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一向很大方。」寧封對我這個問題頗有不滿,「不過,暫時存放在朕的私庫裏。」
我就知道寧封不會這般好心!「當今天子竟然連自己妻子都騙,真是可笑!」
寧封裝作無辜的模樣,「朕與皇後,不分彼此。再說,朕是怕你一時沖動毫無節制。」
「你糊弄小孩呢?」我怒道。
「朕並非此意。朕隻是怕有人心軟拿去救濟匪寇。」
「滾滾滾!」我實在不想理睬這種無恥之人,忙將寧封往外推。
「朕還未說完。」寧封避開坐在椅上,「昨日朕同母後去寺裏祈福,替你求了一個開了光的送子觀音。」
「說完了嗎?說完就滾。」就是現在送子觀音下凡也不能平息我的怒火,我扯著寧封的袖子,試圖將他拉起來。
「你這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連個玩笑都開不得了?」寧封將袖子往回拉了拉,好像要從裏面拿什麼東西。
不料我沒站穩,徑直撲到了他懷裏,心臟亂跳聲格外清楚。
「這會兒又開始投懷送抱了?」我抬起頭,寧封正神色曖昧地看著我,手裏揚著一把銀票。
我掙扎地站起來,拿過他手裏的銀票。「誰有那心思同你開玩笑!」我有些尷尬,臉也有些燙。
「季桃枝,」寧封壞笑道,「不如我們都放下各自的心上人,一起過下去。」
「寧封,你有病嗎?」我幾乎是將銀票甩在他臉上,這廝竟然想用我療情傷!
隻見寧封淡淡地看著我,語氣裏有些無奈:「朕還是在開玩笑……」說完,他起身將銀票撿起來重新塞到我手裏。
我更尷尬了,眼神四處閃躲。「總亂開玩笑,就該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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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纖雲四卷,皓色千裏,水映清輝。
腹中胎兒已有五月,我再扮作男兒難免不便。這一次寧封也不再緊握著我的手腕,而是將我摟在懷裏。
我處處行動受限,有些煩。「你還是拉我的手好了。」
寧封不為所動,「今夜街上人多,萬一撞上了怎麼辦?」
不遠處,有賣花燈的小攤,攤前人頭攢動。「我想去買盞花燈。」我示意寧封帶我去那兒。
寧封撇了一眼,最後卻將我帶到人最少的小攤前。我仔細一看,原是個讓人自己畫花燈的小攤。
寧封將錢付給攤主,隨便拿了盞燈給我。「自己畫的才有意思。」
我看著手裏四面糊上宣紙的花燈,正想著該畫些什麼好,誰知寧封又來了一句「畫我」,臉上還帶著些許得意之色。
閃動的燭火映在他臉上,俊朗的五官晦明交替,入宮這麼久,我第一次這般仔細地打量寧封,一時竟忘了動筆。
若不是寧封突然走出了我的眼中,我都不知墨險些滴到宣紙上。
稍低頭,花燈已到了寧封手中,「我也知道我容貌非凡,筆墨難以描繪。
如若覺得為難,那邊畫些別的。」
我白了他一眼,「臉皮真厚。你別動,我很快就好。」
不一會兒,我便畫好了頭以下的部分,然後照著記憶中幼時花燈上的豬的模樣畫了頭,而另外三面,則隨便畫了些花草。
「畫好了。」我大方地將花燈展示給寧封看,看到他面色青黑,我還特地補了句:「我覺得挺像的。」
然後寧封一言不發地摟著我離開,竟還不忘將那盞花燈帶走。
街上來往的多是年輕男女,他們多是來放水燈。
水燈用羊皮製成,此燈用以祭拜江神,希望江神能保他們願望成真。
娘親曾告訴我,將所求寫在紙上放入燈中,來年就會成真。我十四歲那年,纏著長嫂同我出來放水燈。那時未尋到紙筆,後來心願也落了空。
「寧封,我想放水燈。」江中已有不少水燈,紅紅點點,江水也沾上了幾分紅艷。
「出來時我同你說過什麼?」
