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絲隻知道隋駟最近的曝光率好像沒有以前那麼高,工作室的皮下也像是換了人,變成了冷冰冰公事公辦的語氣。
時間太短,那些動蕩還沒來得及反饋出更明顯的後果。如果不是這些照片,原本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被粉絲和路人們漸漸察覺出端倪。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喻堂其實就已經著手準備離職的事,他盡力做了準備,想最大限度保證在自己離開後,隋駟的工作室依然可以平穩過渡。
即使這些都還沒來得及做完,就被接二連三的意外倉促打斷了……喻堂也已經盡自己所能,給工作室留下了足夠的退路。
如果隋駟能趁著這段時間盡力找補,哪怕先接一些平時看不上的次級資源過渡,再給出一份足夠有說服力的聲明,依然不一定會導致太嚴重的輿論崩盤。
但現在,這些照片出現在網上,讓整件事再沒有了任何緩衝的餘地,
對家的黑粉集體開火,營銷號也約好了似的一起下場,明裡暗裡直指隋駟工作室長期壓榨員工,沒有保障內部員工最基礎的合法待遇。有內部消息相對靈通的,甚至直接爆出了隋駟工作室實際已有大批員工離職。
粉絲內部早炸了鍋,什麼猜測都有,六神無主地吵成了一團。
……把這一切推向風口浪尖的,是次日凌晨,一個粉絲過百萬的營銷號發布的一條新微博。
“剛收到某工作室內部人員匿名透露的消息,@隋駟工作室,出來解釋一下。”
配圖是張照片。
照得很倉促,畫面有些模糊,但依然能勉強分辨得出內容。
一張很窄的細長紙條。
打印紙,被揉得有點發卷,混在不知道哪個廢紙簍裡。
是財務部打印出來、還沒被領走的,喻堂上一個月的工資條。
第二十三章
Advertisement
這條微博剛發出來的時候,因為實在太過離譜,下面轉眼就被群嘲擠得滿滿當當。
粉絲還沒來得及說話,對家和黑粉先看不下去,跑過來佔滿了評論區。
“這誰買的營銷號,大家都在黑,能不能黑得敬業點?”
“這種一眼看得出的假料就不用爆了,他們家趁機澄清,亮真工資條反轉打臉洗白一條龍,收割一波好感,不是幫倒忙嘛。”
“P圖能不能走點心,月工資3496.73,獎金欄直接沒有?剛入行的小助理也能拿這個數了,編黑料沒問題,好歹有點常識行不行?”
“是三萬多吧?起碼把小數點位置P對了,我們也能拿來當證據……這怎麼衝?譴責隋駟工作室大白天公然做夢,當代奴隸主種植園,喻特助你要被綁架了就眨眨眼?”
黑粉們原本熱情正高,被這條假到離奇的微博一添亂,紛紛沒了興致,怏怏收手,等著隋駟的工作室給出官方澄清。
一個小時後,隋駟工作室的官方微博沒有任何動作。
像是完全沒發現網上的風波,官微甚至沒有上線記錄,最近的一條微博,依然是最近一條有關錄制新綜藝的行程宣傳。
過了兩個小時,工作室依然沒有回復。
第三個小時,天色已經開始亮起來,流量漸漸上漲,有關這條微博的搜索次數飛速攀升,停在了熱搜的第四位。
粉絲再也沉不住氣,私信和評論擠爆了工作室的後臺,看著毫無動靜的工作室官微,終於從心底裡生出格外不祥的預感。
隋駟的工作室一向反應沉穩利落,從來都在第一時刻應對輿論風波,這次為什麼忽然嚴重失格到這個地步?
喻特助究竟出了什麼事?
明明隻要放出真實的工資,就能輕松反轉這種低級黑料……為什麼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一張澄清聲明放出來?
……
隋駟的工作室已經亂成了一團。
公關部的部長跳槽,帶走了一批得力的員工。現在工作室沒有人能做輿論方面的完善應對,新的部長人選還沒有定下來,隻好臨時外包給了一家負責公關的專業團隊。
在得到了工作室的明確答復後,對面團隊的負責人沉默幾分鍾,幹脆利落地下了線。
再打電話過去,對面已經拒絕接聽,一次性支付了取消全部合作的違約補償款。
“怎麼回事?!”隋駟接到聶馳的視頻電話,滿腔錯愕,“怎麼會弄成這樣的!”
