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了。」
4.
算算和秦馳結婚的日子,好像也就剩四天了。
他這幾天倒是安分,每天都按時回了家,我在廚房煲湯的時候,聽到他拉開了廚房的門。
「今天怎麼有心情做飯了,陳老闆?」
聽話裏語氣是心情不錯的,他邊拉開一罐啤酒,邊上下打量著我。
「想讓我未來的老公嘗嘗手藝,好不好?」
嫩白的魚湯咕嚕嚕地冒著泡,他在我身旁嗤笑一聲。
「裝什麼呢。」
「……」
我和秦馳,其實都不是敞亮的人,主要太瞭解對方,想著什麼,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乾脆說得直截了當。
「我們新的工作室明天在市中心開業了,我未來的老公,能過來捧個場嗎?」
我特意咬重了老公兩個字,想提醒他我們現在的關系,結果他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不上我的道。
「四菜一湯,就這麼收買我的啊?」
「那你還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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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飄飄地盯著我看,我開始後悔房間裏隻開著客廳那盞小燈,暖黃的暗光將他的臉龐隱於斑駁之中。
他笑得低啞。
「我想要的。」
「很快……就會有了。」
……
開在市中心的那家工作室,幾乎是我一年的心血。
地段很好,來捧場的親朋好友也大多很有背景,我不會允許那天出什麼麼蛾子,前一天晚上也仔細把每一個地方檢查過了。
第二天的開業禮如期舉行,甚至達到了超我預想的效果,當天來了很多我沒想過的大人物,還當場訂了一筆單子。
秦馳沒有來。
不過也是,我和他還是競爭關系,他不可能在沒什麼利益的情況下給我的工作室平白帶來流量。
我以為,我們快要結婚,關系應該緩和一點了。
我下午在樓上的辦公室和助理討論哪種布料更加適合客戶的要求,樓下就猛地響起玻璃破碎的聲音。
在跑下樓親眼看見花筐被人推倒,一排衣架和加班加點做出的成衣蹂躪於地上之前,我都無法相信我的店會發生這種事。
鬧事者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說他的妻子定做了我們的衣服後過敏性休克,在幾天前死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首先,我對這個男人完全沒有印象。
第二,穿了衣服導致過敏而死比我出門被車撞死的概率都要小。
可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今天本來就有很多未來的客戶在場,這件事無疑會有更加深遠的影響。
那個男人背了個橫幅在我們店的門口,抱著他妻子的遺像。
早上還熙熙攘攘顧客絡繹不絕的門店現在已經被人砸得東倒西歪,圍觀群眾交頭接耳,甚至還有人掏出了手機拍照,鏡子碎了一塊落在地上,我盯著那裏面自己的眼睛。
我讓店員先報警,摸摸口袋,原來手機一直在震動著。
接通了電話,秦馳的聲音簡直愉悅至極。
「怎麼樣?」
「送你的禮物……」
「喜歡嗎?」
5.
我坐在二樓的辦公室裏。
敲著桌面向下望的時候,無可避免地看見那一地的狼藉。
這個地段的光照很好,隻是有些亮,太亮了,總是會扯著我的思緒引向紛紛亂亂。
秦馳大概是在報復我們公司上次剽竊了他們的設計稿。
可那份設計稿,不是我偷的。
也不算不是「我」,是我手下的一個設計師剽竊的,我在此之前從不知道那個稿件是經過秦馳他們公司層層篩選,凝聚著許多心血的作品,而那位設計師信誓旦旦地與我說那是她自己的原創。
確實也怪我,不想想這從方案到建模如此完整一體的作品怎麼會出自一名初出茅廬的設計師之手呢?
