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管家點頭,走到了院子裡,有人支起了畫架:還不知道陳小兄弟畫人到底怎麼樣,現在先演示一番,可以嗎?
這應該是考驗。
如果自己畫人過關,應該就能在這謀得一份差事了。
為了自己的飯碗,為了背後養著的男人,孟歡拿起畫筆,緊張得有些額頭冒汗。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孫管家的位置,以他為人物,配合著背後的屋檐和樓閣,飛快地在心裡打了個草稿,開始描畫和勾勒。
時間流走,孫管家先去忙碌,臨近太陽落山時又回來,孟歡搓了搓凍僵的手指,免得墨水暈開,手背殷紅。
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失去知覺的機器,不停地添加著線條,勾勒,從上至下
好,畫的好。背後響起孫管家的聲音。
孟歡回頭,他滿臉笑容:陳小兄弟畫的真不錯,他仔細看畫,連我一個下人都有了幾分富貴之氣,那要是換成夫人了不得了不得,夫人肯定滿意。他說完,示意下人,拿給夫人看看。
沒一會兒,下人回來了:夫人喜歡得緊,說,明早就畫。
孫管家對孟歡更尊敬。
孟歡心情忍不住激動。
雪地裡,他臉凍的通紅,此前是被冷風吹的,現在卻洋溢出了幾分喜氣:太好了!
陳小兄弟現在住在哪裡?明天早上我找人來接。
來福客棧,孟歡忍不住賣慘,住最底層的八人間,我和我哥逃難來的,身無分文,不然我也不會出來賣藝謀生。
像孟歡這樣有技藝在身的人,總兵府接待了許多,無非是為了吃飽穿暖,有地方住,才會為總兵府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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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管家了然地道:這年頭,是這樣的。後院還有幾間空房,陳小兄弟要是不嫌棄,可以接哥哥過來。
孟歡心髒砰砰直跳。
明明是冰天雪地,他渾身卻湧出熱意,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是不停地點頭。
對了,請問小兄弟是哪裡人?
一路,孫管家大概打聽著孟歡的來路。
這些府裡人,也是粗中有細,對孟歡要有個大概的底細,否則惹了麻煩就要壞事。
孟歡怕越撒謊越容易被戳穿,便說,是京城人,來遼東投奔親戚,結果路上遇到兵燹,和親人們走散了。
應該是說服了孫管家,他沒再問。
天色接近傍晚,街道積滿了落雪。
孟歡一路往客棧裡跑,感覺自己特別像在外面搞了大錢急不可耐回家給媳婦分享的男人,冷風吹了滿臉,渾身卻是暖洋洋的,覺得日子充滿了奔頭。
掀開簾子,孟歡氣喘籲籲:哥,我回來了!
簾子裡十分安靜。
藺泊舟肩身披著雪白內袍,端坐床鋪,孟歡走的時候他是這個姿勢,幾個時辰後回來,他還是這個坐姿,似乎一直在等。
他眉間泊著暗淡的光影,鼻梁犀挺,唇瓣抿緊,像是黑暗裡的一尊玉佛。
聽到聲音,渙散的眸子轉向孟歡的方向,語氣松緩了些:回來了?
一瞬間,孟歡鼻尖發酸,握著他的手:哥,讓你久等了。
藺泊舟聲音含笑:這不是回來了嗎。
孟歡抑制住泛熱的眼角,就很想黏著他,親了親他的手背,語氣又興奮了很多:我下午去總兵府找事情做了,給夫人畫畫像,管家給我們提供了住處,現在就可以搬進去。
藺泊舟摸到了他的臉,緩緩撫過耳垂。
歡歡最厲害。
那我能不厲害嘛。孟歡語氣得意。
他牽著藺泊舟站起身:走咯,換地方住。
他倆隻有小小一個包袱,走到店門口,老板還問:在總兵府找到事做了?
孟歡點頭:對。
老板嘖嘖:失敬。失敬。
天色晚,路上行人稀少。
孟歡牽著藺泊舟,就得意:我是不是厲害。
嗯,好厲害。藺泊舟摸他翹起來的小呆毛,沒有歡歡,為夫可怎麼活?
語氣也帶著清淺的笑意,溫柔如水。
你放心吧,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湯喝!
藺泊舟再應聲:這輩子和歡歡成親,是為夫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那我棒不棒!
棒,歡歡最好了。
這一頓誇,誇得孟歡飄飄然,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少年模樣清秀俊美,得意的冒泡,笑出一排白淨的牙齒,像隻翹起尾巴求摸摸頭的小貓。
藺泊舟幾乎可以想象到這樣的情景,唇角也不覺抬起。
他們從總兵府後門進去,幸好是夜裡,遇到的人不多,被分配進了一間小院子的屋裡。不用說,這院子裡住的全是總兵府清客。
有被褥,燒熱的炕,臉盆和燒水的爐子。
空間也大。
最重要的是,桌上還放了一盆燉好的蘿卜燉羊肉和白米飯。
門口站了個婆子,說:總兵昨天剛殺了兩頭羊,給府裡人分食取暖,你來的正巧。
熱騰騰的,冒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
孟歡人都要被燻暈了,迷迷糊糊,道謝後關上了門。
一關門,孟歡立刻不淡定了:哥!肉!
