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泊舟眼睛看不見,任由他親著,半仰起下颌,烏秀的睫毛微微顫抖,似乎尋找孟歡的位置。
他現在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可孟歡親他,他又不會反抗,隻是用手搭著他的肩膀,指尖輕輕撫摸孟歡的耳頸。
唇瓣變得溫熱,孟歡坐在他懷裡喘了會兒氣,然後紅著臉扶他站了起身。
找吃的,找吃的,我看看廟裡有沒有。孟歡捅亮火堆,夫君在這兒等我,我四下逛逛。
藺泊舟:好。
孟歡就在廟裡走了一圈,柴火,衣服,桌椅板凳都有,但就是沒有一粒米。
戰亂時期,最昂貴的東西便是食物,這地方想必都被搜刮幹淨了。
哎。孟歡有點兒發愁。
他和藺泊舟不吃東西不行。
寒冷的天,如果體內沒有熱量,溫度越來越低,會倒在雪地裡死去。
孟歡思索了會兒,隻好跟藺泊舟說:要不然我去外面找找。屋子裡暖些,你在這裡坐著,等我回來?
藺泊舟離了他就不行,所以這隻是一個提議。
孟歡緊張地舔了舔唇,仔細看藺泊舟的臉。
藺泊舟端正的身軀坐在原地,英挺蒼白的眉眼像是怔了一怔,垂落的手指無意識攥緊,啟唇想說什麼,又什麼也沒說。
孟歡猜他應該不是很情願,嘗試著說:屋子裡有火,外面冷,我現在身上暖和可以出門,但你
講道理的話沒說完,藺泊舟開口了,聲音低不可聞,為夫會給歡歡添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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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帶著啞意。
孟歡一下子怔在原地,好像被這句話擊中,胸腔內震動著漣漪,後悔說了這句話。
他牽著藺泊舟的手:沒有,既然夫君願意,那我們就一起出去找吃的。
他翻出昨天放著沒用的衣服,撕成了條條縷縷,再把兩頭連接在一起,擰成了一股很長的繩子。
孟歡把一頭系在了藺泊舟的手腕。
另一頭,孟歡牽他的手,讓他知道正牢牢拴在自己的手腕。
昨天來時我看見廟後面有條河,現在去看看有沒有魚。孟歡牽了牽手裡的繩子,繩子綁了手腕,我還能空出一隻手做事。夫君,能感覺到我在嗎?
繩子套在藺泊舟瘦削的腕骨。
藺泊舟:能。
孟歡牽著他,緩慢地走,走出廟宇到了河邊,先帶藺泊舟走到一塊石頭附近:夫君坐下,就在這個地方,慢點哦。
藺泊舟聽他的話,坐下了。
寒風獵獵,藺泊舟無意識側過了頭。他眼前一片黑暗,隻有無窮無盡的混沌,好像深陷於深不見底的深淵。
慢慢,他感覺到手腕的繩子輕輕動了動,孟歡的聲音傳來。
夫君,能感覺到我嗎?!
聲音明亮幹淨。
藺泊舟垂首:可以。
孟歡往前走了兩步:這裡呢?
可以。
再往前走:這裡?
藺泊舟再點頭:能感覺到。
孟歡聲調抬高:好,那你就坐著等我啦,可不許亂跑!不然我一會兒回來咬你!
好像個被家長叮嚀的孩子。
藺泊舟聲音也盡量抬高:好,不亂跑。
這就對了,孟歡取出他在廟裡找到的錘子和鐵锹,嘗試查看附近的冰層,停在了岸邊的一個地方,冰層似乎比較薄。
孟歡拿起錘頭往冰上砸了幾下,冰層開了一個窟窿,底下遊動著鱗片銀亮的肥美的魚。孟歡連忙伸手去捉,手指伸到冰冷的水中時,冷意順著骨髓湧入。
嘶孟歡手抖了一下,猛地將一條魚甩在岸上。
孟歡連忙擦幹手,但右手已經凍得通紅,指甲蓋開始冒著寒氣。
救命啊。
這什麼人間地獄。
孟歡沒在北方待過,這輩子頭一回感覺到苦寒。
他拿了根棍子想拾起魚,魚尾搖擺時孟歡有點兒害怕,但一咬牙用力將魚身叉穿,血水湧出。
不知道為什麼,孟歡覺得可能是這裡的天氣和逃亡的經歷,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跟這雪地一樣冰冷,知覺變得模糊了許多。比如眼前這條魚,不再是活蹦亂跳的小動物,而是一碟菜。
能讓他和藺泊舟恢復熱量的菜。
必須進他倆的肚子。
孟歡右手拎魚,左手牽著藺泊舟回到了廟裡,將魚處理幹淨了,掛在了火堆上。
運氣好像還不錯,孟歡盯著炙烤的魚,開始思索,這幾天至少頓頓有魚吃。
他回頭打量著這座廟宇。
換以前,嫁給藺泊舟不愁吃也不愁喝了,什麼都不用考慮,可現在,他的病弱丈夫眼盲不能視物,什麼都幹不了,孟歡可就是一家之主,要照顧他,也要為生存發愁。
這種想法,讓孟歡心裡湧起了力量。
坼州的官兵不知道會不會搜到這兒,但這兒位置也偏僻,他倆特意走了小路,往荒蕪的地方,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被發現。
孟歡費力地撓了撓頭發。
他不確定官兵先來還是王府護衛先來。
但比較確定的是,他和藺泊舟現在不能再損耗體力了,再走到冰天雪地裡,很可能會死。
孟歡問藺泊舟:我們要不要在這兒待著,等王府護衛找過來?