他已經在去往節目組參與錄制的路上,如果現在掉頭折返,回來處理這件事,又是一筆當頭砸下來的天價違約金。
隋駟想不通,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喻堂這些年居然隻拿了這麼點錢:“是不是財務部搞錯了!你們再去查,查清楚——”
“隋先生。”聶馳問,“喻特助這些年更換過合同嗎?”
隋駟被他問住,下面的話硬生生梗在喉嚨裡。
“我這裡顯示,喻特助一直都是最初的勞務合同。”
聶馳說:“隻有約定的工資報酬,沒有保險、福利、公積金,不受最低工資標準約束。”
聶馳問他:“您清楚喻特助當初籤合同時的工資嗎?”
“我怎麼清楚?”隋駟咬緊牙關,“是公司那個經紀人籤的,我沒管過這個,他們自己談的合同……”
聶馳點了點頭,沒說話。
隋駟已經看見了熱搜,耽誤的一宿讓輿論徹底發酵,現在有不少人都已經轉變態度,開始懷疑起了這張離譜的工資條可能並不是偽造的。
有幾個專門負責鑑定圖片的數碼博主,特意全面分析了照片,無論是光影、清晰度、字符間隙,還是分析圖片代碼、逆向追溯歷史圖層,都沒能找到任何一點P圖的痕跡。
熱度暫時還沒徹底飆上來,反而是因為整件事實在太不合情理。
哪怕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這張照片是真實的,大部分人也依然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現代法治社會。許多路人依然持保留態度,更傾向於是工作室的財務打錯了工資條,或是什麼其他流程上的疏漏。
隋駟的掌心已經滲出了冷汗。
喻堂的確對他說過,自己的合同還是當年的那一份,到現在也沒有更換過。
那份合同不存在行政責任,開不出官方的工作證明,沒辦法保護喻堂不被經紀人用電擊的方式惡意針對,也不能讓喻堂通過工作籤證合法落戶。
他以為這就是極限了。
隋駟從沒想過,喻堂跟著他的這些年,居然真的每個月隻拿到了這一點少的可憐的工資。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隋駟澀聲說:“是我考慮得不周全,沒有想過這件事。經紀人當初沒和我提過,喻堂自己也不說,我看他不像缺錢的樣子,也沒細問過……”
屏幕對面,聶馳停下手中的工作,抬頭看了他一眼。
隋駟攥著電話,他被聶馳的視線激得腦中嗡鳴:“你不信?!”
“你也覺得我找借口?!”隋駟厲聲質問,他沒有說謊,聲音因為惱怒高了不少,“工作室早就進入正軌了,缺他的那一份工資?我克扣那點工資幹什麼?他——”
“您誤會了,隋先生。”
聶馳打斷他:“我隻是在想,把您剛才那段話作為官方聲明發出去,有沒有辦法平息事態。”
隋駟微微一震,臉上的血色褪盡。
他張了張嘴,沒能說得出話,理智逐漸重新歸位。
……不要說平息事態。
喻堂這些年都沒能修改合同,沒有基礎保險和福利,每個月隻有三千塊錢……是因為他這個做老板的不了解具體情況。
當初不知道,這五年也一直忘了問。
直到喻堂突然離職,上個月的工資條因為沒被及時領走,被人意外發現,他才終於最後一個知道了自己身邊特級助理的工資狀況。
……
哪怕是隋駟,也想得到這種聲明發出去,會是什麼效果。
一個普通員工受了這種待遇,被曝光到網上,也要引得僱佣方被鋪天蓋地指責,更不要說喻堂這種工作室舉足輕重的核心成員。
隋駟頭疼得厲害,他知道這種事一旦敲死,可能造成的負面輿論有多嚴重,一時也亂了章法:“現在……有什麼處理方案?”
