。
葉含鋒的實力當然沒辦法超過時霽。
但人類的希望,不可能被凝聚在一堆數據裡,凝聚在一個沒有人類的思維和感情的合成AI上。
所以不論葉含鋒願不願意,他都必須接受這種說法,成為那個被推出來的“英雄”。
俞堂又下了一次鉤,他低頭看了看,確認魚鉤撈空,按下加速回竿鍵:“蒲影也是這樣嗎?”
機甲微怔:“……什麼?”
“我推演過蒲影的結局,他沒有選擇抵抗,和溫邇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俞堂說:“如果不是最後的意外,他會成為全聯盟第一例被徹底治愈的電子風暴幸存者。”
因為聯盟需要一個被成功治愈的幸存者。
俞堂放下釣竿,隨手撥動光幕,加了層任何竊聽裝置都進入不了的屏蔽。
“我一直奇怪。”俞堂說,“蒲影的人格在風暴裡泯滅了很多,但他和駱燃都不會逆來順受。”
“如果我接收的就是全部劇情,蒲影不會做出這種選擇,他會離開這個家,他寧可開著他的車睡在馬路上。”
“時霽也一樣,他一直記著他的組長,還背下了我家裡的地形圖。”
“即使有一天,時霽真的被抹殺掉了關於莊隊長的記憶,他也依然會記得,他的戰友們失蹤在了一片陌生的地方,他是唯一的偵查員,隻有他能把地圖送出去。”
……
“一定有什麼原因改變了他們的選擇。”
“按照我接收到的劇情,他們的人設,原本都不會選擇接受那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