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不是B 卡,我是幕後替身。
金秋音樂會的壓軸曲目《夢想樂章》,表面上演奏者是蕭涵,其實觀眾聽到的, 是我在後臺的演奏。
所以蕭涵說我是「見不得光的東西」。
我無法接受。這是對我的侮辱,更是對音樂的褻瀆。
一開始蕭如松和藹可親,說《夢想樂章》有特殊意義,蕭涵彈不出那種味道,夢 想劇團想要重塑輝煌,需要一個超級明星。
而我,雖然能把《夢想樂章》彈好,卻沒有成為超級明星的buff。
見我油鹽不進,蕭如松撕下偽裝,說我可以不接受,但被夢想劇團趕出去的琴 師,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劇團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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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我在音樂界無路可走。
他是笑著說的,我卻從笑容裏看到了猙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恍恍惚惚,渾渾噩噩。
直到走出電梯,終於是隻有一個人的世界,我再也走不動,一陣悲意襲來,坐在 樓道裏放聲痛哭。
我的夢想,現在成了個笑話。
我被剝奪了姓名,剝奪了面容,甚至剝奪了陽光。從此將成為黑暗中的鼴鼠,在 暗無天日中卑微地生存著。
淚水模糊我的雙眼,扭曲了眼前的502—— 502,我猛地一震。
莫非,暴躁鬼知情?
之前他一直全心全意指導我,分明是想我考上的,可卻在蕭涵來訪的第二天清晨 改變主意,要阻止我去考試。
他一定是知道了真相。
他不想看著我變成鼴鼠,而我卻深深地誤會了他。
「暴躁鬼快出來,你早就知道我要當替身是嗎?」
「我錯怪你了,暴躁鬼,我跟你道歉,你快出來啊。」
我敲著門,卻得不到一絲回應。
我要見到他,立刻,馬上,縱然他不回應我,我去他靈前磕個頭也好。
那也是我的感激和悔恨。
沒有鑰匙,我就用血肉之軀生撞。
「咚」一聲,大門紋絲不動,我卻痛呼出聲。
一把鑰匙從門縫底下竄出來,撞上我的腳。
暴躁鬼終於想見我了啊。
鎖孔輕輕一動,門就開了,所有窗戶都封得嚴嚴實實,屋裏一片漆黑,洞開的房 門湧入一大束光亮——
靈堂就在正中央。
卻是個陌生的名字——林嶼白。
照片上也是陌生的臉。
年輕,倔強,冷峻。
「暴躁鬼?」我茫然,全然沒有想到門後的一切如此陌生。
角落裏一聲輕歎。
那樣熟悉,我驀然感覺到心安。
「暴躁鬼,是你嗎?」我輕聲問。
熟悉的聲音越發低沉:「我不是蕭朗。失望嗎?」
13
我不失望,甚至感到一絲解脫。
我對蕭家將永遠心懷芥蒂,我不希望暴躁鬼和蕭家有任何關係。
我堅決地搖頭:「不失望!」
「是嗎?」他不敢相信,又立刻反省,「抱歉,你不喜歡反問。但我想確定,你 真的不失望?」
誰還會計較他的反問啊。
我深深吸氣:「有些意外,但完全不失望。甚至慶倖你不是蕭朗,因為我不會原 諒蕭家。」
「嗯,那就好。」暴躁鬼聲音低沉。
「你叫林嶼白?」
「嗯。」
「彈得這麼好,可我從未聽過你的名字。」
「因為我和你一樣,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用自己的音樂妝點別人,永遠不配有 自己的名字。」
我震驚。
「所以你是.. !
「我是蕭朗的替身。」
剎那間,蕭朗短暫一生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他年少成名,卻在22歲之後宣佈不再巡演,從此隻在夢想劇場演出。
人人都說,他已經無須去全球闖名聲,哪怕他隻在夢想劇場的舞臺上出現,全世 界樂迷都會趕來膜拜。
而他常駐夢想劇場之後,技藝也的確越發精湛。
原來,並非他精進了,而是從那時起,真正彈琴的就已經不是蕭朗,而是暴躁鬼 ——不,暴躁鬼有自己的名字,他叫林嶼白。
林嶼白才是演奏者,是他感動無數觀眾,是他賦予每位走進劇場的觀眾一個金色 夢想。
甚至,蕭朗後期的唱片也是他代為錄製。
我是多麼天真啊,我早就聽出來蕭朗早期和後期的音樂變化很大,我卻以為那是 蛻變。
怪不了我啊,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裏不是嗎?
