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家落個腳吧”這句話在徐西臨舌尖上來回了好幾次。
但是唐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徐西臨覺得自己那個紀念館似的家似乎也不太適合收留竇尋,終於還是咽了下去。
他自作聰明地出了個餿主意:“要不去老成那吧,他花店那邊有空屋子,今年正好蔡敬回來,也熱鬧。”
竇尋神色徹底冷了下來,淡淡地說:“再說吧,我有地方去。”
然後兩個人再沒有話了,徐西臨敏感地發現竇尋的心情突然低落了下來,不敢隨便開口詢問,隻好穩穩當當地開著車。
這麼一段路,竇尋歡快的心氣一點也不剩了,覺得自己的期盼像是僥幸心理。
曾經有人說“我不會跟你生氣”,最後也還是一拍兩散。
曾經有人說“這間屋子永遠給你留著”,也還是變成一句“要不去老成那吧”。
還有那句“回去過年”,他都不知道徐西臨現在家在什麼地方了。
竇尋有心想靜一靜,漠然開口:“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就行了,不用過去了,前面不好掉頭。”
徐西臨默默地把車停在路邊,竇尋大衣的下擺劃過寒冬夜色,頭也不回地往寒夜中走去。徐西臨一瞬間有種無法言喻的直覺,好像短暫的相逢之後,這背影在預示著下一次離別的遠行。
他驀地拉開車門下車:“竇尋!”
竇尋回頭看了他一眼。
徐西臨的靈魂一分為二,左半邊想:“別太那個了。”
右半邊想:“你聽他說的,是走是留都那麼模稜兩可,這些年身邊很可能沒人呢?”
然後左半邊又回擊一記:“你忘了他臨走的時候跟你說過‘老死不相往來’的話嗎?這麼多年沒回來過一次,他都恨死你了!聽說過因愛生恨的,你聽說過因恨生愛的嗎?做什麼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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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半邊差點被一擊必殺。
徐西臨嘴唇輕輕掀動幾下,沒能說出話來。
竇尋的眉尖微微地往上翹起,徐西臨熟悉這個表情,那是他有點不耐煩的意思。
誰知在這麼一個不恰當的時機,徐西臨被擊倒的右半邊才居然隻是裝死,一瞬間見縫插針地爬了起來,強行搶佔了口舌。
徐西臨脫口說:“能替我看幾天鸚鵡嗎?我得回那邊做年度匯報,帶著它來回託運太折騰了。”
竇尋一時沒吭聲,徐西臨屏住了呼吸,像等待判決一樣等了半晌,覺得時間變得無限長,就在他準備退縮的時候:“要是麻煩……”
竇尋說:“好。”
徐西臨呆了一下,然後他們倆幾乎同時開了口。
竇尋:“那明天我去你那取。”
徐西臨:“明天我走之前給你送過去。”
竇尋:“……”
他深吸了口氣,用盡全力說服自己別搞砸,強行壓下一肚子的尖酸刻薄,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怎麼,你家藏了個什麼寶貝,要這麼謹慎小心?”
隨後,他不等徐西臨編理由,就說:“那你送老成那吧,我住的這邊可能不讓養鳥。”
說完,竇尋飛快地衝他一點頭,逃也似的大步走了。
第二天,竇尋到“姥爺”花店的時候,灰鸚鵡已經在那了,徐西臨天不亮就去機場了。
“他啊,忙得都甭提了,”老成小心翼翼地給籠子裡的鳥祖宗加水,“什麼時候給他打電話他都在公司,一天幹二十四個小時,一個禮拜幹七天。當年念書那會他要是有這勁頭,搞不好你們倆現在都是校友了……哎,竇仙兒,這妖孽怎麼伺候,怎麼我覺得它對我有點意見呢?”
可能是徐西臨來之前囑咐過了,灰鸚鵡沒做出主動攻擊的動作,它站在鳥籠中的架子上,高貴冷豔地低頭盯著老成,仔細看,仿佛還有點鄙視。
“公鳥,不喜歡男的。”竇尋試探性地伸了下手,灰鸚鵡顯然已經不記得他了,如臨大敵地炸了毛,低頭就要啄他,竇尋無奈地縮手,“看吧,對我也挺有意見。”
老成回頭看了一眼,見蔡敬還在前院伺候花,這才小心地壓低聲音對竇尋說:“你們倆……那個……那個什麼……”
竇尋:“掰了,好多年了。”
“哦,”老成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別別扭扭地說,“這些事我們外人也沒法說,其實……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國外都可以結婚了,還挺洋氣的——你跟別人試過嗎?”
