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歡湊近看他手裡的書:五濁惡世教化如是,剛強眾生令心
這本佛教沒有句讀,他斷句斷不明白,念的磕磕碰碰。
教化如是剛強眾生,令人調伏。藺泊舟說。
孟歡跟著念:教化如是剛強眾生,令人調伏。
吾亦分身千百億。
吾亦分身千百億
或有善果,勤勸
另外兩個字在下一頁,藺泊舟頓了頓,翻動書頁後,接上,成就。
孟歡盯著紙頁,聲音停頓,不再往下念了。
他緩慢抬起臉,看著藺泊舟。
少年的眸子圓潤,黝黑得像瞳孔散大受驚的貓,目不轉睛和藺泊舟對視,表情從茫然轉為了清醒。
你能看見了。
藺泊舟合攏佛經放回原處:能看見了。
什麼時候,剛才我許願嗎?
寒風吹拂,空氣似乎滯留了一會兒。
如果說是剛才許願後能看見了,很浪漫,說不定真能騙過去,但藺泊舟有片刻的停頓,隨後輕聲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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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啟唇:那是什麼時候?
藺泊舟:總兵府那幾天。
孟歡歪頭想了一下,那就是兩三個月前。
他想到了雞湯裡那幾顆被加進去的棗子。
是那時候?
一股莫名的感覺湧上來,他心裡有些堵,悶的好像受不了,但孟歡還是認真問原因:為什麼要裝看不見呢?
對他們來說,為夫像某種控制不住的野獸,哪怕放在籠子裡他們也會憂慮,害怕出籠就會興風作浪。能讓他們放下戒心的方法是剪掉野獸的爪子,拔掉牙齒,打斷腿腳,哪怕放回山裡也成不了的病虎。為夫依然裝作失明,便是想自證是個廢人,讓他們放下戒心。
能接受的理由,畢竟性命最重要。
孟歡點頭,理解地嗯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可心口那種堵堵澀澀的感覺並沒有褪去,胸口很悶,可腦子裡又空空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孟歡逛寺廟的興致一下子沒了,搖了搖頭:回去吧。
來的時候高高興興,回去的時候氣氛沉默。
孟歡走前面,藺泊舟走後面,中間隔了一兩步的距離。
手裡空蕩蕩的,孟歡習慣了牽著看不見的他走,現在也沒牽了。
被寒風吹著,心裡不滿的點越來越清晰,藺泊舟不告訴他恢復視覺的事情,讓他多擔心了三個月,孟歡覺得很不能接受。
但是藺泊舟當時處理這件事時情況緊急,他本人假裝失明恐怕都費勁,更別提告訴了自己,如果不小心露餡,或者陪他演戲演足三個月不被那群人精看出端倪,孟歡壓力也會很大的。
可是,心裡就是堵。
歡歡,右邊是去驛站的路,馬車停在林子。
背後,藺泊舟輕聲提醒。
聽到他的聲音孟歡好像也有些不對勁,但不想被他發現自己不開心,連忙嗯!了一聲。
嗯的有些刻意,聲音似乎挺奇怪。
孟歡快步走到了馬車。
進去以後往旁邊坐,留給藺泊舟一個空位。
簾子撩開,高大的身影垂落,陰影頓時填滿了馬車內。
孟歡語速很快地說:那個,夫君,我有點兒累了,我先眯一會兒
孟歡說完就把眼睛閉上。
他能感覺馬車一沉,藺泊舟坐下後傳來了焐熱的幽鬱檀香氣,那雙溫熱的手牽住他的手闔攏在掌心輕輕摩挲。
他掌心因為拄著手杖又起了薄薄的一層繭,硌著他的皮肉產生了輕微的痛感。
孟歡閉著眼,有些想把手抽出來。
他心裡生出了叛逆的想法,甚至現在並不想讓藺泊舟碰自己。
可是,他又不願意被藺泊舟知道自己鬧別扭,畢竟,視覺恢復的事好像不告訴自己比較好,萬一真擾亂了他的計劃那就不妙,何況為這件事計較,也顯得自己很沒有大局意識。
孟歡的手在他掌心,逐漸僵硬無比。
耳畔沉沉嘆了聲氣。
歡歡。
聲音清晰入耳。
孟歡閉眼,想裝作沒聽見。
可下一秒他就被抱進了懷裡。
藺泊舟手放在他肩頸將他摟起,貼的近,能感覺到他略帶嘲意的笑,熱氣從唇瓣溢到鼻尖,顫意綿綿地抵入到骨子裡。
笨蛋
他垂眸,聲音低而嘶啞,怎麼連生氣都不會?
