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明借冬四目相對,扯動唇角,苦笑了出來:
「你沒選崔宋,你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麼。」
她狀似無意地低頭笑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她右邊的衣袖,聲音平靜:
「如果你現在能放開手裡的東西,我還願意留你一條命。」
她愣怔地盯著我,就像是見了鬼,面色慘白,下唇輕顫:
「你能知道,你能提前知道,那豈不就是我……」
她不敢相信,低頭沉思,牙關打戰,面色愈發猙獰起來:
「我不信!」
她猛然舉起匕首,想要向我刺下來。
我正要往後避開,身後凌空破入的羽箭,正重重刺入她的胸口。
她的胳膊停滯在半空中,腳下一時都站不穩了。
我一手拔下她的鳳尾金釵,用盡力氣插進她的喉嚨,任憑溫熱的液體噴灑在我臉上,也久久未曾松手。
直到四妹往前倒在了我的懷裡。
她將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側頭貼到我耳邊,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
「姐姐……我到底……錯過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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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擁住了她:
「你的母親,她這一生都很愛你。」
昏暗的夜色裡,明借冬艱難地轉過頭,睜大眼睛看我,眼裡止不住地溢出淚來。
嗓子裡的聲音細碎難聽:
「她……是……誰?」
我閉上了眼,流下兩行清淚。
她就這麼順著我的肩膀,身子癱軟地往下滑,最後躺倒在了地上。
她淚眼蒙眬地看我,微微張著口。
那口型還是在問——
誰?
我替她闔上雙眼:
「妹妹,不告訴你,是為你好。」
20
李玄歌翻身下馬,沖過來抱住我:
「你沒事吧?」
我怔怔地發著呆。
片刻後,才回過神來,抬頭去看李玄歌,用力抱緊了他:
「我嚇壞了,真的。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李玄歌抱著我,慢慢低頭,用手撫過我的長發:
「是我的錯,我不該扔下你的。」
我在他懷裡低聲地哭起來,凝淚抬起頭,不經意問他:「你帶了多少人進宮?」
他用指腹拂去我眼角的淚:
「五千。剩下的四萬五,駐扎在京城外圍。有我在,他們不敢再欺負你了。」
我勉強扯起唇角,對他笑了笑。
他眸光溫柔似水:「問秋,你受委屈了,笑不出來就別笑了。」
他的副將來問他下一步如何。
李玄歌道:「既已潛入宮中,就連夜更換宮城防衛,都換成自己人。」
我緊急阻攔道:「不可。」他頓時看向我,我咳了咳:「宮城防衛就在李牧手裡,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嗎?」
我即刻召來李牧,他領一隊人過來,微微錯愕,行禮見過李玄歌。
還好李玄歌對他有些印象,讓手下副將和他逐步過渡交接。
我將李玄歌帶回了宮。
他轉頭注視著我,不自然道:「我去你住的地方?」
我點頭:「我殿後有溫泉。」
四角閣內,白紗輕拂,水霧繚繞。
李玄歌正在沐浴,手臂搭在池邊,微微仰頭,閉目小憩。
我負手站在屏風後,靜靜盯著那道背影。
李牧偷摸繞了回來。
「主子,我有三計:上策,往溫泉裡下毒,化骨於無形;中策,吹進這支迷香,再動手殺了他;下策,我就拿這個毛巾,從後面勒死他。」
我轉頭看他,沉默半晌:
「毛巾留下,你下去吧。」
李牧恍然大悟,放到我手裡:「用巧勁。」他做了個勒死的動作。
水霧輕浮,我把託盤擱在池邊,把手覆上他臂膀。
李玄歌驀地睜眼,握住我的手腕,也不敢回頭看我。
「我不是如此急色之人。」他顧及我,又壓低聲音,「我們可以大婚以後。」
我心頭微動:
「從古至今,有一難題,江山美人,二隻得一,將軍會選什麼?」
李玄歌隨意偏頭看我:「江山和你嗎?」他見我不作聲,不以為意道:「我選你。」
我淡淡一笑。
李玄歌道:「你笑什麼?我答錯了?」
我用另外那隻手去握他的手:
「錯了,是我的話,我全都要。」
他驀地輕笑了出來。
而後他發覺我離他太近,喉結微微滾動,讓我先出去等他。
我往前靠近,盯著他,將手徐徐探入水裡:
「就當是我急色吧。」
……
李玄歌在我宮裡宿了三天三夜。
未見一人。
在此期間,他那幾位副將,來了十幾回,讓我無聲無息地攔下了。
昏暗的殿內,李玄歌揮動床帷,緩緩走下床,站定在燭臺之前。
他冷冷伸手,拂滅了燭火。
寢殿陷入漆黑。
他面無表情,繼續往前走,雙手推開窗戶。
