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凳子。”竇尋把老成的玩笑話扒拉出來,在腦子裡過了幾遍。
竇尋可不是徐西臨這種撂爪就忘的是失憶症患者,他至今都記得,那天,李博志要打他,徐西臨帶著個籃球,踹門闖進來,三言兩語把吳濤他們轟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把徐西臨這個人看進眼裡,覺得他身上有種特別幹淨的帥氣。竇尋覺得,歌裡唱的“穿白襯衫的少年”這個意向,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
那天徐西臨指甲上也有這麼個少腎的桃心,不過那回是綠的。
他們班有個特別愛玩指甲油的女生,叫什麼?鄧……姝?
竇尋把徐西臨雞零狗碎的書包恢復原狀,自己發了會呆,腦子裡空空的,好像一時沒反應過來該對此事作何看法。
無知無覺的徐西臨洗完澡出來,也不把頭吹幹,往床上一滾,抱著竇尋的腰,把湿頭發往他衣服上蹭。
往常,這討厭鬼肯定又得引發一場戰爭,但是竇尋這天居然毫不反抗地給他當了毛巾。
徐西臨蹭到一半沒挨撓,疑惑地抬起頭。
竇尋忽然不著邊際地問:“你還記得李博志嗎?”
徐西林茫然地問:“誰?”
竇尋淡淡地說:“哦,六班的,有一次在教二樓堵過我,前一段時間聽說給抓起來了。”
徐西臨努力回憶了一會,終於有了個大概印象,覺得竇尋太好玩了,這小心眼勁兒的,那麼久的過節居然還念叨這麼清楚,真是不能跟這種人吵架,不然光倒小茬,他就能倒人一臉血。
竇尋停頓了片刻,又問:“那你記得鄧姝嗎?”
徐西臨還挺納悶,心想怎麼最近所有人都在說鄧姝?
他說:“咱們班同學怎麼會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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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尋心裡莫名地“咯噔”一下。
不痛不痒,就是“咯噔”了一下。
第46章 樂極生悲
竇尋好一會沒吭聲。
徐西臨靠在他身上,感覺竇尋身上暖烘烘的,一會上下眼皮就打起架來。竇尋低頭在他嘴唇上嗅了嗅,隻聞到了牙膏的薄荷香,基本沒什麼酒味:“沒喝多怎麼困成這樣?”
“昨天晚上在學校通宵來著,今天又去見姥爺……”徐西臨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基本聽不見了。
竇尋聞出他身上味道不對,可能是看見扔在一邊的沐浴露贈品,拿起來順手用了,竇尋有點不習慣,抱著他蹭來蹭去,想把那股陌生的香味蹭下去。
蹭了一會,竇尋鬱悶地想起方才那顆如鲠在喉的小桃心,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徐西臨:“……為什麼沒婆婆是好事?”
徐西臨艱難地撐起困成了三層的眼皮:“什麼?”
竇尋說:“我看見餘依然給你留言了,說你將來肯定搶手,因為‘有房有車沒婆婆’。”
徐西臨迷迷瞪瞪地呆了片刻,隨後清醒過來,把臉埋在竇尋小腹上,開始狂笑。
竇尋不明所以地低頭看著他,徐西臨就伸手在他後腰上摑了一巴掌:“你婆婆當年對你不好嗎?沒良心的。”
說完,徐西臨翻了個身,在燈光下眯著眼看了竇尋一會,忽然問:“誰跟你說什麼了?”
徐西臨太敏銳了,竇尋愣了一下,隨即心裡湧上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竇尋想了想,實在不會繞彎試探的那一套,隻好實話實說:“有個女生在你包裡塞了一盒巧克力。”
徐西臨眨眨眼,用腳勾過自己的書包,翻出了那很有標志性的指甲油巧克力。
竇尋靜靜地等著聽他怎麼說。
可是徐西臨捏著巧克力盒看了看,隨手丟在一邊,什麼都沒解釋,隻是演技很浮誇地做了個愁眉苦臉,長籲短嘆地說:“你們家徐帥哥這麼帥,這麼搶手,可怎麼辦啊?真替你發愁。”
竇尋:“……”
“對我好一點吧,要不然可就跟別人跑了。”徐西臨語重心長,抬手摟住竇尋的頭,“過兩天六級考試你替我去吧?好,就這麼愉快地說定了。”
竇尋:“……滾。”
臭不要臉的東西。
周末過了,竇尋回學校,早晨一背包就覺得重量不對,到學校翻開一看,發現他包裡被塞了一盒二十四顆裝的巧克力,徐西臨沒有指甲油,他不知道從哪翻出一卷絕緣膠帶,剪了個黃澄澄的桃心,糊住了盒子的半壁江山,簡直是二到正無窮。
情聖二哥不巧看見,牙疼地問:“……有女生倒追你?”
