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二樓是綜合活動中心,一樓音樂階梯教室,二樓美術教室,三樓是常年鎖著的機房——從課程內容上看,可見整座樓都是擺設,常年人跡罕至。
徐西臨經常遲到,每次遲到都得跳牆翻柵欄、飛檐走壁地穿各種小路,對校園各處犄角旮旯之熟悉程度,能和客居此地的黃鼠狼野貓聯隊一決高下。
教學二樓對面的高一多媒體樓旁邊有一條僅供一人通過的窄道,徐西臨輕車熟路地鑽了進去,看見一個瘦瘦小小的男生在教學二樓門口緊張地來回踱步。
還沒等他回憶起這男生是誰,就見隨著吳濤他們走過去,那男生整個人僵成了一根同手同腳的人棍,面無表情地呆立在那裡,這幅呆樣不知怎麼招惹了李博志,那李博志二話沒說,上前抬起一隻腳蹬在了男生的肚子上。
男生直接就著身後的臺階坐了個屁股蹲,抱著肚子縮成一團。
徐西臨先是吃了一驚,本能地往前邁了一步,然而也隻有一步。
他不認識挨打的,反而認識打人的,不知道這又是那幫住宿生之間哪一出的恩仇,自然幫親不幫理——選擇了冷眼旁觀。
教學二樓下面,吳濤拉開李博志,四下打量了一番,隨後用腳尖在挨打的男生身上輕輕踩了踩,彎下腰問:“你看見那小子從這上去了?”
挨打的男生哆哆嗦嗦地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一隻蒼白的手,往樓上一指。
樓上有什麼?遠處的徐西臨皺著眉順著他的手指往上一瞟,離的遠,他聽不見他們說什麼。
吳濤對李博志使了個眼色,率先雙手插兜,大步往教學二樓裡走去,他的跟班們跟著魚貫而入,進門時全要往地上蜷縮的男生身上招呼一下,或是一拳,或是一腳,交門票似的。
然後走在最後的李博志從兜裡摸出了一個什麼,甩手往男生臉上砸去,正中面門,那男生發出了一聲嗚咽,捂著臉彎下腰去。
暗器掉落在地,是一把黃銅的鑰匙。
李博志歪嘴笑了笑:“今天你可以滾回來住,下次知道怎麼做人了嗎?別再用人教了。”
男生捂著臉說不出話。
李博志冷笑:“傻逼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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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伸了個懶腰,追上了大部隊。
竇尋正在教學二樓格外僻靜的廁所抽煙。
平時上課的那教學樓裡,有個老師使用學生廁所的時候在紙簍裡發現了煙灰,於是撺掇著學校在教學樓裡裝了煙霧報警器,專門抓抽煙的男學生,竇尋初來乍到,人緣奇差,也沒人告訴他,好幾次要不是跑得快,他險些被抓住。
幾次試驗後,他發現隻有教學二樓這個廁所的煙霧報警器是壞的,因為人跡罕至,也沒個人修,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這騰雲駕霧。
例行放松後,竇尋洗了手,塞了一顆口香糖,正要回教室,忽然從鏡子裡看見了吳濤帶著一伙人從外面走進來。
竇尋把手伸進兜裡,關上了MP3,緩緩的轉過身,直視著為首的吳濤,沒吭聲。
他那眼神直白而鋒利,自帶一股不好惹的氣質,跟樓下那個被人踹一腳隻會唧唧叫的東西是兩個物種,吳濤一瞬間微微有點踟蹰。
好在這時,身後李博志忽然出聲:“就是這小子?”
他一句話落地,仿佛是個信號,幾個人站成了一個扇形,鎖上門,把竇尋堵在了廁所中間。
吳濤應聲回頭一看,自己的班底都在,頓時覺得腰杆硬了:“就是他。”
竇尋紋絲不動地冷笑了一下。
“知道今天找你什麼事嗎?”為了顯示自己不是無理取鬧,吳濤開口對竇尋羅列罪狀,“你打了我兄弟就白打了?”
竇尋開了金口,幹淨利落脆地回答:“不白打,多少錢?”
吳濤:“……”
竇尋一貫以沉默寡言示人,吳濤沒想到他還有這麼一副尖酸刻薄的伶牙俐齒,一時沒想好怎麼接下茬顯得比較有氣勢,呆住了。
“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哪個野雞學校轉來的?一身雞毛,沒學會怎麼做人嗎?”李博志一耷拉眼皮,“咱們受累,教教他唄。”
“可能學不會,”竇尋面無表情地說,“要是能指教指教怎麼吠就好了。”
他話音沒落,最角落裡的人已經一聲“你媽”撲了過來,一把拽過牆角的墩布,直接衝竇尋的腦袋砸過來。竇尋一抬胳膊擋在臉前,用小臂挨了一下,而後反手拽過墩布一角,趁著對方搶奪的時候一把薅住了對方的短發。
想要在被人群毆的時候瀟瀟灑灑的掀翻一大群,非得有武林高手和武裝特警的能耐不可,竇尋當然沒這個本事,但他應對被群毆經驗豐富——他一邊薅著墩布小弟的頭發,一邊揪著對方往牆角退,迅速退到相對窄小的地方,省得腹背受敵,然後繃緊身上的肌肉,拼著挨打,專注揍自己手裡抓住的這個,往死裡揍。
高中男生打架狗屁技巧也沒有,誰狠、誰豁的出去,誰就贏。
誰先害怕、先慫,那就歇菜。
墩布小弟的頭皮被竇尋薅下了一層帶著血根的頭發,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竇尋下手還黑,哪疼哪軟打哪,常年沒人光顧的廁所裡頓時一陣鬼哭狼嚎。
“拽著他!都幹看著啊!”李博志青筋暴跳地大呼小叫,竇尋一腳踹翻了牆角的一個紙簍,一籃子滄桑的衛生紙嘰裡咕嚕地滾出來,爭先恐後地飛上了李博志的白球鞋。
李博志:“我操你媽!”
