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竇尋,心火來得快沒得也快,很多事他雖然一時也搓火,但大多不往心裡去,真往心裡去了,就不那麼容易清出來。如果竇尋能主動示好,他也願意保持理智站下聽,可惜竇尋看來沒解鎖這項功能。
徐西臨困得睜不開眼,沒心情再去哄竇尋,何況每次都遷就他,連偶爾做一點親密的事都是,他也實在是很累了。
他被竇尋弄得很糟心,恰好這些日子沒有竇尋糾纏,幹脆騰出時間和精力幹了點正事——他們學校教育超市裡賣的東西很貴,水果尤其誇張,什麼蔫的、不新鮮的都混在其中,足足比市場價格高出百分之二十左右。
可是偏偏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學生們下課回寢室想吃點水果,一般懶得跑到校外去挑挑揀揀,通常也就是路過教育超市的時候買幾個湊合吃,反正學校生活麼,質量都不高,晚上餓得受不了拿鹹鹽腌黃瓜片都能津津有味地吃下去,不新鮮的水果也沒什麼。
徐西臨從這裡面看出了點商機,他打算幾個隔壁計算機學院的同學,做了個很簡單的小網站,還踩了學校門口三公裡範圍內的水果超市和水果攤,挑了幾家好的做合作伙伴,最近學校裡帶筆記本上學的學生越來越多,到時候他們可以直接上網訂鮮果,訂好以後直接送到寢室樓,除了配送,還可以提供削皮剝皮和切塊服務,省得一幫剛離開家的公主皇帝們水果刀使不利索。
商業企劃這玩意是很容易琢磨的,有創意的空想家們滿世界都是,去咖啡廳裡轉一圈能聽見一大堆不錯的點子,可惜光有點子不行,徐西臨從高考完辦班的時候就開始琢磨自己幹點什麼,琢磨了一個學期——首先是怎麼宣傳,怎麼讓同學接受並且習慣這玩意,再有有人下單了,水果誰送?水果攤主肯定不幹,那麼就要找人幹,找誰,給多少錢?而且萬一生意興隆,學校裡這麼多學生,怎麼送得過來?還有最關鍵的,學校嚴禁男生進女宿舍樓,到時候萬一招不到女送貨員,怎麼給女生送?以及水果,特別是切開的水果保鮮問題如何保障?等等等等……徐西臨一邊做前期準備工作,一邊一個一個地解決可能遇到的問題,忙了個焦頭爛額。
一忙起來,時間就更快了。徐西臨大半個寒假都拿家當計時旅館,就年三十的晚上露了個面。
家裡年貨準備了很多,可是年過得並不熱鬧,連灰鸚鵡都感覺到了家裡氣氛不好,也不多嘴了,早早飛回架子上,專心致志地嗑瓜子。
徐西臨提前一個多月就從外面訂好了年夜飯,本來還想和外婆竇尋一起包餃子湊個熱鬧,臨到年關,完全沒有心情,幹脆煮了一包速凍的湊數。
提前一個月訂的年夜飯很豐盛,人都沒什麼胃口,因此豐盛得很可憐,草草吃完就撤下去了。外婆上了年紀,精力不濟,春節晚會裡的語言類節目基本都以北方方言為主,她也就聽個大概意思,也跟不上笑點,一會就覺得沒意思了,於是回屋拿了兩個紅包出來,一人給了一個。
“晚上睡下要壓在枕頭下面的,”外婆絮絮叨叨地囑咐,“小人歲數壓一壓,讓你們慢點長,不要急。”
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還是能收到壓歲錢,但自己往往不那麼心安理得地收,總覺得老大不小了不好意思。竇尋下意識地看了徐西臨一眼,徐西臨也頗有些尷尬,幹咳了一聲:“姥姥,這麼大人了,這個……”
“拿好拿好,”徐外婆不由分說地把紅包拍在了他的腦門上,“新年開門紅,壓歲錢要收好的呀,壓不住小人的歲數,老人家不是就要去了嗎?”