“最好的辦法是聯系喻特助。”聶馳說,“看他是不是願意配合我們,發一個聲明解釋清楚這件事。”
等於沒說。隋駟咬著牙,他不準自己去想在W&P遇到喻堂時,那張臉上足以把人生生凌遲的陌生疏離:“不可能……找別的辦法。”
“承認這些年的工作疏忽,接受一切外界批評監督。”
聶馳說:“這件事隻是道德嚴重缺失,但隻要喻先生不追究,就可以判定成不違法。”
聶馳:“同時,盡快按工作加班時長或工作量重新計算,補償喻先生這些年應得的工資薪酬。”
隋駟匪夷所思地盯著他:“你瘋了?”
這麼做無異於自打臉,承認這麼多年工作室對喻堂的不合理壓榨。一旦這件事被徹底定性,至少短期內,他的風評會急劇惡化,沒有三五年都緩不過來。
一直以來,他的一切努力,所有對未來的計劃,都會徹底毀在這張要命的工資條上。
隋駟想不明白,這個高薪聘來的職業經理人,怎麼會把這種自殺一樣的辦法當作備選方案。
“當眾承認,你想沒想過會是什麼後果?”隋駟嗓子啞得要命,他看著聶馳,“你以為這是你們做生意,道個歉,承認個錯誤,以後該賣什麼接著賣?你知不知道,這個圈子——”
“明白了。”聶馳點點頭,“用你們娛樂圈的方法,給封口費,息事寧人。”
隋駟張了張嘴,聲音消失在喉嚨裡。
他像是生吞了顆燒紅的炭塊,滾熱地灼著嗓子,一路向下燎過胸口,強烈的羞恥感幾乎把他徹底擊垮。
他說不出話,胸口激烈起伏,困獸一樣猙獰絕望地站在原地。
聶馳問:“您準備給喻先生多少錢?”
隋駟一動不動,像是沒聽見他的話。
“喻先生籤的是勞務合同,如果走官方途徑,申請勞動總裁,隻要按照同水平基礎工資賠付就可以。”
聶馳:“但如果是封口費,我建議您按照其他工作室給喻先生開除的價格,雙倍進行賠付。”
隋駟聽見自己的聲音:“其他工作室……什麼價格?”
他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
聶馳上一次提起時,就被他強硬打斷了,好像隻要不去聽,就不用意識到自己究竟弄丟了什麼樣的機會。
他沒想到,兜兜轉轉,這個問題會在這種時候又被逼回他面前。
不允許他不知道答案。
“基礎年薪百萬稅後,按照手下藝人收入提成25%,藝人數目不設上限,提成不設上限。”
聶馳闲著沒事做,隨手整理過一份記錄,隨意點開幾條:“基礎月工資十萬稅後,藝人收入提成10%,分享工作室7%幹股,年終一次性分紅。”
“零底薪,按藝人收入50%分成。”
聶馳補充:“這是家小工作室,因為知道付不起喻特助的價格,所以沒有報底薪,但允許喻特助隻以兼職身份掛靠。隻要喻特助能拉來資源,報酬自動對半分成,不設上限。”
“非工作時間的加班時薪,基本都在統一價,七千元每小時。”
聶馳說:“您計算封口費的時候,可以不那麼嚴格,不必把每天二十四小時都計算進去。”
“……”隋駟閉著眼睛,低聲說,“夠了。”
聶馳點點頭,沒再繼續向下說。
隋駟有些脫力,他徒勞地攥了攥雙手,垂下視線。
……雖然聶馳這一次沒再口無遮攔,說出更刺人的話,但他其實一樣清楚得根本用不著提醒。
他沒有這麼多錢賠給喻堂。
他原本是打算賠給喻堂五百萬的,他以為這些總該夠了。喻堂沒有學歷,十幾歲就入行,資歷淺,人脈薄,本該是圈子裡最不起眼的那一群人。
他以為喻堂被W&P看中是走了運,或許是正合了那個領導層的眼……但現在,喻堂的價值忽然被攤開來擺在他的面前,讓他完全措手不及。
更不要說……他現在連五百萬都拿不出。
工作室停擺,幾個部門的部長接連離職,該做的事沒人去做,原本籤好的合作延誤了一大半。勉強參與錄制的幾檔節目,也因為工作室內部嚴重混亂,不少都沒能達到約定的預期效果。
違約金流水一樣賠出去,要支付外包團隊的費用,要維持工作室基礎開支,這些天網上一直有關於他的風言風語,要息事寧人,也是不小的一筆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