可是我還是被那件作品的價值所迷惑了。
發布會已經開了,產品的宣發已經做完了,盡管後來我辭退了那名設計師,可有些事發生就是發生了,比如秦馳,他大概覺得我是個手段骯臟的卑鄙小人吧。
秦馳對於對手,從來都不手軟。
他在商業上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這點所有混在商圈的人都有所耳聞,他對我這麼做,說實話,我不意外。
可是我們好像還有四天,就要結婚了。
我不知道這樣癱坐在椅子上的我還算不算那個總有一副幹勁的人,我隻是覺得突如其來的疲憊,突如其來的厭煩,和那股突如其來的火氣。
甚至……還有些委屈。
我想揪著他的領子問他,我們認識了這麼久,他難道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他難道覺得我真的是會幹出那樣的事嗎,我在他的心裏就真的……卑鄙成那樣了嗎?
我當然不可能將這些話問出口,我和秦馳他的關系就是這樣的,不利於他的事情發生了,無論是不是我做的,我都該高興。
遠方已然聽到了警笛的鳴響,紅藍的燈光斑駁出雜亂的影子,歸於地平線的夕陽昭示著已過了傍晚。
熙熙攘攘的人群散開,穿著警服的人踏進了店門,肇事者被帶走,我也要跟著去配合調查。
……
我沒怎麼來過警局,這裏潔白的墻壁潔白的窗戶,無處不擺明公正與紀嚴,我低著頭瞧桌面,像是要狠狠地將我的腦袋晃蕩成漿糊的疼痛席捲著我。
前幾天就有些感冒,今天好像加深了。
含含糊糊地應了幾個問題,直到對面的人字正腔圓地喊出我的名字。
「陳青,你看起來不太好。」
「……」
被帶進警局問我話的警官是曾經同班同學的概率,到底有多少?
我抬頭看面前的人,潔白的襯衫一絲不茍地扣上最高領扣,眉眼依舊如墨,倒是削掉了曾經的不羈,穩重而鋒利。
我對於林川舟的印象如果不是那個坐在最後一排的問題少年的話——
那就是他曾經追過我,鬧得人盡皆知。
6.
「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身旁的人與我一同站在夜色之下,他的眉眼如同天上懸著的那輪皓月,笑起來,好像就有了從前那份朝氣。
我擺了擺手。
「麻煩林警官了。」
不過……你大概是什麼都查不出來。
我是隱約知道秦馳還有點不在明面的勢力,那種東西更加陰暗和隱蔽,到頭來估計也隻是追查到那名肇事者頭上,不可能真的扒出幕後的秦馳。
不然他哪能這麼囂張。
已入了初冬,寒風初俱凜冽,我忍不住抖了下,腦中的暈乎便抓緊機會狠狠地鬧起來。
「你臉色很不好。」
林川舟在我身邊擔憂地望著我,似乎是想要伸手碰我的額頭,我下意識地避開了。
他的手停在空中,我看見他的眼眸,除了晚夜細碎的星,還有顯而易見的失落。
「……」
「我聽說……你要結婚了?」
我們之間詭異的沉默持續了半晌,他提出的話題,還是我現下最不願面對的。
我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他就笑了聲,很輕,隻是我頭昏腦漲,無暇顧及身旁的人到底對我抱有怎樣的意思。
說實話,我對林川舟的印象已經寥寥無幾了。
高中時我全部的精力都用來和秦馳鬥爭,他考年級第一,我就一定要在下次演講比賽上打敗他,他獲得了什麼榮譽,我也一定要找尋和他同等分量的獎項。
……
就在我和秦馳的鬥爭日益白熱化的時候,有個人橫插在了我們之間。
那天早課我趴在位置上睡覺,班裏的同學就猛然沖進來大呼小叫。
「秦馳和林川舟打起來了!」
對於我們這所重高來說,打架本就是個稀奇的事,而且他們兩個還都是那時的風雲人物。
我被同桌拉著去樓道口,遠遠地就看見一群人圍著什麼。
秦馳倚著樓道口,拿手背蹭著嘴角,衣服有些淩亂,是我少見的狼狽樣,他抬頭惡狠狠地盯著對面的人。