徐西臨:“……”
這就別廢話了,隻能接。
徐外婆又把另一個紅包塞給竇尋,伸手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這麼大人——多大個人?多大個人還分分鍾惱了、再又分分鍾和好的?當我看不出來,今年的闲氣可不能帶到明年,紅包收收好,趕緊笑一個,不許吵了,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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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尋一邊尷尬,一邊偷偷去看徐西臨,徐西臨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應了一聲,徐外婆點了點他們倆,自己去休息了,徐西臨看著她安頓好,又把客廳的燈光調暗,電視音量放低,一回頭,就看見竇尋緊張地盯著他。
竇尋心裡七上八下的,剛開始是放不下面子,不想先低頭,到後來他已經不知道怎麼低頭了,隻好聽天由命地等徐西臨發話。徐西臨低頭想了想,撕開桌上一袋開心果,抓了一小把給灰鸚鵡,剩下的遞給竇尋。
竇尋心裡懸起三層樓高的大石頭“咣當”一下砸回地面——徐西臨到底給他遞了個臺階,這算是和解了。
外婆去休息了,他們倆還是要就著晚會守夜,市區過年很沒意意思,外面一天到晚有人起哄說都說鞭炮要解禁,到底也沒解,大年夜,小區裡依然是靜悄悄的。徐西臨小時候,杜阿姨會買一大堆“歡樂球”——就是那種很小的氣球——白天全家一起幫他吹,年夜晚上讓他踩碎,權當是放炮了。後來他大了,就把這麼幼稚的遊戲取消了,除夕一年比一年安靜。
安靜得徐西臨一會就半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竇尋悄悄地拿了一條毯子蓋在他身上,然後輕手輕腳地坐在一邊,坐了一會,他小心翼翼的扣住徐西臨平攤在一側的手。他手指上帶著薄繭,掌心溫熱,是讓人沉迷的溫度。
過了一會,徐西臨被沙發窩得脖子難受,迷迷糊糊的還以為自己在床上,大幅度地翻了個身,差點掉下去,竇尋一把摟過他,接到自己懷裡。徐西臨其實醒了,他的目光落在沙發旁邊的茶幾上,玻璃杯裡的水被電視光照出了一個亮點,電視裡傳來春節序曲的聲音,正在念來自世界各地的新年賀電。
徐西臨沒有動,發了一會呆,又合上了眼。
年復年年的新年鍾聲響起,手機詐屍似的熱鬧起來,外面有人用汽車喇叭當炮聲,寒夜裡一下有了人氣。徐西臨半睡半醒地爬起來,也不看是誰,完成任務似的挨個回復“謝謝,同樂”。
竇尋冷不防地從身後抱住他,在他頸側輕輕親了一下,小聲說:“新年快樂。”
徐西臨猶豫了一會:“……嗯。”
舊歲已去,新年伊始。
新年第一天,徐西臨回樓上去睡了。
每次吵完架,竇尋的表現都會變得很好,說什麼他都答應,整個人跟出了故障似的,格外柔和,連尖酸刻薄程度都會降檔。他甚至還初步學會了“求同存異”——短暫地忤逆了自己凡事都要掘地三尺的掰扯清楚的天性,把那天的事壓下不提了。
徐西臨踏踏實實地在家待了幾天,氣氛平和了,很會看人臉色的灰鸚鵡又活份了,再次開啟“叨逼叨”模式,一天到晚沒個消停。
過了初七,年節的氣氛漸漸淡了,街上的小商販也紛紛開始營業,印場也重新開業,徐西臨要開始跑年前沒來得及跑完的業務,約好了上午見,他起了個大早,打算悄悄走,快點回,正在門口換鞋的時候,頭頂猝不及防地傳來一個聲音:“要出門?”
徐西臨一抬頭,竇尋正在樓梯上看著他。
竇尋仿佛有副順風耳,徐西臨懷疑他是不是半夜睡著了也跟貓頭鷹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己這邊有點風吹草動他就能知道。這讓他有種被監視的不愉快——尤其在他不想驚動竇尋的情況下。
見他點了個頭,竇尋很想多嘴問一句“幹什麼去”,可是如履薄冰的“蜜月期”還沒過去,他有點不敢過問太多,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中午還回來嗎?”
