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覺得不應該說。
但想了想,還是開口。
昨天夜裡,王爺就看不見了。
什麼?
院子裡讓北風刮著,落下了許多的枯葉,此時除了呼呼的風聲,沒有任何其他的動靜。
孟歡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夢醒似的,眼皮撩起:你說什麼?
王爺眼疾復發失明,不讓我們告訴你,怕你擔心,山行貼心地安慰他,不過一切都在王爺的安排下有序進行,軍中沒起亂子,還和朱裡真進行了幾個來回。王爺妙計,朱裡真的大部應該馬上要被吸引來了。
換成平時,孟歡估計就信了。但藺泊舟能捱一整天不告訴他眼疾的事,現在的話還有幾分可信度?
孟歡撇了下唇,不悅:我要去看看。
山行攔不住他,隻好打趣:行吧,王爺這雙眼睛還真是人人盯著。
那能一樣嗎?孟歡忍不住嘀咕。
藺泊舟的眼疾許多人都關注,但大部分人在意的是他能否控制軍中秩序,能否穩住朝廷,能否繼續執掌權柄。
孟歡可想不到那麼多,他隻知道藺泊舟厭惡眼疾,不喜歡黑暗,當周圍什麼都看不清時內心的痛苦會將他吞噬,僅此而已。
他想陪著藺泊舟,在他不高興的時候。
孟歡心裡打著主意,跑到城門口,城門洞開,卻有一列人簇擁著進了城池,當中正是他要找的人。
藺泊舟披著的鶴氅被風吹開,耳頸處的狐裘沾染了片片的雪絮,越發襯得眉眼漆黑,容貌端雅俊朗,兼具威勢和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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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眼沒覆白紗,每一步都走得沉穩幹練,絲毫不像目不能視物的人。
故意連輸了幾日,終於把朱裡真的大軍引起來了。都按王爺的指示分出兵馬,現在就等捷報傳來,能不能成功就在今晚。陳安說,王爺,我們去城樓上等吧。
嗯。
陳安在藺泊舟耳畔說了幾句。
藺泊舟轉向孟歡的方向,語氣冷淡疏遠:叫他過來,扶著本王。
孟歡生氣了,本來想故意慢吞吞地走,但想到他瞎了,心說先饒了你瞞著我的事。
牽著他在夜色中,踏著泥磚和石板,走到了整座城池最高的地方。
風大嗎?藺泊舟問。
孟歡猜他應該心情不錯。
藺泊舟聲音溫柔:城樓下看到了什麼?
孟歡把視線投了下去,城樓下的平地上,漆黑駿馬列隊整齊,烏泱泱一大群大概有數萬之眾,壯勢駭人,帶著雲梯,攻城錘,還有弓弩,整肅的軍貌更顯得威勢逼人。
這些人體貌高大,背負著弓箭,渾身的野蠻氣息。
他們馬蹄掀起的塵土似乎淹沒坼州,也能輕易將城關踏碎。
朱裡真的人很多。孟歡磕絆地形容,感覺打不過。
嗯,說的是實話,藺泊舟聲音溫柔,還有呢?
孟歡墊著腳,再替藺泊舟往下看,清風吹開了白皙的額頭。
他看見了。
坼州城關太小,城池前的平地也小,朱裡真數量過多的駿馬不能馳騁,此時因為地勢局促,正焦躁地原地打轉。
對面的氣氛很急躁,似乎急著攻城。
孟歡:他們好像很擠。
對了。藺泊舟笑了,笑完,問,喜歡看煙花嗎?
孟歡有點兒訝異地看向他。
說實話,出徵以來,藺泊舟幾乎就沒笑過。
孟歡怔住:看什麼煙花?
剛問完,城樓下突然爆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鳴爆,震得人的耳朵一下子麻了,腦子裡全是回音,腿也不可抑止地變得酸軟。
孟歡嚇得雙腿發軟時,手被藺泊舟握緊。他以為這陣爆炸和火光不會太久,可卻一直在不停地響著,並且衝向了朱裡真的陣營中。
蠻力確實是個好東西,但他們隻能被困於長城外。大宗國祚二百多年,靠的正是他們不屑一顧的文智。
藺泊舟平靜道:他們應該傷痕累累地滾回去了。
受驚的馬匹開始奔跑,但地界過於狹窄,奔跑的地方有限,導致的顛簸和踩踏讓不少朱裡真人被摔下馬匹,再被馬匹踩死。
還有一部分人意識到不對勁,試圖回撤,當馬匹倒回深峻狹長的山谷時,兩側的投石機運作,高處推下的石頭將人馬全部砸落。
馬蹄失墜,踉跄倒地,朱裡真亂成一團。
大宗軍士卻並未出場,等到朱裡真馬乏人累,人心惶惶時,五路大宗軍士從山谷攻出,他們訓練得井然有序,有人嘶吼:奪旗,陷陣,斬將,首級,俱是軍功!王爺說!賜我們榮華富貴!衣食無憂!衝啊!
士氣磅礴,聚成洪水。
洪水滔天,迅速衝散了敵方軍陣,將其切割。
分裂。
擊潰。
吞噬。
震撼人心的場面,孟歡心髒砰砰砰狂跳,渾身發熱,不自覺更近地靠近城牆。前幾天流民被驅趕的畫面湧入腦海,他真恨不得衝入這群士兵之中,和他們一起,把這群屠夫殺得片甲不留。
手心發燙,滲出了薄汗,脈搏都比平時跳的更劇烈。
藺泊舟感覺到了孟歡的振奮,渙散的眸子轉動,詢問:壯觀嗎?