第117章
孟歡本來還替他著想,沒想到藺泊舟說自己生氣都不會。
他臉繃了一下,點頭:嗯,我不會生氣。
說完他迅速把馬車裡御寒的毯子蒙住了臉,跟小孩子吵架鬧脾氣似的,拒絕交流,當場給他演示什麼叫笨蛋生氣。
袍袖寬大,袖子裡探出那截手腕清荏白淨,指節纖細,蒙住了整張臉,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自閉。
藺泊舟不覺笑了,邊笑,指尖觸摸到他的手腕:嗯,對,生氣就這樣,為夫做了讓歡歡不高興的事,當場翻臉是對的,不能憋著讓自己心裡難受。
他連這都溫柔體貼。
孟歡手指動了一下,繼續蒙著臉。
現在,藺泊舟思索了一下,抬眸,該為夫給歡歡道歉了。
孟歡手指有些僵硬。
他舔了下唇,等著下一句話時,手背被輕輕覆住。
白淨的指頭一點一點被男人掰開,鼻尖嗅到了藺泊舟靠近時淺淡的香氣,他漆黑深邃的眸子凝視孟歡,音色低沉:是為夫的過錯,讓我們二人陷入遼東當時的境地,為夫不得不對你一起撒謊。
孟歡唇瓣一動。
他其實沒有那麼生氣。
擔心藺泊舟三個月也過去了,還有什麼比他恢復光明更重要?
可眼前的藺泊舟,一字一頓:為夫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陷入生死不定的絕境,如果違背誓言,那就讓為夫剜骨去肉,受人間最疼痛之苦。
孟歡眨了下眼,看他的眸子流露出意外。
藺泊舟一向謹言慎行,話裡連情緒都極少表露,此時卻說出這種事關生死的誓言。
難道,遼東他眼疾復發失明,導致孟歡不得不肩負起這個小家庭,對他的心理陰影很大嗎?
孟歡眼睫輕輕跳了下:沒必要這樣。
嗯,藺泊舟說,隻是說出來,為夫心裡好受些。
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孟歡拍拍他肩膀安慰,你現在對我好也不遲。
藺泊舟笑:當然對歡歡好了。
那我就不生氣了。孟歡丟掉剛才蒙著臉的被褥。
他對著藺泊舟笑出一排白淨的牙,兩眼眯起,像隻貓兒似的。
藺泊舟不覺莞爾,垂下了視線,和他對上的目光溫柔至極,像是被微風吹過的湖面春水。
不過。
孟歡怔了一下,腦子裡回過方才藺泊舟發誓的場面。
藺泊舟神色完全不像現在溫和,眸子陰沉,像是肉食動物狩獵前在草叢中的偽裝和克制,可廝磨的齒尖卻免不了鮮血的氣味。
可他看著孟歡卻是十足的柔情。
孟歡近日覺得,藺泊舟似乎有些壓抑。
不過,可能是藺泊舟剛退出朝堂有些不習慣,孟歡晃了晃腦袋,覺得這是錯覺,很快將想法從腦子裡揮散了出去。
再走了大概半個月,到了辜州的邊境。
孟歡跳下馬車,前方來迎接藺泊舟的是王府護衛軍,營帳內兵將烏泱泱一大片。藺泊舟回京城後向陛下申請將護衛軍從錦州調回辜州,護衛軍已經在辜州待了一個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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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孟歡抬眼看到兩個多月沒見的陳安、山行,他們神色有點兒感慨。
王爺神機妙算。
當時他們都不贊成藺泊舟回京,現在縱觀天下局勢,對他隻有敬佩二字。
藺泊舟拄著手杖,除了孟歡沒跟任何人透露眼睛的事,隨口問:回辜州過年感覺怎麼樣?
六年沒回來了,在京城待著覺得辜州窮僻,回來了一看也沒有那麼窮。山行說話隨意些,笑著說,還是家裡好。
藺泊舟唇角微抬:家裡好就長住。
他目光偏向迎來的王府護衛,問:將士們都安頓好了?
都安頓好了。論功行賞,下發軍餉,過年還置辦了十幾斤肉和米面,陳安說,打仗損失的糧草、馬匹和器械也都補充齊備了,護衛軍已經恢復了戰力。
藺泊舟嗯了一聲:犧牲了多少將士?
陳安:兩千餘人。
他們是大宗的功臣,沒有他們,遼東恐怕已經淪陷,大宗也動蕩飄搖撫恤金都交到親人手裡了?
陳安:回王爺話,都交去了。
藺泊舟安靜了一會兒,點頭,再徵兵吧,補齊人數。朱裡真入侵了又是鎮關侯造反,想必北方其他異族趁著大宗內亂,也要開始蠢蠢欲動了。屆時首當其衝的就是辜州,多徵些兵,將來好屏衛大宗。
再徵兵嗎?
陳安頓了一下,似乎覺得不妥。
他看向藺泊舟,有話想說:王爺。
嗯。
陳安言辭恭敬謹慎:按規定,王府護衛指揮使司的五衛,每衛兵額不超過五千人,先前人數就超了,隻怕再徵兵會有擁兵自重的嫌疑,萬一引起陛下猜疑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眾所周知,造反必須要有軍隊。而為了防止藩王手握重兵造反,大宗的律法規定極其嚴苛,尤其經歷削藩之後,諸王實際能控制的將士極少過萬,有的甚至隻能控制一兩千人。
藺泊舟養兵已經算多了,隻怕再多,會引起朝廷警惕。
要是總兵寫信向陛下告狀,汙蔑王爺有不臣之心,惹一身腥臭,恐怕事情就麻煩了。這句話是山行說的。
前不久,他還在暗示藺泊舟遼東起兵。
藺泊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山行露出個假惺惺的笑:是吧,王爺?
藺泊舟單獨回京這三個月,山行和陳安把藺泊舟的話翻來覆去日日夜夜琢磨,到底一起活了二十多年,肚子裡的蛔蟲,總感覺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