竇尋沉默地搖了下頭。
這些年,有很多人對他示過好,大多數是女的,後來可能是因為他一直沒有女伴,被有心人看到,這個隊伍裡也開始有男人。
可是他們誰也不是徐西臨。
有些人的一生,大概隻能在特定的年齡、特定的環境與特定的人動一次刻骨銘心的感情,傷筋動骨,讓後面的都成了狗尾續貂。
理智想來,也不一定是那個人好到絕世無雙的地步,大概過了少年時代,生活的壓力與野心也就跟著紛至沓來,他的視野越來越擠、看見的東西越來越多,不再有拼死拼活求一份感情的精力了。
何況徐西臨對他來說,確實是個讓人“曾經滄海”的人。
竇尋看起來不太想跟外人聊這個話題,問老成:“徐西臨說注意什麼了嗎?”
“哦,有!”老成回過神來,“他放下一大包東西,可能是鳥糧吧,我看看……”
徐西臨留下了一個半米高的大袋子,裡面隻有一點鳥糧和木屑之類必需品,剩下全都是鳥殿下的玩具,最壯觀的有一個巨大的啃咬玩具,可以掛起來,五彩繽紛的,地下掛滿了球和鈴鐺,比普通小孩玩的還霸氣。
竇尋:“……”
“壕無人性啊!”老成拿起一個益智覓食器,可以把吃的放進去,讓鳥自己想辦法從不同形狀的開口往外叼,他試著把手指塞進去,結果被卡住了……可能這玩意對他的智商來說有點超前,老成摸著胸口感慨,“徐總這點真是天賦,養什麼都能給養成祖宗。”
他說著,拿覓食器去逗灰鸚鵡,鸚鵡的目光好像更鄙視了,從籠子裡伸出頭來,慢吞吞地把嘴伸進覓食器的最大的一個孔裡,叼走了一顆堅果——那鳥居然在給他示範這東西怎麼玩。
老成受到了一次精神傷害。
“別總關著它,容易抑鬱。”竇尋說著打開籠子,想把灰鸚鵡抱出來。
老成:“等……”
隻見那鳥雖然不主動攻擊,也絕不肯讓“陌生人”接近,它先是警惕地躲了一下,發現回轉不開,回頭對著竇尋的手就是一口。
鳥嘴無情,竇尋手上頓時見了血,老成“嗷”一嗓子,把外面的蔡敬都驚動了。
“噓,沒事。”竇尋眼角疼得抽動了一下,但沒有縮手,小心輕柔地把灰鸚鵡抱出來,輕輕地撫摸著它的羽毛,“剛買回來的時候它也沒少咬我。”
隻是那時候它還小,咬人沒有這麼疼。
灰鸚鵡大概是感覺到他沒有惡意,漸漸地收攏了緊張的防御,落到了架子上,仍然有些防備地看著竇尋,見他執意靠近,也會作勢要咬,但都是蜻蜓點水地威脅一下,不再下重口,
老成忙著去對賬,忙了半天回來一看,跟鸚鵡耗了半天的竇尋已經獲準了坐在鸚鵡旁邊的資格。
老成心情復雜地看了一眼竇尋悽慘的手,覺得他是在找虐。
竇尋卻被咬得挺高興。
“還是不讓摸,”他說,“不過跟我有點熟了。”
說話間,正在叼球玩的灰鸚鵡想了想,挑了個最難看的球,分給了竇尋。
這麼多年過去,人成陌路,親手養大的鳥也不認識他了。
竇尋盯著灰鸚鵡,心裡敞亮了起來——不過沒關系,鳥可以重新熟悉,大不了多流點血,人也可以重新追,大不了多走點路。
老成正打算說點什麼,手機響了,他低頭一看,徐西臨給他發了條微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問:“怎麼樣?你到底給我問了沒有?”
老成暗自嘆了口氣,萬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幹起拉皮條的生意——上學那會都沒有這麼戲劇的事找他。
徐西臨已經回到了宋連元那,才剛到,已經歸心似箭,既放不下“兒子”也放不下竇尋,恨不能下午到總部述職,第二天就走,高嵐跟他說話都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我跟你說正經的,”高嵐說,“好多人求著我介紹呢,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徐西臨剛給老成發完信息,正坐立不安地等回信,心不在焉地說:“特別聰明特別漂亮的。”
高嵐追問:“脾氣呢?性格呢?哎,你們男人怎麼這麼膚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