孟歡拼命點頭:壯觀!
可惜。
藺泊舟極輕的聲音,順著風吹散,我看不到。
孟歡喉頭猛地滾了一下。
多麼可笑,多麼造化弄人。
藺泊舟為這場決戰殚精竭慮,嘔心瀝血謀劃了整整三個月,沒有一時一刻神經不緊繃著,他整頓團營,重劃軍功,懲治劣將,招兵買馬,團結人心為這場戰爭奔波勞碌,風霜摧打,整個人像是被吸去了血液,備受煎熬,可他卻沒能看見這場盛大至極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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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緊緊握著他的手:藺泊舟。
他不想叫他的身份,想叫他的名字。
曠野的風吹過來,吹進孟歡的眼睛,刺痛猶如刀子在割。
他聲音哽咽破碎。
我們贏了。
第93章
孟歡嘗試向他描述城樓下的一切。
騎兵被衝散,左邊的陣營先亂了,他們馬匹橫衝直撞,驚嚇了其他的馬,營寨內亂成了一鍋粥。有人拼命想控制住馬,但隻能被摔下去。
左邊山谷投石機打亂了朱裡真撤退的馬隊,有人僥幸跑進了山谷,但被大宗的兵馬攔住截殺,隻有一些殘兵逃走,但也被趁勝追擊。
孟歡描述著,努力措辭卻難免不了樸素,口幹舌燥。
片刻後,他想著,問:等我回去畫下來,給你看,好不好?
不嫌麻煩,也不覺得任務重。
他想讓藺泊舟看見屬於他的榮光。
他所珍惜的藺泊舟,不是被群臣斥責的奸惡攝政王,腹背受敵折戟沉沙的失敗者,束著镣銬尊嚴盡失的奴役,北風秋雁,暗血沉聚,屍身枯骨中,屬於藺泊舟的榮光應該歸於藺泊舟。
看不看,其實也沒關系。藺泊舟聲音輕。
有關系。孟歡認真打斷他的話。
原書裡對他不公平,讓他受盡辛苦和唾罵,可有自己在了,可不能對他再不公平。
孟歡眸子明亮, 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這是你帶兵打的仗,贏了自然該你看見,他們丟盔棄甲,四下潰散,是對你最大的贊譽。
不許有人再顛倒是非罵你了。
孟歡努力表達,說話也文绉绉的。
北風寒徹,少年聲音凍的發顫。藺泊舟低笑了一聲,像是被他哄開心了,握著孟歡的冰涼的手捏了一下指尖。
掌心溫熱,他說:好,歡歡回去畫給我看。
山谷裡的火光從傍晚閃爍到清晨,偶然伴隨著馬匹的嘶鳴,戰場從城樓下轉移到山谷之間去了。
勝利與否,會在清晨得到檢驗,今晚則需要等待。
一夜沒睡,大家在風雪中蹲守著勝利前夜。
城樓山擺置了小桌,孟歡陪藺泊舟熬夜,坐他身旁小聲嘀咕:山行給你送的藥都喝了嗎?
藺泊舟:喝了。
你還摔我罐子。孟歡想到這個就皺眉,我生氣了。
藺泊舟回想了一下,蹙眉,音色溫柔道:對不起,為夫當時太暴躁,隨手拿了個東西就砸了出去,沒想到是歡歡裝藥的罐子,知道肯定不摔了。
耳朵泛起一陣熱。
藺泊舟道歉這麼認真,像是在意極了他的看法,孟歡還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拍拍手說:好吧,原諒你。
哼。
孟歡是真抵抗不了他認真對待自己的模樣。
夜裡冷,藺泊舟牽著他的手。
北風悽寒,遠處的城關泛起魚肚白,像是天要亮了。
不知不覺他們在寒冷徹骨的冬夜,為了見到勝利的第一支旗幟,吹著冷風守護了整整一夜。
孟歡打著瞌睡時,一直遠眺城樓的陳安,突然看見什麼,奮力拍著城牆。
來了,來了!
遠處,一列騎兵飛奔而來,穿著整齊的大宗兵營制服,在冰天雪地中扛起飛揚旗幟,宛如疾馳而來的利箭。
陳安聲音帶著顫音:王爺!司將軍率領左軍,扛紅色旗幟回來了!
紅色旗幟,是捷報。
孟歡的瞌睡一下子清醒了,抬起頭。
周圍的官員們比他還振奮。
紅色旗幟?那一定是大勝!司將軍最勇猛!肯定把朱裡真的騎兵殺的片甲不留!
這是迎戰朱裡真以來,打得最痛快最解恨的一次!
王爺英明,王爺英明!
孟歡被帶動得激動起來,忍不住往城樓下眺望。
藺泊舟也從椅子裡站起身,他肩頭落滿了雪,難得從他臉上看見笑意,說:賞。
片刻後,又看到了新的一支紅色旗幟。
王爺,張虎指揮使帶著將領,扛紅色旗幟,回來了!
又是一場勝利。
張虎將軍勇猛蓋世無雙!昨晚全虧張將軍作為前鋒衝入朱裡真的陣營中,第一個奪旗陷陣,士氣才能如此暴漲,將對方擊打得潰不成軍!
對對對!
孟歡也點頭,他昨晚親眼看見城門洞開,王府護衛軍一騎絕塵,與朱裡真廝殺,場面極其壯觀,可以說,王府護衛是這次戰勝的頭功,藺泊舟練軍之嚴,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