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尋表面上淡定地“嗯”了一聲,用書擋著臉,嘴角不停地往上翹。
他自以為自己獲得了原諒,很快得寸進尺,沒一會工夫就開始動手動腳起來……然後被忍無可忍的徐西臨翻身按下揍了一頓屁股。
竇尋憤怒地跑了,這種脆弱的心理素質導致他一個暑假沒能再得手,惦記得快走火入魔了。
不過總體來說,徐西臨跟竇尋之間雖然大小摩擦不斷,一天到晚不是文鬥就是武鬥,但還是比較和諧的——主要體現在兩人雖然時常拌嘴吵架,但從不冷戰,吵完三五分鍾後自動和好,徐外婆都見怪不怪了。
“暑假班”有始有終,徐西臨總共拿了四千五,多出來的三百是有個家長感謝他治好了自家娃抖腿的毛病,塞了他一個紅包。
徐西臨提了五百,打到了“回家工程”的那張卡裡,又拿出兩千,一千給他們家新來的鍾點工阿姨,麻煩她每天來給外婆做三頓飯。還有一千塊錢放在玄關的零錢包,作為他孝敬外婆的零花錢,生活費什麼的都用“家裡的錢”,不是他自作主張支出的額外費用,也不用他來管。
剩下的錢,徐西臨給竇尋買了套新護具,然後自己留下了一些,打算幹點別的用。
臨到開學報道,徐西臨對大學生活毫無期待,他拿了一張紙坐在客廳裡,怎麼琢磨怎麼不放心,恨不能把家裡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設想一遍。
都說“父母在,不遠遊”,當年徐進在的時候,徐西臨從來想去哪去哪,初中時候參加夏令營,要出國一個多月,把杜阿姨擔心得直掉眼淚,行李拆了包、包了拆,他就沒心沒肺地在旁邊“咔哧咔哧”啃薯片,心裡還笑話杜阿姨是沒見過世面的家庭婦女。
現在好了,風水輪流轉,換成他自己的行李丟在一邊顧不上,沒完沒了地開始操心。
沒聽說過“累碎的心”、“煩碎的心”,算起來,除了“傷心”能讓人“心碎”,也就隻剩下“操碎心”了。
徐西臨對著空白紙發呆,竇尋就對著他發呆。
竇尋這一個暑假過得做夢一樣,雖然欲求不滿,但也有點樂不思蜀,一想到回去念書,就跟要拿他上刑一樣痛不欲生,他對徐西臨不能跟他上一個學校再次產生了深深的不滿,該不滿現在有了具體內容,越發成了實質的怨念。
竇尋整個人幽幽地冒著一股低氣壓,徐西臨跟他說了好幾句話他都沒聽見。
徐西臨把亂畫了幾筆的紙條團成一團,砸了竇尋腦門一下:“問你話呢,靠不靠譜?”
灰鸚鵡在架子上嘰喳亂叫地跟著學:“靠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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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尋被人訓完被鳥訓,無言以對。
“軍訓我回不來,”徐西臨皺著眉說,“唉,早知道這樣當初應該報個女生多的學校,聽說她們那一般軍訓管得比較松——可能你得幫我多跑兩趟。老太太一個人在家我實在放心不下。”
“行。”竇尋不會說“你放心”之類雖然好聽但是沒什麼用的話,他答應以後,就很實在地列出了章程與承諾,“我周末肯定在,平時盡量天天在,實在不行盡量隔天回來一趟。”
徐西臨默默地點點頭,有竇尋在,他多少能放松一點,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灰鸚鵡的頭。
灰鸚鵡在他們家呆慣了,開始認家裡人了,漸漸也能接受此地竟還有臭男人的事實,學會了心懷鄙夷地和平共處,這鳥最近正在積極學說話,一部分是四處聽來的,一部分是徐外婆教的,整一口南腔北調。
老人家寂寞,恰好鸚鵡是話嘮,有時候他們倆能驢唇不對馬嘴地聊一下午。
灰鸚鵡矜持地在徐西臨手上蹭了一下,展翅飛回它自己的架子,高高地仰起頭,用鳥語和姿態宣布自己方才隻是施恩。
徐西臨掐了掐眉心:“煩死了——那你湊合一個月,回頭等我能出校門了,咱們就倒班吧,輪流回家看看,好不好?”
