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後來……後來我對林川舟說了什麼呢?
我一時想不起來了,紛紛擾擾的思緒如同洪流將我拖進了深淵,我深陷於某一段不可蘇醒的沼澤,直到有人拼命地喊著我的名字。
睜開眼的一剎那,首先感到的是刺入骨髓的冰寒。
而後是四肢被扭斷般的痛苦。
「陳青兒?別睡,好嗎,別睡了。」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聲音有點熟悉,過了好半晌,我遲鈍的大腦才開始轉動。
好像……是地震。
好像,被埋在什麼下麵了。
身下不是硬物,我的手跌跌撞撞地摸過去,引得某人嘶了一聲。
「秦馳!」
我的心才猛然跳動,喊他的名字。
「誒,在呢。」
他在我的耳邊應得依舊如往日般清閑。
「你看看你有沒有哪裡受傷了,還能不能動?」
他的手好像箍著我的腰,我才發現我一直壓著他,想要起身,一股巨大的疼痛便猛地將我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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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不起來,又因為後坐力而摔在他身上,他悶哼了一聲,然後將我摁進了他懷裏。
應該是……緊緊地抱住我。
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不說話,我漸漸地感到有什麼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寒風無孔不入地刮蹭著人的身體,他身上的溫熱像是下一秒就會消逝幹凈一樣。
「就這樣死了……也挺好的吧?」
我聽到他輕輕地說。
我顫了一下。
我的手胡亂地摸索,才發現有一塊鋼架橫穿了他的腹部。
血已經凝結起來了,一塊一塊地黏在衣服上,不可見的月光隻是映照那片深暗的顏色,我的大腦在那一刻嗡嗡作響。
「有人會來救我們的,你別……」
我總覺得我該說些什麼,他先我一步笑了出來。
在空空洞洞的雪夜裏回蕩。
「陳青兒,你怕我死。」
陳述句。
我的名字是陳青,可隻有他一個人把我的名字叫成了兒化音。
陳青兒陳青兒地叫著啊,就從六歲一望無際的曠野叫到了二十六歲凜冽著寒風的荒原。
「別哭,你。」
他靜靜地說。
「我沒哭,那是雪。」
「……是嗎?」他不與我爭辯,語調拉得悠長。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秦馳,你安分點。」
「真心話大冒險怎麼樣?因為我動不了,所以隻能和你說真心話了。」
他根本就沒理我說的話,我的心從沒有如此刻顫抖過,我想讓他閉嘴,閉嘴,我總覺得他說完他就該走了。
「我那天去參加魏子雅的生日聚會,是想看你吃醋。」
「……」
「因為,我們快結婚了啊。」
「我的新娘子,是不是一點都不喜歡我啊,嗯?」
他的鼻樑輕輕地蹭過我的脖頸,撩起神經一陣戰慄。
我搖頭,又搖到一半點頭。
他輕啞地笑,呼吸全撲在我的脖頸。
「到你了,陳青兒。」
「……」
我望著黑洞洞的天,過好久才找見自己的聲音。
「你們的設計稿,不是我偷的。」
「……」
他無聲了半晌,拿膝蓋頂了頂我的腿窩。
「嗯,知道。」
……居然知道。
「不過,我那天問你這事,你為什麼不否認?」
他掐了把我的腰。
「我那天質問秦馳砸我店的事,秦馳否認了嗎?」
無聲的黑夜裏,還真是把對方所想都拆得一幹二凈。
「我們高三畢業典禮那天,你代表我們班表演節目,上去唱歌。」
「那是哥第一次心動,說實話,哥心動得心都他媽快跳出來了。」
「……」
高三啊。
我確實有代表班裏去表演節目,可是我記得那天,秦馳明明和他兄弟去網吧玩了。
「你沒去……」
「是啊,溜回來看你了。」
「……你幹嗎不讓我知道?」
「我怎麼可能讓你知道?」
「……」
我輕輕地捶了他一下。
「你準備永遠都不跟我說嗎,秦馳?」
「嗯。」
他應地又輕又癢。
「反正……你終究會成為我的……老婆。」
分開來說,就跟在念我的稱謂一樣。
他的手指輕輕地插入我的發間,我聽到他的喃喃,呼吸融入漫無邊際的黑暗,他的氣息輕輕地縈繞在鼻尖。
「我好像有點累了,陳青。」
「我睡一會,陳青兒。」
那天,他是跟我這麼說的。
我累了,我想睡覺,陳青。
冰天雪地之中,荒蕪的寒冷就這麼,這麼地緊貼著皮膚。
我搖晃他,想叫他起來,在他耳邊大喊著,看他悄然垂下的眼睫。
「你別……」
這次,好像真的要哭出來了。
「你別啊,秦馳,不是真心話大冒險嗎?還沒玩完啊秦馳。」
「你還沒聽我說我的,我的真心話,我還沒說給你聽……」
我將臉埋在他的頸窩,好像這樣就能感受他的溫度,可他不動,不動啊,任由我嘶吼,搖晃,任由我的眼淚滴在他的臉頰。
連別哭了,他都不跟我說。
我撩起他的頭發,才發現全是血,那一地都是他的血跡,沒有我的,我的皮膚甚至連較大的口子都沒劃開。
……
很久很久以前秦馳,將我背離了那片傾盆大雨下的山林。
將我從學校的小混混手裏搶了下來。
一如今日,抵在我的後背,替我淹沒在風雪肆虐的廢墟裏。
18.