猛然間,他抬手遮眼,被外間的日光刺得無法直視。
「你醒了?」
我從床上爬起來,過去打開殿門。
不過片刻,宮人們走進來,打開各處門窗,將燭臺也搬了下去。
殿內重回明亮。
李玄歌隔著進出的宮人,面無表情地看我:
「你對我,用這種手段?」
「於身體無礙。」
我繞到書架之後,抽出明黃卷軸,遞給了他:
「江山和美人,你選美人,若是美人要選江山,你呢?」
李玄歌打開一看,微微挑眉看向我:
「封後聖旨,這是什麼,招安?」
他隨手把聖旨扔回我懷裡。
「不是招安,是踐諾。你說過,你若稱帝,封我為後。如今我能稱帝,自然也封你為後。」
李玄歌道:「我沒騙你,可你騙了我。就算你扣押這五千人,就算你偷襲這五萬人,我父親也會繼續往京城派軍,沒用的。」
我走到殿外,憑欄遠眺,望進萬裡秋色,神色倨傲。
「那就打啊,和他打,同他爭——」
我張開雙手,讓他好好看我,一字一句道:
「李玄歌,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是趙家人,承的是趙家江山,身後是趙氏宗親,背後是盛國公府。我是皇室正統,你父親是犯上作亂。朕不平叛反賊,難道要拱手相讓?」
我長籲了一口氣,抬頭望向遠處:
「勝負不論,快的話,打上三五個月,慢的話,打上七八十年。」
我轉頭看李玄歌,把聖旨再次遞給他:
「你給我當三五個月的皇後,不好嗎?」
他移開眼去:
「我接了你的旨,我父親何以自處?」
我把聖旨送到他眼下:
「我就封他當國丈。」
李玄歌定在原地,微微垂眸,眸光寸寸沉了下去。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接時,我剛要收回手,他猛地奪過卷軸,用力攥在手心裡,手背過於用力,青筋微微跳動。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一字一句道:「明問秋,你簡直欺我如侮狗。」
他罵完我以後,拿著聖旨就走了,低頭邊往前走邊展開,看得仔細多了,還不小心撞到了李牧。
李牧快步走到我身邊:
「主子,你這是和他說了,李家的家眷都被我們握在手裡?」
我抿唇,搖了搖頭:
「沒用得上這一手,別告訴他。」
李牧略有驚異地看我:
「希望他娘也不和他告狀。」
我沉默半晌:「他知道也無妨。」
李牧忍不住嘆出一口氣:
「主子為此多番籌備,嚴陣以待,沒想到他是最好擺平的。」
我抬腳往回走:
「可以換個稱呼了。」
李牧愣了愣,後退兩步,雙手相覆,恭敬地跪伏在地:
「陛下萬歲。」
21
一月後,我登基稱帝。
冊封李玄歌為皇後,尊盛國公楊劭為如太上皇,封明望春為大長公主,明聞夏為長公主,追封盛國公女楊蘅為順婉公主。
我尊李玄歌的父親李贊為國丈,他直接就被氣得臥病了,連寫幾十封信罵李玄歌。
李玄歌在回信裡勸他:
【此女天命所歸,幸為兒所迷,汝兒孫亦可恩澤帝位,皆吾之功也。汝不感則已,猶咎於吾,屈矣。】
我聽聞李贊病了,就把李牧派到北疆,替他分分擔子。
賢王趙明承專程回了趟燕陵,和賢王妃明望春和離。
「我長溺於朝堂政事,波詭雲譎,與君非良配。」
大姐也平靜地接受了。
當初她會嫁給賢王,起因是父親的計劃,後來也不過是四選一,選了個善人而已。
明望春留在燕陵帶發靜修。
二姐已經完全養好了,被我接回了宮中。
我帶她去見了仇人太子。
趙澈被幽禁於東宮。
他靜靜坐在屋內,無神地盯著窗縫。
偶有麻雀輕輕掠過,他的眼神才有波動,呆滯地輕聲笑了出來。
明聞夏看到這一幕,冷笑了起來:
「殿下,自私殘酷,淪落至此,真是大快人心。」
趙澈聽到她的聲音,身體僵硬地轉向門口,抬眼看她,毫不在意:
「廢物,隻幫得了我這麼點忙。」
二姐眼神憤恨,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頭看我:
「不要給他吃食,每日隻一碗米糠,我要他每天餓著活下去。」
我讓人照做。
反正我隻答應過趙澈,要保他一條命。
明聞夏平靜地望著他:
「殿下,當年賑災時躲過的餓,下半輩子可都要補上了。」
趙澈扯了扯唇,偏過頭去,不再言語。
我將那支鳳尾金釵放到了桌上:
「先皇後的遺物,物歸原主。」
趙澈盯著那鳳釵出神,突然搶奪過去,用力攥進了手心:
「她人呢?她還活著嗎?」
我無比平靜地看他:
「死了。」
「你……你……」他死死地盯著我,嘴唇發白,抑制不住地顫抖。「孩子沒了,她打掉了。她以為李玄歌回來,還能封她當皇後。」
趙澈慢慢低下了頭,雙手衣袖拂過臉龐,留下兩行淡淡的淚痕,扯出悲傷荒誕的笑容:
「她是個蠢的。」
我面無表情地望向他:
「你恐怕不知,我四妹是我在白雲寺下撿來的。她自幼畏寒,膚色冷白,後來我又得知,她心臟奇特,生在咽喉正下。我就是用這根金釵才了結了她。」
我停了停,對上趙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