竇尋一聽,什麼餿主意,那兩個人不是一直都得錯開?
他當即截口拒絕:“不。”
然後竇尋最近剛剛學會說話繞一點彎的竇尋冠冕堂皇地說:“我把課都調到中午前後了,除了周四早晨還有一節,其他時間都趕得回來,周四早晨大不了少睡會,沒事。”
徐西臨聽完,難得地沒能領會竇尋的那點小心眼,他心裡感動,一時輕敵,真讓竇尋這句話給忽悠住了——以為他真就為了徐外婆才肯這麼奔波。
徐西臨想,其實算起來,豆餡兒在他們家統共住了不到一個學期,之後徐家接連出事,與其說竇尋是被徐家照顧,不如說他是一直默默在幫忙,竇尋對他們實在是仁至義盡,沒的可挑,就衝這個,他那一身臭毛病和狗慫脾氣都是小節。
徐西臨甚至想,就算將來他們倆感情發生什麼變故,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好兄弟。
“這些事我慢慢想辦法,不能太耽誤你時間。”徐西臨說,“實在不行,可以考慮在學校附近租一個房子,把姥姥接過去,平時少跑一點,等放假咱們再回家。”
他說著,仰面往沙發上一倒,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末了他說:“等我畢業就好了,畢業以後有進項,時間自由些,她花錢也能痛快點……我以前還跟我媽說我要一路念書念到五十九,出來上一年班就退休呢,現在……真恨不得明天就畢業。”
竇尋做夢都想白天黑夜地跟他膩在一起,想起了一件事,隨口說:“我也是,我們班輔導員還總勸我要盡早開始準備gre,我才不想出國。”
好學校的基礎學科鮮少有本科畢業直接工作的——通常也找不著什麼特別理想的工作,除非是對專業不滿意想轉行的和家庭條件限制不允許的,不然大多數人從入學那天開始心裡就有數,知道自己未來會追求更高的學歷。人都是往高處走的,碩士博士肯定應該比本科學校好,至少也得不相上下才行,普通的重點會奔著名校努力,名校的會向往國際上更寬廣的選擇。
以竇尋的成績和外語水平,出國念個碩士博士是非常自然的。
他說者無心,徐西臨聽者有意,愣了一下,問:“為什麼不出國?”
竇尋以“你明知故問”的表情看了徐西臨一眼:“你又不跟我一起走。”
軍訓不到一個月都能愁掉兩把頭發,不可能到國外一待待好幾年。
徐西臨:“……”
徐西臨想跟竇尋說“其他都是調劑,前途不是開玩笑的”,可是一看竇尋那理所當然的臉,就知道說了也是白說。
竇尋太聰明,求學過程中沒有受過一點挫折,久而久之,他身上有種驕狂氣——“我怎麼混都能混出頭,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跟你們這些凡人一樣蠅營狗苟地打算來打算去”。
徐西臨試探著說:“幾年就回來了,我估計你還能申到獎學金,佔洋鬼子便宜,不去白不去唄。”
別說“幾年”,竇尋連“幾天”都不考慮,他斬釘截鐵地一口否決:“我不。”
灰鸚鵡起哄:“我不不不!”
再說他又要急了,徐西臨口頭上不再提這件事,可是心裡升起一股隱憂。
竇尋這貨,託生在古代,搞不好有資質當個隨心所欲的狂妄昏君。
很多事都過猶不及,徐西臨想:“是不是應該冷一冷?”
