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劉侍選之間不堪一擊的平靜並不能持續多少時日。
她從神態到肢體動作,最後到生活習慣都一點點在變成第二個我,昨日我們一同去皇後宮裡請安,行禮的姿態角度竟然分毫不差。
饒是我性子好,被人這樣模仿,也是不痛快的。
更不痛快的是芳貴人。
兩個人之間也有齟齬那可有的說,劉侍選體態像我,皇帝能分得清,一些小太監不留神就看錯了,前幾日,劉侍選給皇帝送吃食,小太監一不留神給放了進去,又阻止了欲要進御書房的芳貴人,兩個人沒撞見還好,偏偏芳貴人轉身還沒走幾步,就瞅見劉侍選含羞帶怯地走出來。
葉易微可是貴女出身,她唯一服的也就是自己的姐姐,平日裡見劉侍選,下巴頦能掛樹杈上。
這回卻被比下去了,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狐媚胚子,東施效顰。」葉易微冷笑,聲音可一點沒收斂,周圍人全聽見了。
我眼見著劉侍選僵直一瞬,又恍若沒聽見地繼續往回走。
劉侍選是東施,那我豈不就是西施,西施可是大美人......我思維發散,嘖了一聲,還挺樂。
葉易微耳尖聳動,對我翻著白眼:「你倒是上趕著給自己臉上貼金。」
「貼不貼金也跟你沒關系,自詡國色天香也沒見一個月侍寢一次。」宸妃冷嘲熱諷,就見不慣宮裡還有人比她矜驕,她底氣也足,畢竟是個妃。
「你!」葉易微氣急。
「放肆!你敢指本宮!」宸妃端起架子,斜睨過去,好像馬上就要揚起鞭子甩在人臉上,「就是皇後站這,本宮讓你跪你也得軟著膝蓋受著!這是紫禁城可不是你那國公府!」
兩邊僵持,我一雙手抬起來又放下又抬起來。
這兩個人幹柴碰上烈火,誰摻和誰被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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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貴人給宸妃賠不是,在本宮這兒吵吵嚷嚷成什麼規矩。」皇後及時出來,她精神好了點又出來平事,我立刻找到保護傘,佔據最佳觀眾席位。
一句定乾坤,她對我招招手,讓我跟她進去,留葉易微和宸妃大眼瞪小眼。
皇後扶額:「今天你也看見了,劉侍選鐵了心要學你。」
我坐在皇後宮裡,你一片我一片地剝橘子,遞給皇後時皇後搖搖頭,說太涼。
我不怕涼,全吃了,指尖都泛黃。
「你不生氣嗎?」皇後問,可能也沒見過我這般沒心肝的,「若是皇上去了她那兒......」
「去就去唄。」吃到一個酸橘子,酸得我牙疼,嘴裡跟吐豆子一樣往外蹦話,打斷了皇後的話,「我生氣了她也會繼續學,本就借與我相似的由頭進了宮,嘗到甜頭怎麼停得住呢?如果皇上看中了我這張臉,那天下比我美貌的女子數不勝數,我還不得每天擔驚受怕,真成了妒婦?」
「......」皇後不說話了,久久打量我。
可能宮裡的人都把我當孩子吧,我十四歲進宮,再天真也不是傻,耳濡目染這宮中的明爭暗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自保之道。
宸妃的強勢,秦答應的不起眼,洛常在的跳脫,舒答應的財大氣粗。
還有我的無憂無慮。
「你是明白的。」皇後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頭,「隻是適當地敲打,能讓身邊的人安分不少。」
她給我擦手指,沾了點水,一點黃漬難擦得厲害。
「並不是所有人相處久了就處出真心。」
皇後如是說。
於是當日下午,我去了偏殿。