這姑娘的審美真是野獸派,什麼玩意啊,絕對不能要。
竇尋把巧克力塞回包裡,淡定地一點頭:“我老婆。”
二哥立刻強行擠出一個贊揚的微笑:“一看就很樸實,少年,你很有眼光!”
竇尋下課以後吃了兩顆,在寢室樓下正好看見一封新貼的通知。
保研夏令營開始報名了,一股兵荒馬亂的畢業味撲面而來。
天熱,所有人都有點打蔫,在各種亂七八糟的求職求學信息中憂心忡忡地掂量著自己未來的路,巧克力有點化了,繾綣在舌尖,甜過了頭,到最後開始有點發苦。
竇尋對著新通知發了會呆,他還沒理清自己到底要繼續學業還是找工作,他們就開始逼著他往前走了。竇尋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嘗到“被時間推著走”的滋味。
竇尋想起徐西臨每每闲聊的時候,說要賺多少錢,明年要幹什麼,後年要幹什麼,畢業以後要幹什麼,有時候還會捎帶腳地給他也規劃一條聽起來簡單易懂的路,每每被他不屑地否決,可原來他隻會否決和挑刺,到現在都沒有自己一套想法。
竇尋在這個蟬鳴聲聲的夏天裡,頓悟般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徐西臨原來一直在想方設法地遷就他、照顧他,包括感情和未來。
男人之間,彼此照顧、眷戀和保護的同時,不可避免地也會有一點或明或暗的攀比。
平時,這一點小攀比毫無存在感,隻在竇尋從來跋扈的自信被小小打擊後,才悄悄冒出頭來。
徐西臨的照顧並沒有讓竇尋覺得很甜蜜,他心裡反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這個守財奴終於發現自己的金庫大門居然沒有上鎖。
竇尋想,如果有一天徐西臨累了、煩了呢?
如果有其他人喜歡徐西臨,也不用他遷就,也不用他照顧,從來不惹他生氣……那自己憑什麼能留住他呢?
竇尋以前覺得舉世皆蠢貨,唯他獨明白,從來沒有過這種凡人的危機感。
直到他僅僅是因為“本科學歷不夠”六個字,簡歷就無數次的石沉大海時,“明白了”二十年的竇尋才知道,他自己也是萬千蒙昧凡人中的一個,還是個不怎麼討人喜歡的凡人。
當他長大,既不神,也不童了……
六年前壓著不讓他跳級的老師的苦心,竇尋至今才明白,可是已經有點晚了。
大概是這一段時間思慮太深,當天晚上回家,心裡從來不存事的竇尋破天荒地做了個噩夢,他夢見徐西臨結婚了,娶了個裹得活像個木乃伊一樣看不清臉的女人,兩個人木然地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喜慶,吳濤當司儀。竇尋心急火燎地衝上去,還沒等他開口,吳濤就露出那天烤串時猥瑣而充滿暗示的嘴臉,鄙夷地看著他笑。
周圍面孔模糊的人全在看著他笑,徐西臨也在笑,夢裡的徐西臨不知怎麼想不開,梳了個上了發油的小分頭,把自己打扮成了經典得漢奸形象。笑起來不像他自己,倒有點像竇俊梁。
竇尋心口像是被冰磚堵上了,他越來越喘不上起來,快被憋瘋了,掙扎了半晌,猛地睜開眼……發現罪魁禍首是徐西臨一條橫過來的胳膊壓住了自己胸口。
竇尋長長地吐出口氣,把他的胳膊挪開,心卻還在劇烈地鼓噪,夢裡的悲憤逡巡不散,竇尋回手把空調調低了兩度,然後借著室內的微光偏頭打量起熟睡的徐西臨——
還好,還是年輕英俊的一張臉,一點也沒有竇俊梁的油頭粉面。
竇尋神經病一樣鑽進了徐西臨的被子,確認什麼似的伸手摟住他,他手勁太大,勒得人不舒服。徐西臨睡太死沒醒,無意識地掙動開,自己滾出被子,滑到牆根下面面壁去了。
竇尋落寞地盯著他的背影坐了一會,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心事重重地佔了另一個角。
大單人床的寬度,兩個人睡,中間居然有兩掌的距離。
睡得可謂是十分節能環保。
但徐西臨沒注意到這段時間格外沉默的竇尋,他實在已經忙得無暇他顧了——
“維生素”前期做得很成功,每個月的訂單都在上漲,徐西臨就在網站下面開了個留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