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朗怎麼還沒來?
宣和帝忍不住抱怨。
但抱怨完,又道:既然他沒來,我們再下盤棋吧?
他腦子裡回想著藺泊舟剛才帶給他的棋局上的壓迫感,他的棋力在進步,現在還能按著他打的人已經不多了。
不過宣和帝腦子裡忽然閃過剛才仿佛被掐著喉嚨似的森寒,應該是一雙猙獰的手,輕而易舉捏住了他纖細的喉嚨,稍微用力,就能把他連著頭和身子碎成兩段。
他手抖了一下,但很快,那種感覺就淡去了。
他期待地看著藺泊舟。
藺泊舟沒拒絕,淡淡道:好,再弈一局。
棋室裡兩道身影對峙,歲月靜好。
而另一邊,崔朗接到太監的召問,提著衣擺站在門口:你說,那個棋待詔是誰?
太監說:攝政王,千真萬確。
完了。
崔朗額頭冒出冷汗,猛地大叫了一聲,緊接著再問:他倆談了多久了?
太監說:約莫一刻鍾。
崔朗心髒狂跳,幾乎要吐血來了。
他最知道聰明人隻需要幾句話就可以玩弄人心,令乾坤翻覆,尤其是藺泊舟這個人,他能鎮住宣和帝六年,就隨時能再鎮住,絕對不會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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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藺泊舟怎麼來的京城?
一路的關卡在幹什麼?鎮關侯在幹什麼?京城的守衛在幹什麼?!
藺泊舟最知道一個巧言令色的人多麼需要戒備,否則幾個月前也不會二話不說,直接找人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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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藺泊舟入京起,說不定他就已經贏了。
壞了。
崔朗渾身都在冒著冷汗,後背的脊梁冰冷,連腿都有些僵硬。
太監看著他嚇壞的模樣,忍不住笑:攝政王又不是長了三頭六臂,禪師怎麼嚇成這樣?
你懂什麼。
就像下圍棋一樣,當兩個人之間的棋力存在天差地別,弱的一方根本感知不到對方有多厲害。
隻有與他相距不算太遠,才能知曉對方的深沉難測,才了解對方一步一步的算計。
崔朗與藺泊舟,現在捏的都是宣和帝這枚棋子。
至於勝負恐怕馬上就要決出來了。
崔朗咽了咽喉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邁開步伐。
走向了這局要決出生死的棋盤。
第111章
崔朗提著袍子,一路往棋室裡疾走。
走到半路,和他熟識的太監從回廊跑來。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崔朗這幾個月在宣和帝身旁得寵,籠絡了一批自己的熟人,這個小太監是得到命令,偷偷摸摸跑來先給他通風報信的。
崔朗問:怎麼了?
攝政王說你和鎮關侯才是奸臣,要陛下給他洗刷清白,還要回辜州,太監把藺泊舟的話復述了一遍,滿腦門汗,現在,陛下和他在下棋,像是完全信任他了,禪師快去看看吧。
他是這麼說的?崔朗問。
一句不假!
崔朗心裡有數了。
藺泊舟這是以退為進,他權勢太盛,本會不得善終,但此時退回辜州,既能保全性命還能博得名譽,更能回去蟄伏發展,斷尾自保斷得極妙。
崔朗飛快在心裡盤算著一會兒要呈給宣和帝的說辭。
這太監雖然急,但又道:禪師也不必太擔心,攝政王雖說是進了皇宮面見了聖上,但眼睛瞎了,以後在朝廷的用處,肯定再也不及你。
他眼睛瞎了?
對,看不見,連下棋都是報點讓人去下呢。
崔朗後背一冷。
怎麼會瞎得也這麼湊巧?
他腦子裡幾乎把能想到的都想完了,飛快地整理好措辭,確定自己能在宣和帝前駁倒藺泊舟,這才快步走到了弈樂園外。
他整理了衣裳和頭發,隨即不顧禮儀太監的阻攔,大步向院子裡狂奔嘶喊:陛下!不要被奸臣的讒言迷惑啊!陛下!
陛下,他說的全都是騙你的話!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聲音越來越近。
棋室內,藺泊舟一身白袍端坐著,雙手攏在袖中,姿態端雅,旁邊有人替他執起棋子。
滅。
宣和帝也聽到了,扭頭去看聲音的發源處。
崔朗來了。裴希夷提醒。
嘖。宣和帝沉浸在棋局之中,似乎對崔朗的到來有些煩躁,身子雖然站起來,但視線還落在棋秤。
陛下!奸臣在妖言惑眾!陛下千萬不要被騙,陛下!
陛下,崔朗來了!陛下!
