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漸漸沉了,我靠在寧封的肩上,「我想睡會兒。」
「外面風大,回寢殿睡。」寧封低頭勸我,肩稍稍移開。
「你別亂動,我就歇一陣。」
我再睜眼時,天色完全暗了,身上多了一件披風。我抬起頭,同寧封四目相對。
「怎麼不叫醒我,你一直在這坐著不累嗎?」靠在寧封肩上睡了這麼久,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讓朕別動嗎?」說著,他又伸手來揉我的臉。
我一時語塞,隻能任由他折騰我的臉。
「吃了朕這麼久的豆腐,是不是該好好補償?」寧封笑著收回手。
「就靠了一陣,我肚子裏還懷了你的孩子呢!」
「之前誰說要給朕畫十盞花燈,如今可是連一盞都沒見著。」
「那我給你畫便是。」上一次本想畫的,無奈那時心思太多畫錯了,之後便也不怎麼想畫了。
「說話算話。」
我和寧封一起回到殿裏,發現案上整齊地擺放好了畫具,但並不是我原先那些。
「原來你早有準備。」這廝就等著我上鉤呢!
「朕給你準備的生辰禮,可還喜歡?」寧封眉眼彎彎,宛如窗外的弦月。
「我本就有很多畫具,如今更多了。」我坐到案前,開始調彩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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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怎能同宮外的相比?」寧封一臉得意。
「有何不同?」我看著寧封,示意他不要亂動。
「朕送的,隻能畫朕。」
「天天對著你還不夠,還讓我天天畫你,夜裏怕不是要做噩夢。」我嫌棄地說。
「夢見朕總比夢見那個匪寇好。」
「什麼?」方才寧封聲音很小,我並不確定我聽得是否有誤。
「朕說,多少女子盼著朕入夢都盼不來。」寧封聲音裏洋溢著炫耀。
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低頭作畫。
上一次我沒對著寧封已經能畫得有七八分像,所以這一次很好便畫好了。
「自己看。」我將畫拿到寧封面前,結果他孤芳自賞了足足小半個時辰。
「比宮裏的畫師技藝精湛些許。」良久,他才淡淡地說。
「多謝皇上誇獎,臣妾日後會勤加練習的。」我假意笑笑。
「好,從明日起來禦書房替朕畫像。」寧封將畫收好,一副英勇獻身的神情。
「太醫今早才囑咐臣妾切勿勞累過度,臣妾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我捂著胸口,佯裝哀傷,既然今日他戲癮沒過足那我便奉陪一下罷。
「無妨,皇後可以每日畫一點,累了就在偏殿歇息。」寧封俯下身,臉朝我貼近,我忙推開他。
我本想開口說不去的,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我欠他十個花燈,按理應該給他畫十張畫的。
「好。不早了,我該沐浴了。」我看著他,眼神有些閃躲。
他點點頭,還不忘囑咐一句:「早些過來。」
如今已是深秋,晨起伴寒風。
身子如今漸漸重了,行動不似以前那般輕快,不過幸好肚子裏的孩子很乖,沒有怎麼折磨我。
最近前朝並沒有提剿匪的事,因此我也鮮少來禦書房。龍案上奏摺仍舊堆積如山,但與往常不同的是,寧封並沒有將頭埋在奏摺中,而是站在案前,手裏還拿著一張畫。
「來了?」寧封劍眉微挑,將手裏的畫攤開。
宣紙有些發黃,看起來有些年歲了,上前仔細一看,發現上面畫了一隻豬。記憶,瞬間湧入腦海。
我初學作畫時,才十歲。才學了幾日便覺著自己技藝已大成。外祖覺得我心浮氣躁,於是讓我去江邊釣魚靜靜心。
剛開始釣的時候,我還很興奮。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魚上鉤,心裏煩躁得很。
「這般沉不住氣,就不應該來釣魚。」我回過頭一看,有一個少年正站在後方看我,一臉蔑視。
「哼,你少多管閑事!」我扔掉魚竿,指著他說,「定是你將我的魚嚇跑的!」
「嘁,明明是自己沒用卻在這怪東怪西。」他走上前撿起我的魚竿,「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釣魚。」
我實在是氣不過,本打算等他釣不到取笑他一番。結果,還未到一刻鐘,已經有魚上鉤了。
他提著魚線將魚放到我面前,掙扎著的魚弄了我一臉水。
「看吧,這確實是你不行。」說完,將魚放進我的竹簍裏。
我著實是被氣得不輕,但又無法反駁他。
當時年幼,又好面子,自然是想好好教訓寧封一番。
「你明日還來嗎?」我朝他的背影喊道。
他回過頭,笑道:「怎麼?捨不得小爺我?」
我猛地點頭,「嗯,想跟大哥哥學釣魚。」
果不其然,那廝就是個不經誇的,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