藺泊舟應聲:好。
他們也不能走太遠,走得越遠,王府護衛越難找到他們。
那就這麼決定了。
孟歡拍了拍屁股,打量四周:這座廟就是我們暫時的新家!
語氣還挺興奮。
如果藺泊舟眼睛沒有失明,一定能看到孟歡雙眼明亮,滿懷希望打量周圍的模樣。他老婆別的東西沒有,心態很好,也許想的沒有那麼多,可對當下卻活的很認真。
藺泊舟動了下唇,心好像疼得要碎了,可卻並不是悲傷。
他喃喃自語,重復:新家。
每一個字,都像是蘊含著火焰。
等待魚烤熟的時候,孟歡把灶房裡的柴都搬了過來,搬到一旁放著,牽起藺泊舟走到放置柴火的位置:沒火的時候就添幾根柴,好不好?
藺泊舟摸到了幹燥的柴木:好。
孟歡帶著他,從門口走到廟座,又走回門:大概位置夫君記住了嗎?熟悉了這個地方,夫君能來回走走,就不會被絆倒了。
藺泊舟微垂著頭,雙眼覆蓋著灰黑色的布,修長的手指攥緊孟歡的手,挪動著鞋履。
到門口了夫君,孟歡怕他記不住,我們再來回走一次。
到神座前的香火櫃、即將撞倒時,孟歡剛想叫停,藺泊舟的衣擺先頓住了,他鞋履剛好抵著香火櫃前一個腳印的寬度,不多不少。
十六步。藺泊舟道。
這麼厲害?孟歡杏眼微微睜大。
他看著藺泊舟,語調興奮:你走一遍就記住了?!
嗯。用步數丈量這座屋子,想象成一座縱橫交錯的棋盤,落子在哪個位置,心裡有數,就不會再錯了。
藺泊舟聲調還是虛弱,嗓音微啞。
其實在遇到孟歡之前,他對失明隻有抵觸和厭嫌,每到眼疾復發時,他寧願把自己作弄成狼狽不堪的瞎子,尊嚴盡失,顏面掃地,也不願意動用頭腦去適應盲眼的日子。
哪怕他有自救的方法。
哪怕他走過的路一遍就能記住。
哪怕他很輕松就能成為一個生活無礙的瞎子。
隻是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害怕也許適應了黑暗,就會被光明永遠拋棄。
夫君,你好厲害。
孟歡實在忍不住了,往前撞進了他懷裡,雙臂摟著藺泊舟的頸,耳朵通紅,你可真聰明,我好喜歡你。
誰會不喜歡一個記憶力超強的帥哥!
要不是自己性別為難,孟歡真想留個藺泊舟的種啊QAQ。
肯定特聰明。
按照這書裡的人設,要是換成帶球跑總裁文,估計是個三歲能攻破藺氏集團內部網絡的天才寶貝!
孟歡超級開心,抱著他親了好一會兒,拼命誇:夫君真棒!真的好厲害!我就知道你能行的!啾啾啾!我看見你眼睛都冒出花兒啦!
藺泊舟垂在身側的手指松開。
他發現,孟歡好像很開心,能看見他變得好一些。
被他觸碰著的眉眼也彎彎的,高興得不行。
藺泊舟喉頭輕輕滾了一下。
好像有很疼的東西,從心口漫上來,但又很快消散在了寒風裡。
他試著,也安慰孟歡:再等等,王府護衛就來了。這幾天,我們一定過的很好。
第97章
架子上的魚烤好了, 散發出熟食的香氣。
孟歡不再領著藺泊舟熟悉神廟,美滋滋卸下一塊,摘掉了魚刺, 遞到藺泊舟唇邊:第一口夫君吃。
藺泊舟嘗了一下, 抬了下眉梢,沉默。
孟歡滿臉期待:怎麼樣?
藺泊舟:還行。
孟歡自己來了口,寡淡的白肉氣息混合著煙燻火燎,幹癟又嗆人,味道並不能用還行來形容,而是難吃。
哎。
孟歡嘀咕:你又拿好話敷衍我。
藺泊舟笑了一下。
孟歡撐著下巴, 轉頭看別處。
門外白雪漫天, 荒涼虛無, 但廟宇內卻溫暖, 像是倦鳥棲息的巢穴。
不覺回想起前段時間的戰爭與榮光,再到現在縮廟裡潦倒地烤魚吃,感覺跟做夢似的。
不過有藺泊舟在身旁,好像也無所謂了。
孟歡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一整天,他中午捉魚, 下午僥幸翻開雪堆挖出了幾顆土豆,在附近的破村裡找到了被丟掉的土豆, 勉強燒來吃了,嘴裡一股糊味。
噠噠噠
斜陽照在雪地,孟歡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不敢確定是官兵還是王府護衛,連忙帶著藺泊舟躲到柴房。
偷偷往外望。
坼州的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