「你有病是吧?」
那時的林川舟好像還是圓寸,沒有穿校服,出了名的刺頭連老師都懶得管。
他的話語沒什麼起伏,話的內容卻並非如此。
他透過人群,削長的雙眼快速而準確地找到了我。
「你以後,不許再欺負陳青。」
「……」
於是,一時之間,那場轟動全校風雲人物打架的中心點——
就成了我。
可我對於那段往事印象最深的,反而是當時秦馳的動作。
不同於以往總是從容不迫的他,在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的時候,他猛地起身給了林川舟一拳。
於是戰況再次升級,直到班主任前來,兩人都不免記過和處分,還順便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
辦公室裏的空調嗡嗡地運作著,窗外是連綿的冬雨,班主任揉著額角,抬頭看我們。
「來,說說,是誰和誰談戀愛了?」
「……」
說實話,他們倆談戀愛了都比我和他們倆其中一個談的概率要大。
秦馳插著口袋事不關己地在我左邊站著,林川舟一聲不響地在我右邊站著,兩人皆是一副氣定神閑,仿佛辦公室是他們家一樣。
班主任把視線移向了我。
「陳青,你交代清楚,不然我連你一起處分。」
「……」
我就猶豫了兩三秒。
「老師,是秦馳主動挑釁林川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啊?」
秦馳滿臉不敢相信地轉頭看我。
林川舟在我身旁,幾不可聞地笑了聲。
……
這件事的結局就是,秦馳被罰寫了檢討後不了了之。
反正他這個尖子生作為學校沖擊狀元的保證不可能真被處以什麼實質性懲罰,林川舟在那之後也並未真的對我有動作,他依舊是那個早上一二節課一般都不會來,來了也就趴在座位上倒頭就睡的大哥。
7.
「小心頭。」
我的頭被人手擋了下。
「你真的沒事嗎?怎麼暈乎乎的。」
林川舟扶著出租車的門框擔憂地望著我。
我才勉強從回憶之中撕扯出來,面前的人早已沒了當年的陰沉和狠厲,眉眼也沉穩了起來。
「沒事,林警官,我隻是覺得……你變了很多。」
我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他愣了愣,在出租車開走之前回我一個微笑,像是雪初融的冷光一樣。
……
我回到家的時候,大概已經十一點了。
頭疼得幾乎快裂開,我自己摸自己的額頭都覺得燙得嚇人,本以為今天秦馳會不在家,沒想到客廳的燈是亮著的。
我扶門框的聲響有點大,便和沙發上坐著的他目光交匯了。
他皺著眉望我。
我當然不可能對他有什麼好臉色,可視線紛紛亂亂,暈乎的腦袋像是要爆炸了般。
他起身走近我,我退到了墻角。
「你發燒了,陳青兒。」
他隻是很準確地說出了我的癥結所在。
「為什麼回來這麼晚?」
在他第二個問題問出來後,我的火氣難免又升了起來。
「那還不得全拜你所賜啊,秦老闆。」
他挑著眉,不理解地看我。
又是這樣,虛偽。
我跌跌撞撞地推開他,朝儲藏室走去,家裏應該還有感冒發燒的藥,他就抱著臂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我到底做了什麼?」
簡直是稱得上歡快的語氣,令我本就被燒得迷糊的腦袋更加難以運轉。
我大概很久沒有對秦馳發過火了。
所以當我將藥粒甩向桌面的時候,我自己也難以判斷到底是發燒的時候易被牽動情緒還是我對秦馳多年積攢的仇怨終於爆發了。
「你能不能別裝這麼無辜的樣子?我被留到警局留這麼久,剛開業的新店也被砸了,是,我兩年來的心血都被毀了,你滿意了嗎?你高興了嗎?秦馳?你是不是期待我摔得這麼慘期待很久了?」
「……」
「你的店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