「是蕭如松那個老混蛋逼你的嗎?」
我義憤填膺,甚至比自己當替身更加氣憤。
林嶼白緩緩道:「我和蕭朗,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聞言,我轉身輕輕關上門,屋子裏重又陷入黑暗,仿佛這段往事的背景色。
原來,林嶼白是蕭家的養子。
他幼時家貧,在垃圾堆裏撿到一架玩具鋼琴,如獲至寶地拿回家,竟然在小小的 玩具鋼琴上彈出了《鈴兒響叮噹》。
因為他的超強天賦,父母竭盡全力供他學琴,老師甚至願意免費教他。
12歲時,他與蕭朗參加同一場比賽,他第一,蕭朗第二。
這是蕭朗短暫的一生中,唯一沒有奪冠的一次。
沒過多久,一場車禍毀了林家,林父離世,林母昏迷不醒。林嶼白小小年紀背負 起家庭重任,眼看著就要放棄音樂之路。
此時蕭如松主動伸出援手,安排林母去最好的療養院,並將林嶼白接到蕭家悉心 教導、共同生活。
林嶼白比蕭朗小三歲,二人性格迥異,卻性情相投,彼此競爭與超越,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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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漸漸地,林嶼白髮現蕭家有個秘密。
第一次發現異常,是蕭朗喝水時打翻杯子。他親眼看見蕭朗的手在顫抖,可蕭朗 自己完全沒有察覺。
後來他無意中聽到書房裏蕭如松和醫生的談話,才知道蕭朗患有基因病,隨著年 齡增長,這種顫抖會越來越頻繁,肌肉也會失去力量。也就是說,蕭朗很可能在 20歲之後就無法繼續彈琴。
直到蕭朗22歲那年,他已經無法支撐長時間的練習,甚至在一次巡演中罕見出 錯 。
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
林嶼白以為蕭家要公佈蕭朗的病情,蕭如松卻對他說,夢想劇場的後臺有架鋼 琴,是為他準備的,從此以後,他林嶼白就是蕭朗的替身。
還說,如果林嶼白不願意,他將斷掉林母的療養費用。
林嶼白終於明白,為何這些年蕭如松將他當親孫子一樣傾囊指導,卻從來不讓他 公開比賽或演出。
因為蕭如松一直在等待這一天。
從蕭如松拜訪林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謀劃這場欺世盜名的鬧劇。
想到躺在療養院、享受著頂尖治療的母親,林嶼白忍著屈辱同意了。
蕭朗激烈反抗,林嶼白還要強顏歡笑去勸慰,說這是他自願的,不能讓外界知道 蕭家基因有問題。
「請給我一個報答蕭家的機會吧。」林嶼白說。
天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這意味著他——林嶼白,此生再難見天日。
從此以後,林嶼白開始在後臺「演出」。他的每一次演奏都是對生命的消耗,他 覺得自己是鼴鼠,是被老天懲罰見不到陽光的罪人。
他日漸消瘦,他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他開始討厭在白天出門,甚至將自己臥室所有的窗簾都縫得死死的,否則,清晨 不小心透進房間的陽光都會嚇得他渾身顫抖。
他隻能在演奏中去想像陽光、想像星空、想像大海、想像森林、想像父母雙全, 想像這世間還有人疼愛他、在乎他。
他在後臺那架鋼琴上彈了整整四年。
直到有一天,他去療養院看望母親,發現母親一個月前就已去世。
為了讓他安心當替身,蕭家甚至隱瞞了林母的死訊,沒讓他見母親最後一面。
林嶼白徹底崩潰,在蕭家大鬧一場之後,憤怒地沖出去。
長久的與世隔絕讓他完全無法辨認道路,刺目的陽光讓他徹底眩暈,他像失去了 翅膀的鳥兒,跌落到人間,在滾滾車流中失去方向。
在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中,林嶼白結束了自己沒有姓名的一生。
說到這兒,林嶼白哭了。