崔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跑到了臨近的院子裡。藺泊舟示意棋伴在棋盤上敲下一子,緩緩站起身,留下宣和帝思索這突然變得緊張的棋局。
他神色沉靜,拖曳著雪白的衣袍走到了門口的位置。
裴希夷站在那裡,悄悄抬頭看藺泊舟的臉色。
陛下,他全是一派胡言,故意讓你放松警惕,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其實
崔朗終於走到了臺階下,他一抬頭,藺泊舟站在臺階上四五步的距離。
男人的身量很高,影子垂落下來,擋住了崔朗面前的光亮。
崔朗滿頭大汗,頭發散亂,額頭泌出晶瑩的汗滴,瞳孔微微縮著,整個像是戒備至極。
而藺泊舟雙目被白紗覆蓋,看不清眉眼的情緒,但鼻梁高挺,唇瓣犀薄,身上自帶一股皇室血統的矜貴傲慢之氣,光是站在這裡,身姿就足以讓普通人臣服。
崔朗後背發涼,喉頭打結。
他曾在山野的禪院,和一個道人相遇,學過望氣之術。
現在站在這裡的藺泊舟,和坐在棋盤前冥思苦想的宣和帝,兩道人影,君臣之別,按理說很輕易能辨別出身份,可崔朗現在仰視著他,竟然覺得藺泊舟才應該是坐在龍椅上的九五至尊。
崔朗喉結輕輕顫抖著。
而上次在燈會畫舫見到他,同樣的藺泊舟,並沒有現在的氣勢這陰沉果決殘忍嗜殺的帝王之氣。
難以言喻的恐懼彌漫上來,崔朗目眦欲裂:藺泊舟,你竟然有
不臣之心。
四個字沒說出口。
當他叫出藺泊舟三個字時,聽到了呲一聲金屬撞擊的音效,再說下一個字,腹部漫上了一層痛楚,越說,腹部越痛,直到疼痛開始阻止他說出下一個完整的字。
藺泊舟手中握著侍衛身側的長刀,蒼白手指緊扣,劍身埋在崔朗的腰腹,鮮血蔓延,很快濡湿了衣裳。
藺泊舟居高臨下,垂眼道:死人就不用開口說話了。
他背後,宣和帝終於落下了棋子,回頭時,猛地爆發出一聲尖叫。
啊啊啊啊崔朗!
長刀抽了出來,再往上劃過,人頭歪折,隨後滾落在了臺階,濺出幾團血沫。
血濺了滿地,同時也濺上了藺泊舟雪白幹淨的白袍,一滴落到頸側,他手指撩開了烏秀的長發,指腹輕輕蹭了一下,聞到新鮮溫熱的血腥味。
咣當
沾滿血的長刀被丟到了地上。
藺泊舟轉過了身,面朝宣和帝,字句清晰:陛下。奸人,臣先替陛下除掉了,免得臣回到辜州以後,他再向陛下進獻讒言。
宣和帝頭皮發麻,看著藺泊舟白袍上的血。
他皇兄本來身子虛弱,面色有些蒼白,身上也穿著一件白衣裳,可此時沾滿了鮮血,像極了他那件繡著蟒龍的王服。
宣和帝瞳孔僵硬,再看向失去頭顱緩緩倒下的身軀,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三個月正是崔朗借著下棋蠱惑陛下心智,險些讓臣喪命。藺泊舟走近,讓太監攙扶著,手掌輕輕放到了宣和帝的肩頭,陛下以後要更會識人才行,不然臣回了辜州,怎麼放心陛下一人坐鎮朝廷,直面虎狼呢?
這一句話,溫情無比。
宣和帝腦子裡發怔,本來有些異議。
他覺得藺泊舟不應該殺掉崔朗,至少要等到當面對質完再殺。
可是
藺泊舟輕聲問:陛下心疼崔朗了?
宣和帝手有些發抖:他和我下了四個月的棋。
奸人都是這樣迷惑陛下的,以優美的歌喉,綺麗的容貌,精湛的棋藝迷惑,博取感情,其實都是為了分享陛下手中的權力。藺泊舟說,臣很快就要回辜州了,這些忠告願陛下牢記在心。
宣和帝啟了啟唇,點頭:皇兄說得對。朕舍不得殺崔朗,皇兄替我殺了。殺得好。
他看了會兒崔朗的屍體,心情復雜,抬了抬手:替崔朗收屍,好好安葬
藺泊舟閉眼,輕輕咳嗽。
但隻是咳嗽,什麼話也沒說。
宣和帝明白了,看他:不應該安葬嗎?
藺泊舟靜了會兒。聲音緩慢。
佞臣還能好生安葬,誰人不敢做佞臣?
宣和帝咬牙:把崔朗抬到午門外,戮屍!
屍體和頭顱迅速被侍衛收起,頭單手拎著,身體像團泥巴似的被拖拽,向著午門外領了過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呆愣在原地沒人敢說話,驚恐的目光不是望向宣和帝,而是藺泊舟。
棋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
陛下做的很好,藺泊舟輕言細語,不過除了崔朗,還有個人一定要殺。
宣和帝腦子空了,怔怔看他:誰?
鎮關侯。
鎮關侯?因為他想殺皇兄嗎?
不是。
藺泊舟的語氣平淡,仿佛完全置自己的生死於度外,隻考慮國體和大局。
因為他在戰時假傳聖旨侮辱陛下尊嚴,背公徇私,明明於戰爭無益,卻妄圖竊奪十萬將士的軍功,薄京軍而肥己,這種人才是狼子野心。
薄京軍而肥己宣和帝眼神的迷茫慢慢被驅散了。
對,鎮關侯也要殺。
從剛才驟然看到血腥那一瞬間,宣和帝驟然回到了當年登基時的刀光劍影裡,被嚇的不輕,可是藺泊舟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他逐漸鎮定理智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