劉侍選在繡手帕,二龍戲珠的圖案,繡給誰一目了然,她繡工出眾,這一點遠超於我,我的天賦或許都點在樂觀豁達上了。
禮數做完,我沒讓她起身。
我不喜歡繞彎子,這幾年身邊也沒有讓我繞彎子的人。
「如若你一直學本宮,你永遠得不了寵,因為這宮裡隻能有一個秦桔,就算是臉,皇上也隻會看一個秦桔。」
她抬起頭,盯著我。
我不言語,轉身離開了,嘭地木門關上,我對身邊的宮人說,如果皇上來,我不想看到劉侍選再巴巴地出來。
宮人們第一次見我這般嚴肅,像個大人一般,竟然都噤若寒蟬,一個勁地點頭。
62
我身邊的宮人都是皇帝挑選的,那我的一舉一動自然被如實上報給皇帝。
「聽說你今個兒發了好大的火?」
李君闊今夜來了我這兒,我倆對弈,他技術高我臭棋簍子,因此他都不必認真,隻挑著眉打擾我凝神思考。
「是因為小德子放她進了養心殿?我一眼看出她不是你便轟她出去,那碗燕窩全給周祿全吃了。」
周祿全這太監伙食比我還好,天天有人孝敬吃的。
李君闊小時候被下過毒,不輕易吃旁人送的食物,那些東西大多進了大太監的腹中,這些年周祿全也算是負重前行,肚子一日比一日圓。
但......堂堂皇帝需要向我解釋那麼多,我胸口蹚過一絲暖流。
「那我下回給你做燕窩湯。」
我誇獎他,但對面的反應不太美妙,或許是回憶起我的燒鵝,李君闊的面部微微扭曲。
我假裝沒看見,沉浸在做廚娘的美夢中,終於落了一子,李君闊似乎不用思考,立即落子堵住了我全部的去路。
我哽住,咬緊下唇,手指輕顫,幾次想掀棋盤走人。
「她老盯著我,煩得慌。」我一攤手,掌心的黑子散落在玉盒裡,噼啪作響,我耍賴,「不玩了!逸郎真小氣,也不讓讓我。」
他滿眼笑意地望向我:「怎麼讓呢,教了快四年一點長進沒有。」
他說完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那深邃的五官逐漸在我瞳孔裡放大......
突然,門口傳來周祿全的喊聲。
「皇上,不好了,太後娘娘吐血了!」
大家伙兒都趕到太後宮裡,太後面色如紙,氣若遊絲,床榻邊的小痰盂中紅彤彤的血絲在漂。
太醫急得冒汗,因為根本診斷不出毛病。
但是太後的狀態好像差一步就要去了,沒毛病就成了最大的毛病。
李君闊不怒自威,冰冷的眼神往太醫、宮人身上掃過,像是要把人凍結實後直接埋了。
「查。」他隻說一個字。
太後大病,無藥可醫,驚動了欽天監,求人不得,順便求起了神。
我離痰盂近,視線範圍內也隻有這麼個玩意,瞧著駭人的血水,我心重重一跳,總覺得不安。
欽天監趕來,神神叨叨念了幾句。
「回皇上,太後娘娘的病並非自身抱恙,而是受了巫蠱之術的襲擾,侵害了玉體,要治病得找到巫術根源。」
李君闊抬眉,眼神落在欽天監身上,黑沉沉的,他沉聲字字擲地有聲:「你的意思是,宮裡有人用巫術害太後?」
查,這必然是要查的。
整個紫荊城被翻個底朝天,窗外晨曦初露,太後似乎睡了過去,屋裡的人各個臉上掛著烏青,大家都在等搜查的結果。
門驟然被推開,打破寧靜。
「回皇上,奴才......奴才在慶嬪的墻角磚縫裡搜到......搜到一個符,上頭寫著太後的名字。」
我瞬間清醒了......
63
距離巫蠱一事發酵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月裡,我被禁足在寢宮,雖然吃食供給沒有克扣,但宮裡的人明顯懈怠了許多。
符咒被法師銷毀後,太後一日便大病初愈,著實神奇,如果不是我根本不信鬼神,也要自我懷疑起來。
清者自清,這種骨氣在宮裡沒有什麼用。
我當場執拗地望向太後喊冤,可太後根本不理睬我,反而問我是不是對她有怨氣,因為她把劉侍選搬去我宮裡。
我想說,不至於,這點小事就生氣,我還能活到雙十年華嗎?