這個暴躁、喜怒無常,偶爾也有些羞澀的男人,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林嶼白……」我展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態。
隨後,我竟然真的感覺到有人在向我依偎。
微涼入懷,卻有溫潤的水,滴在我肩膀。
鬼是涼的。
但鬼的眼淚,竟然是熱的。
14
我說過,為了暴躁鬼,我做什麼都可以。
哪怕以後被音樂圈封殺。
擦幹眼淚,我第二天無事人一樣回到劇團,跟蕭如松說,當替身可以,加錢。
然後我提了個天文數字。
蕭如松被我嚇一跳,說我瘋了。
我說,買斷我一輩子,不虧的。否則我魚死網破、大張旗鼓,看誰更丟臉,大不 了我以後不彈琴,回老家開奶茶店去。
可能是我豁出去的瘋樣子鎮住了蕭如松,他沉吟片刻,竟然答應了。
這都能答應,蕭家真有錢啊。
昧良心的錢。
金秋音樂會連演三天,場場爆滿。我在林嶼白曾經隱藏了四年的後臺,用那臺已 經調好音的施坦威為蕭涵掙來了滿堂喝彩。
結束場,蕭如松廣邀業內,包括最苛刻的樂評家。
他確定我已臣服,肆無忌憚。
果然,樂評人對「蕭涵」的演奏大加讚賞,尤其盛讚最後一曲《夢想樂章》,突 破了以往蕭涵演奏的瓶頸,有當年蕭朗的神韻。
此後的一段時間,蕭涵採訪不斷,上雜誌,上綜藝,甚至還去巴黎頭排看秀…
儼然是新晉頂流。
她對我的態度從不屑到充滿敵意,有次盯我半天,問:「你為什麼還住那裏?」
「便宜。」我淡淡地答。
「我爺爺給得可不少,足夠你在市區買一套大房子。」
「我喜歡和鬼為伍。」
「神經病。」蕭涵的眼神像看一個病人。
就像保安第一次看我的眼神。
他們都不懂。我是真的喜歡與鬼為伍,一個叫林嶼白的鬼。
自從知曉林嶼白的身世,我決定不介意他的暴躁。但神奇的是,他居然不太暴躁 了。
據他自己說,是以前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現在心中有點渴望陽光。
我不知道這對於鬼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雖然我依舊看不見他,但我們相處得比以前更自然,也非常和諧。
我給他買了手機。
偶爾會收到他發來的資訊:「在幹嗎呢?」
我的內心就會瞬間柔軟。
這世界上有,且隻有他一個,聯繫列表裏隻有我一個人。
我告訴他很多外面的世界,讓他在我的空間裏生活,跟我追劇,聽我說八卦,陪 我練琴。
甚至在夜色中陪我散步。
保安對我的膽子十分佩服,說:「大半夜一個人瞎逛,小姑娘你不怕鬼啊。」
我笑:「人比鬼可怕。」
我也纏著林嶼白說一些鬼界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其實沒接觸過其他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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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琴聲喚醒了他,才可以自由來去。
在這之前,他並沒有任何意識。
我說,那你就不是鬼,你還在通往鬼界的半道上,現在的你是個隱形人。他想了 想,說這麼理解也行。
我還陸陸續續聽了不少蕭家的事,包括為他買了骨灰房的蕭涵。
蕭涵經常去502,蘇醒後的林嶼白聽懂了蕭涵的咒罵。
從蕭涵口中,他得知蕭朗自殺了。
蕭朗本就虛弱,對軀體的失控讓他抑鬱加重。
林嶼白的死日夜折磨著他,終於在某一天,他寫下遺書,從樓頂一躍而下。
所以蕭涵每次來502都很瘋。
她罵林嶼白:「誰允許你死的,你生是蕭家的鬼,死也是蕭家的鬼。」
她還罵林嶼白:「這一些都是你造成的,本來蕭朗可以擇機功成身退,宣佈因病 告別舞臺。
「現在全世界都在看蕭家的笑話,你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