「那小爺就勉為其難地再來一天罷。」
於是,我那日回家,辛苦了一夜,照著花燈上畫了一隻豬。。
在第二日,我成功地將它神不知鬼不覺地貼在他背後。
隻是,我沒想到,那個討人厭的狂妄鬼就是寧封。
「你就是那個自大鬼?」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寧封有些抓狂,「自大鬼?明明是你出陰招,你說朕自大?」
我沉默地避開他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做的好事,朕那日回宮,被......被人笑了一路!如果朕覺著花燈與這幅畫的豬頭很像,朕都不知原來那個人是你!」
「都這麼多年了,皇上這種寬宏大量的正人君子不會要同我這種弱女子計較吧?」 我伸手去拿那幅畫,打算毀滅證據,反正如今我有孕寧封也不敢動我。
寧封忙將畫收回,「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還想毀滅證據,罪加一等!」
「我沒有,我不過是想看看罷了。」我狡辯道。
「朕不是同你說過,你說謊真的很容易被人看穿。」寧封用卷起的畫敲了下我的腦袋。
看樣子我橫豎是躲不掉了,隻好認錯。「那你想怎樣?」
寧封看我先投降,臉上頓時如同春風拂面。
「以後,每一年朕的生辰都替朕畫一幅畫罷。」
我舒了一口氣,幸好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好。」
不知為何,在禦書房總是容易起困意。每次畫的不多就想去睡,有還幾次畫著畫著就睡著了,聽青綾說都是寧封將我抱去偏殿的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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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在我枯燥無聊的孕期中又多了一項日常,就是替寧封作畫像。
一日復一日,終於迎來了冬季,雪如天墜落花,隨風而舞。
寒風落雪遇故人,我在宮墻轉角處看見了湛行殊,他換上了太監的衣裳,低著頭,看起來十分地不起眼。
隻稍一瞬,就沒了人影。
我讓青綾留在原地等我,我急忙追了上去。
待我走到轉角處,發現他正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我。
我走上前,「行殊,你為何在此處?」我心一緊,生怕他真的是像寧封說的一樣。
「你不該看到我的。」聲音冰冷,更甚寒天凍地。
「你不該在這兒的,這裏是皇宮,守衛森嚴,若是被發現了很難脫身。」我想去拉住他的手,但卻被他扯進懷裏,接著便沒了知覺。
我醒來時,夜已深。屋內僅燃著幾盞燭火,光線昏暗。這是我自己的寢殿,那湛行殊呢?
我坐起來,才發現寧封一直坐在床邊。
「醒了?」寧封略顯疲憊。
「我怎麼在寢殿?湛行殊呢?」我忙拉著他問道。
寧封握住我的手,搖搖頭,「青綾發現你暈倒在地,萬幸你同孩子都無大礙。你見到了湛行殊?」
難道是湛行殊將我送回寢殿的?但這一路上宮人這麼多,而且他扮成太監抱著我太過顯眼,不可能不被發現。
「寧封,同我說真話。」
「阿桃。」寧封扶著我的肩,「朕說的便是真話。」
寧封他不想同我說真話,那便是,真相遠超我能承受之內。
但其實,我在很早之前就想過我同他之間最差的結局,隻是從未設想過會成真。
「你說罷,我能承受。」淚水卻是止不住地往上湧。
「阿桃。」寧封替我拭去眼淚,「朕不說是怕你傷心,如今不說你卻也傷心。」
眼如泉湧,怎麼也止不住。
「好好好,朕說便是,莫要哭了。」寧封受不住我哭,忙哄道。
「近日城郊的匪寇有些倡狂,劫了好幾次禦貢,你長兄派人去抓了好些人。湛行殊昨日潛進宮,就是想威脅朕,讓朕放人。卻不想,他還未接近朕就被你認了出來,他見你懷有身孕,便劫了你上山。」
怪不得那時湛行殊同我說我不該來的,因為我攪了他的計劃。所以,不喜歡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如若沒有昔日相識的情分或寧封晚些來救我,我或許不能活著下山。
「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我這時才看到寧封滿眼紅絲,愧疚泛滿心頭。
「都是小事罷了,怎比得上你金貴?」寧封敲了下我的額頭,臉上泛起笑容。
寧封越是這樣,我越是內疚。「你還是告訴我好了,讓我知道我到底欠你多少?」
「不追究他們的搶去的上貢、放了他們的人,此外還有我在位內不能攻打他們的寨子。朕此番放虎歸山,往後都寢食難安,你以後可要時時刻刻守在我身邊,日後若他打來,你可要擋在我前面。」寧封又恢復了從前同我拌嘴的神情。
「多謝。」說著,竟又落下淚來。
「怎得又哭了?」寧封劍眉皺起。
我撲入他懷裏,眼淚止不住地落下。為何我一顆真心掏出來,他卻要將他撕得粉碎?