徐西臨:“晚上回。”
竇尋:“想吃點什麼?我去買。”
“什麼都行,”徐西臨說完,到底還是解釋了一句,“我下學期打算做個賣水果的網站,幾年去印刷廠看看宣傳材料。”
竇尋聽了他一句解釋,略有些緊繃的神色倏地就放松了。
“我屋裡有藍本,你可以看。”徐西臨隨著他的表情,說話也輕快了很多,“管送管削管切塊,收一點跑腿錢。”
竇尋對生意經天生沒什麼感覺,然而聽完以後既沒有潑冷水,也沒有提出什麼尖銳的質疑,還頗帶鼓勵地說:“那挺好的,將來拿下了你們學校,也可以來解放解放我們,淪陷區人民受夠帶皮的蘋果了。”
徐西臨衝他笑了一下,揮揮手走了。
竇尋頓時像一株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小草,心情立刻就愉悅了,並對“水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時就下樓削了倆蘋果,切成小塊放在兩個小盤裡,給外婆送了一盤,剩下的自己跟鳥分著吃了。
這時,他的手機震了一下,竇尋拿起來一看,發現是銀行餘額提醒。
竇俊梁和祝小程每年過年前後都會給他打一筆生活費,倆人非常心有靈犀,經常是前後腳。他們倆離婚以後,竇俊梁娶了他最喜歡的一個胸大無腦的女秘術,祝小程拿著離婚分到的大比財產,凱旋而歸空門,自此做一個安靜又富有的美國尼姑,不過竇尋的生活費總是給得很準時,甚至在竇尋生日的時候,祝小程這個當媽的還會格外給他匯一筆款。
接著竇俊梁的電話就打過來了,說是過年了,想叫他出來,一家人一起吃頓飯。
竇尋簡直想笑,鬧了半天在竇先生那裡,初七才算過年。還“一家人”,也不知道誰和誰算一家人。一般這種無理取鬧的要求,竇尋都是不搭理的,可是這幾天他的性情被徐西臨生生磨平了一塊,開口噴人的業務都不熟練了,沒來得及說什麼,那邊竇俊梁已經自作主張地拿了主意:“好,就這麼辦了,爸爸一會去接你。”
竇尋:“……”
徐外婆非常看不慣竇俊梁,比鄭碩還看不慣,因為認為他油頭粉面的,像個漢奸羔子。送竇尋出門的時候叮囑了半天,就差跟竇尋說“出去玩別給叔叔添麻煩”了,然後她又非常慈祥地對竇俊梁說:“麻煩竇先生了。”
竇俊梁讓她給了個春風化雨的沒臉,也不好當面跟個老太太計較,隻好憋悶地吃了。感覺兒子過不了幾天就得不跟他姓了。
這頓飯吃得不怎麼舒服,竇俊梁把那女的也帶去了,女的肚子大得看起來快生了,聽竇俊梁問一句竇尋的成績,她就摸著自己的肚子,滿臉母性地說:“聽見了嗎寶寶,將來要向哥哥學習。”
竇俊梁聽得直皺眉,這會,他已經有點後悔把這花瓶拎出來丟人現眼了。
竇俊梁作為一個見一個愛一個的花心大蘿卜,連祝小程那種級別的大美人都能膩,別提這種尖嘴猴腮的無腦小妖精,新婚沒幾天就又開始吃著碗裡瞧著鍋裡了,看在她有孩子的份上給她幾分臉面而已,沒想到她還給鼻子上臉了!
竇俊梁笑容收了收,把筷子一放,直白地對竇尋說:“你這個……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的小東西長大還早,還不知道怎麼樣呢。爸現在就你一個指望,好好學習,將來光宗耀祖,爸的東西給不了別人,知道嗎?”
竇尋一愣,旁邊的女的臉色立刻變了。
第44章 一生一世
“你爸當著她面那麼說?”徐西臨撈起茶杯,在休息間隙聽了件挺新鮮的事。
他跟竇俊梁隻見過一兩面,不算認識,然而僅就竇尋的復述來看,這熊孩子算是頗有其父之風。
竇尋正趴在他床上翻看一本闲書:“那女的臉色綠得跟長了草似的,我覺得竇俊梁好像也不那麼喜歡她。”
徐西臨搖搖頭,拿出徐外婆做例子:“我姥姥都煩死鄭碩了,她也沒跟鄭碩這麼說過話。”
“是嗎?”竇尋一臉茫然地抬起頭,“沒有吧?我覺得她對鄭碩還挺好的。”
徐西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做人留一線”和“打人不打臉”的問題,隻好暫且跳過:“你怎麼說的?”
竇尋心情很好地說:“我沒說什麼,看在那女的氣成那樣的份上,就冷笑了一聲。”
徐西臨:“……”
竇尋對錢的概念,僅僅停留在他平時用的生活費水平,這是父母一點殘餘的義務,牽連著他們之間一線的親緣關系,是他現在還有爹媽、將來還有赡養義務的憑證。
除此以外,其他的財產,竇尋從來沒琢磨過,也不覺得那玩意跟他有什麼關系。
他的自尊與感情,還大面積地停留在精神階段,沒跟房子車子掛上鉤。
徐西臨拉了拉自己僵硬的後背,繼續埋頭在手頭的工作裡——他正在擬合作合同。他是電子信息與自動化專業的,入學以來,隻學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有用沒用的基礎課,自己專業還沒入門,別說隔壁法學院的事了,隻好在網上找了個合同範本,又翻出徐進以前很多專業書,一點一點慢慢摳。
“你爸又不傻,知道那女的是看上他的錢了,不拿半路的夫妻當自己人,她的孩子還沒生出來,說句不好聽的,dna檢查都還沒法做,所以他有東西也不會給她。但是給你就不一樣了,哪怕你將來根本不管他,但是身上流著他的血,那財產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徐西臨給他解釋了一下竇俊梁是怎麼想的,又說,“再有他可能也是想補償你。他要是真給你,你就心安理得地接著,沒什麼損失。”
竇尋相當不同意這個看法,他自有一套中二的原則——竇俊梁和祝小程付錢把他養到這麼大,供他上學讀書,將來他也會付錢給他們倆看病吃藥、養老送終,互相全了法律與道德義務,然後就兩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