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算是隱約知道一點“內情”的,在旁邊看他們艱難的對話都胃疼,幹脆組織大家去吃飯了。
眾人紛紛來找蔡敬碰杯,但是誰也不敢問他的過去和未來,他們本來都是好意,卻在諱莫如深中加重了隔閡。
徐西臨看得出來,蔡敬看起來若無其事,敬的酒照單全收,其實心裡不是不苦悶的……不過他也隻是在旁邊幹看著,沒上去擋。本來徐西臨既然帶了酒來,就做好了約代駕的準備,可是方才答應了竇尋要搭他去看房,徐西臨耍起滑頭,展開推杯換盞大法,一滴酒都沒碰。
結果這趟沒有單的順風車還是沒拉成,他們散場太晚了,一大幫人都喝多了。
徐西臨隻好挨個把醉鬼們送上各種出租車,讓大家各自回家奔前程。
包間裡,老成頭重腳輕地守著一堆殘局吼《離歌》,竇尋一邊盯著門口看徐西臨時而閃一下的影子,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蔡敬絮絮叨叨地說醉話。
蔡敬東倒西歪地喃喃說:“你們都走得那麼遠,還回來看我……嗝,我謝謝你們。”
竇尋:“客氣。”
蔡敬眼睛裡閃爍著包房裡的微光,也看不清身邊的人是誰,胡亂地叫:“姥、姥爺,不對是團……團……”
竇尋盡職盡責地提醒道:“竇尋。”
“竇……竇大仙。”蔡敬抓著他的胳膊,晃了晃,“你們剛才是不是都不敢問我……坐牢的滋味怎麼樣?”
竇尋側過頭來看了蔡敬一眼。
他高中的時候,所有的歸屬感來自徐西臨,也因為徐西臨才會和那些同學混在一起,中間隔著這樣一層媒介,始終不親,對蔡敬的印象隻限於“沉默寡言”,反而沒什麼顧忌。
竇尋尊重了醉鬼的意見,直白地開口問:“坐牢的滋味怎麼樣?”
“沒有想象的那麼苦,”蔡敬幾不可聞地低聲說。
老成懂事地把惱人的音樂關了,聽著蔡敬有些含混地說,“隻是有時候會想,這輩子完了,背著這十幾年,別想抬起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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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尋聽完認認真真地點了個頭,沒有勸慰:“嗯。”
“頭幾年想死。”蔡敬自顧自地說,“後來慫了,不敢。”
竇尋不管他聽得進去聽不進去,忠誠地履行著聽眾的職責:“大多數人都不敢,我也不敢。”
蔡敬突然一口氣呵出來,隨後淚如雨下。
“我不想活,”他說,“不敢死……”
竇尋心裡有根弦莫名被他撥動了,他忽然不著邊際地想,是不是大多數的痛苦,都可以用“不想做什麼,不敢不做什麼”來歸納呢?
就在這時,徐西臨回來了,他有些疲憊地在門口站著等,聽蔡敬哭、看竇尋發呆,等蔡敬哭聲漸弱,他才嘆了口氣走回來:“住哪?我送你。”
老成在一邊大著舌頭說:“我……我們店裡!”
“行,起來,走吧。”徐西臨說著,伸手拖蔡敬。
蔡敬比少年時代重了足有三四十斤,徐西臨這幾年又實在疏於鍛煉,拖著個大號的蔡敬很費勁。
徐西臨把蔡敬拽起來,剛想說“幫我一把”,那蔡敬就爛泥一樣向他倒去,徐西臨被他砸得後退半步,正好絆在掉地上的一個麥克風上,當即往後倒去。
竇尋也不知怎麼反應那麼快,一把接住了他。
隨後,竇尋的身體猶如被喚醒了多年前的記憶,在理智尚未蘇醒之前,他就下意識地摟緊了徐西臨。
手感變得陌生了,徐西臨不怎麼堅決地掙動了一下,竇尋死死地扣住他的腰不松手,感覺到徐西臨後心上傳來劇烈的心跳,像是要把肋骨洞穿,撞出一條血路來。
第57章 新年
老成趕緊大呼小叫地趕來幫忙,竇尋眼神微微一沉,到底松了手。
徐西臨尷尬得沒敢回頭,指揮著醉了一半的老成扛起醉死的蔡敬上車,這才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回頭問沉默的竇尋:“我送你一程還是你自己打車?”