他氣急敗壞地撿起方才丟在一邊的墩布,一腳將木頭杆和幹墩布條踩了個身首分離,然後一棍子削向竇尋,竇尋用胳膊擋了一下,木頭杆從胳膊上滑開,在他腦袋上擦過,他腦子裡“嗡”一聲,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挨了這一棍,竇尋頓時野火上頭,心說:“我宰了他!”
當時,他也不顧什麼群架原則了,就要撲上去跟李博志拼命。
方才挨揍的那倒霉蛋掉在地上,泛著哭腔:“揍他揍他!”
吳濤立刻回過神來,指揮著他一幹狗腿上前,要按住竇尋。
就在這時,插上的大門被人從外面狠踹了一腳,一腳沒踹開,緊接著又一腳。
門闩是個小小的鐵片,螺絲都生鏽了,被外面的人暴力踹了兩三腳以後壽終正寢——大門洞開,一個舊籃球滾了進來。
徐西臨陰沉著臉站在門口,沒搭理別人,隻衝吳濤說:“吳濤,你這樣合適嗎?”
第8章 孽緣
吳濤扯大旗作虎皮,剛扯了一半,發現老虎正默默地蹲在一邊看,當場尷尬壞了,一時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廁所裡的氣氛有點凝固,幾個打人的面面相覷,吳濤揮揮手讓他們稍等,自己上前去攬徐西臨的肩膀,低聲下氣地說:“咱倆出去說。”
徐西臨雙手往胸前一抱:“不用,就在這說吧。”
李博志在後面插嘴:“哥們兒,這口氣可是給你出的,你這麼著也不合適吧?”
“我鼻子沒開孔啊,用你給我出氣?”徐西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跟你說話了嗎?”
李博志沒料到他這麼不給面子,臉色當場一變,差點調轉炮口衝門口,被旁邊人拉住了。
要是現場動手一決勝負,他們人多勢眾,徐西臨單槍匹馬——竇尋跟他還肯定不是一條心。誰的勝算大一目了然。
但是大家都沒打算動手,因為一時打架或許痛快,事後怎麼收場呢?
徐西臨可不是什麼沒人待見的小可憐,他回去說句話,一班大半個班的男生都能跟他走,李博志或許不在意,吳濤以後可還得在一班混。
徐西臨對吳濤說:“反正你自己看著辦。”
吳濤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地在原地踟蹰了片刻,果然看著辦了,他回頭衝李博志等人一招手:“走。”
李博志梗著脖子:“你……”
吳濤提高了嗓門:“以後再說!走了!”
李博志大大地喘出幾口粗氣,惡狠狠地瞪了竇尋一眼,跟自己的小伙伴們推推搡搡地走了。
廁所裡隻剩下一個竇尋,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方才破門而入的徐西臨,徐西臨彎腰撿起了籃球,瞥了他一眼,心想:“五行缺揍,活該。”
然後不置一詞地拍著球走了。
因為這個插曲,籃球是打不成了,徐西臨摸了摸兜,兜裡有他媽剛給的五百塊錢。手裡又有零用錢的徐西臨轉身去了學校的教育超市,買了一袋子冰鎮脈動拎到籃球場,給下場的同學分了,完事留了一瓶給蔡敬——蔡敬周一體活課沒跟他們出來玩,他晚上有排班,得抓緊時間先把作業寫完。
竇尋早就回到了班裡,胳膊上給木棍抽出了淤青,動一動都疼。
下課鈴聲響了以後,他看見徐西臨那伙人聲勢浩大地從外面進來,迎面撞上了心氣不順的七裡香,被班主任不點名地訓斥了一番:“馬上就高三了,有些人還不知道自覺點、踏實點,就知道玩!打球有用嗎?你能打成喬丹嗎……”
一伙滿頭大汗的人噤若寒蟬地各自溜回了自己的座位,各自裝模作樣地摸出書本,假模假樣地用起功來。
教室裡還沒停暖氣,徐西臨把外套也脫下來掛在椅背上,裡面隻穿了一件短袖的polo衫,從竇尋的角度,能看見他後背上一對肩胛骨撐出兩條凸起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