我剛剛惹惱了寧封,心裏有些怕他會因此拒絕帶我去放水燈,於是我搶過他手裏的花燈,擋在眼前。
「不能離開你兩步遠,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去江邊。但是我就是想……」
「不行。」寧封直接拒絕了我。
「就一次,」我扯了扯寧封的袖子,「等放完我再幫你畫一盞,不,畫十盞!」
我慢慢拿開花燈,看見寧封嘆了口氣,朝我點點頭。
「你真好。」我興奮地說。
「凈會貧嘴。」寧封眼神劃過我,摟著我朝江邊走去。」
我特地讓寧封買了紙筆,正興致勃勃地再上面寫著「願母子平安」,寫到一半察覺到上方目光灼灼。
我忙擋住,「幹嘛偷看我的!你寫你自己的。
「看一下罷了。」寧封收回目光,也開始在紙上寫。
偷看這種事,當然要有來有往,於是我也側過身去偷看,可惜隻隱隱約約看到「平安」二字。
本打算再向前探點身,沒想到寧封竟扣住我的腰將我拉到身旁,「想看便看,我不像有些人小肚雞腸。」
我順著看去,紙上寫著「願季桃枝母子平安」。
「你……就寫這個?」不知怎得,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不寫點別的?」
「不寫。隻有你們女子才會這般無知,盡信這些鬼神之事。」說著,他又伸手掐我的臉。
「不寫就不寫。」紙上的墨跡已幹,我將它放入燈中。
待寧封也弄好後,我將水燈交給他,讓他一起放入水中。
江邊嬉戲的男女不少,笑聲陣陣。我站在岸上,看著寧封一身墨袍,融入人群。紅燈滿江,緋紅的光映在他臉上,格外柔和。不知怎得,竟讓我想起那日的夢。
紅燭高燒,喜上眉梢,郎君良人也。
腦海裏竟還浮現我在《玉徽記》裏寫的詞,我怎麼就想起這些來?
回過神來,發現寧封正朝我走來。我心下一慌,同他的目光錯開。
路上他同我說了好些話,我全沒聽進去,含糊地應著。
接著我們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開口:「餓不餓?」
我確實有些餓了,宮宴上一心想著能出宮就沒怎麼吃。
「我想吃芙蓉餅。」
他買了兩個芙蓉餅,餅是剛做好的,熱氣從油紙袋中飄出。
我伸手去接,他卻將手收了回去。「還燙,等等再吃。」
我撇撇嘴,「好。」
「聽聞當今聖上甚是可憐,皇後兇妒,最近宮女都送走了好幾批。」
「皇後身為中宮之主,要同這麼多女子共同分享夫君難道就不可憐嗎?」
……
我同寧封聞聲回過頭,發現是一對夫婦正在我們身後說話,他們正在討論我和寧封誰更可憐。
「你看你,對我動輒打罵,如今滿京城的男子都在可憐我。」寧封挑挑眉,嘴角含笑。
「要是將你做的事公開,隻怕全京城的女子都會覺得我可憐。」我瞪了他一言,朝那對夫婦大聲道:「堂堂七尺男兒,卻難振夫綱,真是可笑。」
那對夫婦聞聲回頭,寧封忙將我拉走。
寧封面色青黑,「季!桃!枝!」
我則在一旁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抱歉,我說錯了,你好像沒有七尺哈哈哈哈哈哈……」
寧封抽著嘴角,將芙蓉餅塞到我嘴裏。
「唔……」我忙咬一口,用手接住剩下的餅。
「我振夫綱那日,你別哭。」寧封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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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裏一尺取明清的長度,七尺有兩米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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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外逛了許久,還未入宮門時我眼皮便漸漸沉重,最後隻記得寧封將我抱上了馬車,一睜眼便是熟悉的鳳紋帳頂。