竇尋夾起外套,退到安全距離以外,矜持地說:“都行。”
徐西臨卡了下殼,沒想到多年不見,竇尋居然學會了“隨和地讓你自己來兩難”。
徐西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太晚了,還是我送你吧。”
“都行”的竇尋先生欣然跟了上去。
竇尋的心從包房裡出來就一直在狂跳,猝不及防的接觸後,他觸碰徐西臨的渴望驟然被激活了,並且呈幾何級迅速膨脹。
他看著徐西臨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想把自己的手覆上去,看著徐西臨坐累了,用手指捏自己的脖子,他就很想代勞。
竇尋還想用手背蹭他的臉,想把他肩頭翹起來的毛線按下去,想順著他微微弓起的脊背一路撫摸下去……他甚至想佔領徐西臨的浴室,把他私自亂換的沐浴液換成原來的、熟悉的味道。
竇尋覺得不是自己的錯覺,徐西臨對他不是無動於衷的。
他們倆把哭哭啼啼的蔡敬和哼哼唧唧的老成送到姥爺花店,恍然間發現,路線居然跟那天順路搭竇尋回酒店的那回重合了。
上一次,兩個人中間如隔堅冰,徐西臨一路恍恍惚惚地也沒跟他說兩句話。
但此時,那層冰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剩下了薄如窗紙的一層。
徐西臨偏頭看了竇尋一眼:“喝酒了嗎?冷就把空調調高一點。”
竇尋“嗯”了一聲,眉目間依然是英俊得逼人,燈光昏暗處,輪廓顯得尤為優美。從徐西臨的角度看,他正微微皺著一點眉,似乎在煩什麼事。
徐西臨有諸多問題爭先恐後地想捅破那層薄冰,又紛紛在他眉間淺淡的褶皺前望而卻步,隻好沒話找話說:“今天本來說好的,也沒能帶你去看房。”
竇尋其實就是在發愁怎麼開口提這個事,他很想厚著臉皮把徐西臨再約出來一次,結果正瞌睡對方就送來了枕頭。
竇尋精神一震:“要是不麻煩……”
……你明天能帶我走一走嗎?
可他還沒說完,徐西臨的手機就響了。
徐西臨沒接,問竇尋:“什麼?”
竇尋擺擺手,示意他先忙自己的。他面朝前方,透過車窗玻璃一點晦澀的影子,貪婪地盯著徐西臨投在上面的倒影看。
打電話來的是宋連元。
宋連元問:“怎麼還沒回來,你那邊還有什麼事嗎?打算訂哪天的票?”
“哦,本來打算今天走,”徐西臨把車停在路口等紅燈,在一片靜謐裡說,“今天有點事,改籤到明天了,晚上到。”
竇尋扭過頭,胳膊肘抵在車門上,撐住自己的頭,無聲地嘆了口氣,挺直的腰杆微微垮了下去,暗自苦笑了一下——幸虧沒來得及說,說了大概徐西臨還不好拒絕,又像個不懂事的不情之請。
宋連元囑咐了他幾句,徐西臨心不在焉地應了,加入到稀疏了不少的車流裡。
竇尋見他掛了電話,才問:“怎麼這時候了還要去外地嗎?”
徐西臨:“沒有,催我回去過年。”
“回”這個字一下戳中了竇尋,方才雀躍不已的心好像被當空澆下來的一團泥沼絆住,漸漸跳得沒那麼歡快了。明明已經拉近的距離忽悠一下又遠隔天南海北,竇尋強行壓住心頭的不快,忍不住落寞地問:“你怎麼把房子也賣了?”
人都不在了,自己住那麼空蕩蕩的大房子幹什麼,養小鬼嗎?
但是這句話此時攤開說不合適,徐西臨一閉眼就想起竇尋離開以後杳無音訊的日子,還有與外婆遺照朝夕相處的日子。
“過去”這玩意真像敵佔區,三步兩個地雷,歷史遺留問題太多。
徐西臨隻好故作輕松地說:“那兩年國內房價漲太瘋了,我覺得市場有點危險,相對小一點的戶型流動性強,抗風險能力也好一點——而且當時正好想辭職創業,朝不保夕的,總得有點經濟來源,換幾套小房子收租金。”
竇尋一時無言以對。
那麼多回憶、那麼多感情的一個家,是因為冷冰冰的“流動性”三個字就能拋棄嗎?
竇尋的嘴角繃緊了,他開始懷疑起方才包間裡一瞬間的親密都是自己的錯覺。
這時,徐西臨又問:“你總不能在酒店過年吧?要不……”
竇尋一口氣吊了起來,期待地等著他的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