今天陽光正好,我那因為老闆娘好久不在而停業的工作室也重新開業了。
昏暗的室內,樓下一隅方光,浮塵在微光下輕輕晃動,一切就好像沒有人來過,也沒有事曾發生一樣。
我上了樓梯,隻有我一人的腳步聲在靜悄悄地回響,桌角的小盆栽依舊向陽,葉子肆意生長。
我在辦公桌下翻找出一個袋子。
開業那天人來得實在太多了,秘書就幫我把那些搞不清楚或是關系比較疏遠的人送來的禮物收了下來,放在這。
我一直沒留意。
很普通的一個紙袋子,裏面裝的是一個軟軟的東西,有些大,我拆開來的時候,紙袋發出嘩嘩的聲音。
一隻黑色的耳朵首先露出來。
而後,是又臟又萌的哈士奇的頭。
……
傻狗。
我小時候總喜歡抱著的那個哈士奇玩偶,是秦馳他爸代他向我賠禮道歉送給我的。
後來他淹沒在了舊房子的塵埃裏。
我仿佛能想到那座老房子被推倒之前秦馳穿著平整的西裝邁入飄散著塵埃的房間,從犄角旮旯扒拉出那隻臟兮兮的狗。
那隻狗對我的意義大嗎,我不知道。
好像它已經臟了,好像我也不是那麼喜歡它。
可我在無數個深夜裏,哭著的時候抱著他,笑著的時候也抱著他,他陪了我好久好久,久到當我找不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還是抽了下。
他永遠都隻是對我笑著的,可我還是想哭,我把他的腦袋摁進我懷裏,鼻子酸得都呼吸不了一樣。
秦馳啊。
以前喊他的名字,生氣也有過,興奮也有過,就如同曾經站在縫隙中的少年朝我轉身,就如同那座冰天雪地的山裏,他驟然消失在暴雪之中的聲線。
陳青。
陳青兒。
……
……
……
……
……
「你在幹嗎?哥沒死。」
頭頂被人的手掌覆住,然後不輕不重地揉了揉。
……
他走路怎麼都沒聲的。
秦馳蹲在我身旁,跟我一起看我懷裏那隻臟兮兮的狗。
「我出院,為什麼不接我?」
他把那隻狗從我懷裏拽走,瞇著眼睛。
「哈哈,接秦少爺的人可多啦,對吧?還有那個魏子雅呢,我看見她穿著白色的裙子在醫院等你哦?」
「秦老闆不需要我接吧?」
我語氣酸得快趕超檸檬了。
他安靜地與我對視,眼裏像是有著一片悠揚的秋河,琥珀色的光映照著暖黃的光,我在他眼裏看見我自己,他的眼神就暗了暗。
他傾身,摁著我的脖頸吻我。
秦馳的學習能力很好,但是,吻技這方面,我沒想到他沒過幾次就這麼……熟練啊。
他的嘴唇堪堪擦過我的脖頸,又輕又癢地笑了聲。
「老婆,下次記得換氣。」
「誰是你老婆?」
他推開他,他從善如流地支開身子,慢條斯理地吊著聲線問我。
「我送你的這隻狗,你還真一眼都沒看過啊?」
狗有點可憐地被他拎著兩隻耳朵,我一把搶過來。
「我又不知道是誰送的。」
「陳青兒,你個傻子。」
「你才傻……」
他從狗狗的小口袋裏掏出一枚鉆戒,溢著清晨璀璨的微光。
他俯身在我的嘴角親了一下。
「你已經超時了,陳小姐。」
「所以,嫁給我吧。」
「不能拒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