今日喝完安胎藥後,沒有一絲困意,想起昨日答應過寧封給他畫花燈的事。
中秋已過,花燈自然是不畫了,我索性給他畫幅畫像。
「青綾,將本宮入宮時作畫的用具找出來。」
「娘娘終於要作畫了。自從入宮以來,奴婢就再也沒有見娘娘畫過。」青綾有些意外。
我年幼時曾隨外祖學過作畫,第一次去城郊作畫時,我遇見了湛行殊。
那記得那時春光正好,鳥鳴春澗,山青花含露,欲畫林中鹿,落筆卻是眼前人。
當時我看鹿正看得出神,一支冷箭朝我飛來,驚慌回神,發現腳下不遠處有一毒蛇,箭中其七寸。
我頓時雙腳一軟,跪坐在地上。
有一人影朝我走近,帶著半邊面具,薄唇緊抿,一隻手拿著弓。
他來到我身旁,俯下身撿起那條蛇,仿佛沒有看到我一般轉身就走。
「多謝你救了我。」
他滯住腳步,並未回頭。
「你叫什麼名字?」
他仍未回頭,繼續朝前走。我見狀忙起身追去。
「我……替你畫幅畫罷,就當報答你的恩情。」
他加快了腳步,對我並未理睬。
「哎!」我拉住他的手。
他停住,撇了我一眼,眼神冷得我不禁一顫。
「我……我不想欠人恩情。你若不是答應,我便一直纏著你!」說出那句話仿佛用盡了我全部的勇氣。
半晌,他才稍稍點點頭。
心不聽使喚地亂撞,仿佛到跳到宣紙上。
「你住在山裏嗎?」
「你多大了?」
「你上山打獵嗎?」
……
等到畫完,他都未曾回答過我一個問題。
但我卻不死心地日日往山上跑,娘親以為我作畫作癡了。
每四五日我就能撞見湛行殊一次,每次我都拉著他說好多話,他從一開始對我不理不睬,到後來會同我說上七八句話。
有一日有雨,我初上山時雨勢並不大,上山後大雨瓢潑。
我心想著如今已是大雨,湛行殊估計不會來了。正準備下山,不料轉身竟發現湛行殊站在我身後。他並未帶傘,雨水打在他臉上,滑落。
還未等我上前,他就已走到我面前。
他拉著我到山洞裏避雨,還生了火給我取暖。
「你怎麼還來?」我們同時問對方。
「我……我以為雨會停。」我咬著唇,低下眼眸。
「夏日雨勢大,山路難行,你不該上山的。」
我將頭埋下去,沉默著。
「待天氣晴朗時,再上山來。我到時在半山處等你。」
我猛地抬頭,發現他已拿下面具,雙眸如含星光。
我以為我與他是年少定情,能相守一生,百年後能同穴而眠,從未料想到至始至終都是我一廂情願。
入宮前夜,我燒盡了我為他畫的畫像;入宮後,未曾畫過一物。
沒想到,第一個讓我動筆的竟然是寧封。
我畫了昨夜寧封放水燈的模樣,隻是畫完才發覺本該是墨色的袍子卻被我畫成了朱紅色。
估計是被那個夢弄糊了腦子,我忙將畫收起來。
在我生辰那日,宮裏設宴,我覺著沒意思,早早就離了宴。
「娘娘可是身子不適,是否需要傳太醫過來?」
「不必,不過是覺著宴會上有些噪雜,去御花園走走罷。」
走了一會兒又覺著有些累,便到御花園中間的亭子裏坐下了。
「青綾,我進宮多久了?」
「回娘娘,已經三年了。」青綾答道。
「過得真快。」我撫上隆起的小腹,不知不覺已經在宮中待了三年。
「是啊,朕和你已經做了三年的夫妻了。」
我側過頭,發現青綾早就沒了人影。
「你怎麼來了,宴會怎麼辦?」
「你的生辰宴,你都逃了,朕不能逃?」寧封的手覆上我的小腹,「希望以後皇兒不要像你,一點都不守規矩。」
我拍開他的手,「我這一個多月來,最守的就是規矩。遲早被宮裏的規矩綁死。」
「朕難道沒有給你松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