第40章 不安
新生軍訓走得早,竇尋還能在家賴一陣子,他沒什麼殺時間的無聊愛好,每天都給自己排得很滿——早晨起來第一件事是先根據玄關後面那張值日表格笨手笨腳地做家務,然後繞著小區跑兩圈,買早飯,上午隨便看一本半本計劃中的書,半天就過去了,下午他要去健身房的拳館參加暑期集訓,訓練完回家就能吃晚飯了,晚上他要陪外婆說話逗鳥半個小時,稍微休息一會,再回自己房間做一點翻譯材料,一天也就過去了。
暑假徐西臨在的時候,竇尋老覺得自己忙,時常要放棄日程表裡的一兩件事,才能勻出一些跟徐西臨膩在一起的時間。可是那個人一走,他繁忙的日程好像突然進了慢鏡頭,無所事事的散碎時間一下子多了起來。
看書看到一半,竇尋想起徐西臨,起來去隔壁走一圈,這才想起人去學校了,於是隻好默默走一會神。
集訓時候實戰練習,竇尋看見自己搭檔,發現對方手背上有一塊很小的三角疤,想起徐西臨胳膊上也有一個類似的小傷疤……然後被低他一個級別的新人掀翻了。
他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去年竇尋軍訓的時候,也是一走走了小一個月,那時候也是想念的,可沒有那麼濃烈難忍。
大概是得到的越多越不知足,思念附骨之疽一樣地纏在他骨頭裡,頭兩天還沒什麼感覺,時間越長越破皮見骨。
竇尋開始忍不住給徐西臨打電話。
徐西臨那邊很快接了,大約是在寢室,環境很嘈雜,背景音裡到處是吆五喝六的動靜,竇尋還沒來得及開口,徐西臨就非常緊張地問:“怎麼,家裡出什麼事了?”
竇尋這才發現已經是夜裡快十點了。
聽他說沒事,徐西臨才長籲了一口氣:“嚇死我了,半夜三更接你一個電話我能少活十年。”
於是徐西臨雖然沒說不讓他晚上打電話,但竇尋還是往心裡去了,從那以後再也沒在晚上給他打過電話,都換成了白天。
可是不知是不是太忙,白天打過去的電話,徐西臨三四通電話大約隻有一次會接。
平時上課的時間規律有跡可循,軍訓則完全是看教官心情了,竇尋上午下午各個點鍾都試過,有時候他獨自聽著裡面電話鈴一聲一聲的響,響一會就自動掛斷了,有時候徐西臨接了,也是匆匆忙忙說不了幾句話,就有人找他,隻好掛斷。
竇尋落寞之餘,又納悶得很,總覺得自己軍訓那會好像沒有那麼忙。他想:“也許是各學校要求不一樣?”
並不是徐西臨不願意跟他多說。
其實徐西臨那邊的軍訓沒有想象中的嚴苛,除了不能隨便離校之外,強度不大,晚上十點熄燈,早晨五點半集合,中午還有個長長的午休時間。
據說旁邊有個女生連,因為紫外線過敏倒下了四分之一,痛經又倒下四分之一,還有各種鬧肚子著涼中暑之類的小毛病,總之,倆禮拜過去,能站著的湊不齊一個方陣。
獨生子女都金貴,真出事校方也付不起責任,訓到一半,先緊急把所有教育超市和食堂的冰櫃封鎖了,禁止向軍訓學生售賣冷飲,然後又把每天的訓練時間改到早晚,太陽出來以後基本就不練了,教官們對這幫爛泥扶不上牆的學生也是睜隻眼閉隻眼,整天帶著他們找陰涼地方拉歌玩。
未來腥風血雨的校園風雲人物一般這種時候就會嶄露頭角,有代表新生講話的學霸,有扛著吉他來上學的文藝男青年,還有天天請漂亮女生喝飲料的富二代教官……負責跟拍宣傳照片的宣傳組每天抱著鏡頭圍著被他請客的女生跑,晚上回來湊在一起交流哪個比較漂亮。
學校思政和輔導員則隨機挑了一批本地生,讓他們提前半天來學校報到,作為班級臨時召集人,徐西臨也在其中。
他一到學校,輔導員就眼前一亮,幹幹淨淨的北方男孩,大高個,長得也帥,衣服都是以前徐進杜阿姨她們精心打理的,上身非常賞心悅目,還很會聊天,沒有一般剛中學畢業的小男生的棒槌。
輔導員是行政保研後留校的師姐,隨口問:“你高中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