「別哭了,若是覺著難受朕就借你發泄發泄罷。」他撫著我的後背,冬夜寒冷,殿內燒了炭,但他掌心的溫度卻更溫暖。
我將他推開,「你別說這樣的話!」
「什麼話?」寧封袖子挽了一半,「朕讓你打還不樂意?」
說完,他將手伸給我。「別太用力。」
「我還真不樂意了!」我嫌棄地推開他的手臂,有些想笑。
「寧封,我……」我感覺肚子有些往下墜,還伴有陣陣疼痛。
「怎麼了?」寧封問道。
「我羊水破了。」話音一落,我抬起頭發現寧封的臉色變了幾變。
經過快一天的折騰,這孩子終於出世了,我卻是渾身乏力,連面都還沒見著就累得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我被人丟在城郊,我憑借記憶下山,卻一直在山上徘徊,怎麼也走不出去。
我本想開口叫湛行殊,但想到我們如今已形同陌路。
天漸漸暗了,風吹動樹葉發出簌簌聲響。我越來越慌,在樹林裏狂奔,直至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阿桃。」
我迷糊地睜開眼,是寧封。
「醒了?」他抱著孩子,「我們小環還未看過母後呢。」說著,他將孩子抱到我面前。
初生的嬰兒皺皺的,睡得正香。
「小環?」這怎麼像個女兒的名字?
「母後起的小字,小環是公主。」寧封看起來倒是很高興。「女兒也好。」他又補了一句。
我有些頭疼,甚至有些生氣。各種跡象都表明,我懷的是個男孩,結果如今生下來卻是個女兒。
寧封見我沒說話,將孩子抱到我面前,「母後也很喜歡小環,想來這段日子,是不會再催了。若你真喜歡兒子,等你身子養好了,我們在......」
「誰要和你生!」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宮裏鶯鶯燕燕這麼多,讓她們生去!」
「怎麼又扯到那兒了?」寧封聲音放柔,「有你一個就不容易了,朕可沒那麼多心思。」
寧封這話讓我臉有些熱,「你今日不用批摺子?」
「朕想等你醒了再走。」寧封有些無辜地看著我。
「我現在醒了,你把小環給我,回去批摺子罷。」我小心翼翼地將小環接到我懷裏。
「那朕走了?」他並未走出一步。
我朝他點頭,揮手讓他快走,省得留在這兒將我的心攪得一團亂。
自那次後,我再也沒有夢見過湛行殊。沒有答案的問題不應再問,本就錯誤的感情也不應留著。從此相忘,就是最好的結局。
小環很乖,很少哭鬧。表姑母說,寧封小時候也這樣。
滿月那日,寧封給小環起了封號昭雪。小環的名字便交由我來起,叫寧安,願她一生平安順遂。
寧封很喜歡小環,每日都要以用膳為由來看小環,兩三日就留宿一日。
小環周歲時抓周,寧封特地將我的畫筆也放上去了。若不是小環抓到了,我還沒發現。
小環會叫「父皇」那日,他整宿未睡向我炫耀,我險些沒忍住要將他踹下床。
寧封生辰在三月,我答應了每年要替他畫一幅畫像,他自然不會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