但看著太後氣急敗壞到不見病痛的樣子,我自知辯解無用。
李君闊沒有給我釘上巫咒太後的罪名,隻說必須發了好大一通火要徹查此事,因為太後纏綿病榻,需要給她交代,隻能委屈我找禁足三月。
這也算最好的結果了?
相比過去那些犯了一點事兒就生死難料的人來說。
搜查一事弄得宮裡人人自危,李君闊極力想找出不是我的證據,但好巧不巧,我宮裡那個喜歡碎嘴子,曾經跟我說芳貴人小話的宮女,「一不小心」抖落出曾親眼看到我在符咒上按血印的畫面。
我傻了,她親眼是哪個親,哪隻眼?
然而這一句話就跟蛇的七寸,狐貍的尾巴一般,被太後揪著不放。
於是乎,我的威名從妒婦升級為毒婦。
隔著窗紗,在影影綽綽的燭燈下,我額頭貼著窗楞,問站在門外的李君闊:「你信我嗎?」
他說信。
我笑了笑:「那就好。」
隔天,在太後的力薦下,芳貴人終於真正地成為芳貴人,然後是舒答應,最後隔了七天,劉侍選丁零咣啷被抬了出去。
大選的餘韻似乎持續到了今天。
這背後有太後多少推波助瀾,我也不想細究。
在劉侍選被抬出去時,我遣開宮人,自己與自己對弈了兩個時辰。
心裡說不上難過,更多是木然,還有種微妙的悲哀。
後宮啊,李君闊在後宮也要被制衡著,不能真正地隨心所欲。
太後是一頂一公正的人,當年我入宮許久未曾侍寢,她就為我在皇帝面前美言一句。
但是正因為一句美言,讓我成了這宮裡最不公正的存在。
她歷經數十年的後宮爾虞我詐,是不能理解這種存在的。
所以她不喜歡我。
溫瑾敲了敲門,柔聲提醒我:「娘娘,該睡了。」
我讓溫瑾進來,指間落下一個白子,成功贏了自己。
「那符是你放的吧。」
這不是懷疑,而是篤定。
溫瑾面色一凝,似乎扭曲了一瞬,但我沒看清,也不大想看。
「娘娘您在說什麼?」
「你是太後的人?」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宮鬥,還沒有練就眼神殺,所以直球詢問有點傻。
以前宮裡人欺負我,李君闊幫我調換了一批宮人,她們奉命於君王,不會加害於我。
但是也有一些體貼的宮人留了下來。
比如溫瑾,比如那個碎嘴子小宮女。
小宮女是溫瑾主張留下來的,我那個時候年紀輕,才入宮自然依賴溫瑾這個溫柔識大體又處處照顧我的掌事姑姑。
她說小宮女活潑可愛留下來解悶也好。
所以雖然我對小宮女沒有什麼印象,但也留下了她。
而我是今年真正意義上的盛寵,新搬入這個寢宮,溫瑾曾對我說過,她早年服侍過一個太妃,就在這個寢宮當過職。
她對這裡,可太熟悉了。
更何況符咒藏於我床榻附近,能接近者挨個排除下來,那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成了真相。
「哎,我以為你是真疼我的。」
我輕飄飄地落下這句話,轉身一個人放下了帳簾。
簾帳合上的剎那,我瞅見溫瑾發紅的眼圈和濕潤的眼睛。
她......或許真的疼愛過我吧。
隻是沒什麼是永遠的。
64
溫瑾去找皇帝坦白罪行。
不算坦白?她把主謀換成了劉侍選。
劉侍選人在寢宮坐,鍋從天上來,一路跌撞號哭去找李君闊陳情,卻被周祿全攔在殿外。
結案了,我被證明是清白的。
但結案十分匆忙,李君闊甚至沒有細究,真相並不重要,隻需要達到大家都想要的結果就行。
即便犧牲一個無辜的人。
溫瑾在被處刑前,說有愧於我,想要來找我磕頭,我同意了。
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屋裡,溫瑾滿身傷痕,蓬頭垢面地像個受盡折磨的叫花子,哪兒有以前端莊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