孟歡牽著他坐下,嗚嗚嗚嗚,我們有肉吃了嗚嗚嗚!好久沒吃頓飽飯了。
孟歡高興得都快哭出來了。
好像倒霉透頂時,突然撿了一張彩票。
藺泊舟眉眼垂斂,唇角笑著:歡歡今晚多吃些,吃飽了,明天才有力氣畫像。
面色輕松,卻無意識攥緊了手指。
嗯!
孟歡往他碗裡舀熱湯:先來點湯墊墊胃,免得清湯寡味了幾天突然吃大油,鬧肚子。
喝湯,再吃素蘿卜。
羊肉湯燉的雪白細膩又濃鬱,浮著些油星點子,撒了一把翠綠的大蔥,油膩的味道被解開了,喝起來綿密又溫暖,熨帖暖胃。蘿卜燉的爛,咬一口入足了味兒,裹著濃鬱的羊肉味,入口即化。羊肉幾乎沒有腥膻味,吃著也十分合口。
孟歡美滋滋:這燉的比王府的都好吃。
藺泊舟面帶著笑,修長的手指執著筷子。
他心口的石頭卻沉到了低。
論起美食,王府的東西當然遠超其他地方。
孟歡是一路逃亡,餐風宿露,太久沒吃好吃的東西,有些分不清楚了。
藺泊舟:這裡的好,王府裡的也好。
我就覺得這裡的最好吃嘛。孟歡撇唇。
藺泊舟柔聲安慰:好,回去再嘗嘗,到底哪兒的最好吃
說到這裡,他話頭頓了一下。
王府的美食,自然可以碾壓任何府邸,可要是細說起來,絕對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是皇宮。
宣和帝享用的一切錦衣玉食,臣子無法逾越,都是最頂級,最完美,最用心準備的。寒冬臘月,他和孟歡吃著一盆蘿卜燉羊肉,覺得運氣極好,可在皇宮裡,這隻是尋常不過的一件美食。
忍不住開始思索,宣和帝此時在幹什麼。
倒霉的難民被異族人驅策,屍體填滿溝壑,運氣好的難民逃出城池,被土匪劫掠,被風雪摧殘,住在狹窄的底樓,民不聊生。而宣和帝處於溫暖的宮室之中,披著狐裘,燒著炭火,備受宮女擁戴,不理朝政,隻想著與人下棋。
藺泊舟筷子停了一下。
他臉上沒什麼情緒,眼睫垂著,靜對這一鍋熱騰騰的菜。
孟歡往他碗裡舀湯:怎麼啦?怎麼發呆了?
藺泊舟眉眼的戾氣褪去,溫和無害地笑了笑:在想些事情。
想什麼?
藺泊舟怔了怔,像是不解:我是個怨氣極重之人嗎?
孟歡抬頭,不解,看著他:啊?
從為政之後,藺泊舟便屏蔽了耳目,不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汙名,辱罵,和誤解,把精力全都放在治理朝政上。
他不在意庸人的看法。
對宣和帝,也隻有守成之君的期待,不求他建功立業,隻求能聽得進建言。
所以,哪怕宣和帝無能庸碌,藺泊舟對他並無太多怨氣。
但現在
藺泊舟開始恨,開始惱。
他恨如此無能之人,卻是九五至尊。
他恨如此輕薄之人,一句話,把他和他愛的人傷得這麼深。
他恨宣和帝執掌權柄,卻用成了刑棍,不知輕重,肆意揮毫。
按理說,對如此倒行逆施,藺泊舟應該早就在史冊和人心中看慣了,心如止水才是。
為人臣者,最不該對君生出怨憎之心。
孟歡還是不解:你哪裡怨氣重了?
藺泊舟算是相當榮辱不驚、淡薄沉靜一男的了,一路逃命,沒聽他說過幾句抱怨訴苦的話,隻有對孟歡心疼得受不了,神色才稍有惻隱。
也許不是。
藺泊舟眉眼染著陰影,唇瓣抬起,莫名發笑:最近什麼也不做,總是靜坐著,容易想東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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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捏著筷子看了他會兒。
他也覺得,自己出門賺錢,藺泊舟在家裡坐著,一坐一整天,好像特別可憐。
少年的聲音響起,脆生生的,有點兒猶豫。
夫君。
藺泊舟手指攥緊:嗯?
你很寂寞嗎?
第101章
少年側過頭看他, 目光清澈,眼底也全是莫名的情緒。
他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意著藺泊舟的一舉一動。
並不寂寞。藺泊舟頓了會兒,說,也許逃亡這一路,正適合為夫想清一些事情。
從統率三軍迎敵時的熱血沸騰,到猝然驚醒,踏上風雪的徵途。這似乎並不是他應該遭受的,可卻因果循環,他卻落到這個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