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叔父不是開疆的那塊兒料,也不是守土的那塊兒,她甚至有過最差的預想,可能有一天,大周會分崩離析,但是親眼見證這塊土地比她所預想的還要崩潰,她心裡還是一顫。
一股寒意從肺腑一直遊走到天靈蓋,甚至令她渾身發抖,喘不上氣。
她真的挺難受的,她阿耶死在戰場上了,而他所守衛的這塊兒土地,在他死後不到十年成了碎片。
那他死是為了什麼?他死的有什麼意義?既然結局都是這樣了,他為什麼不能好好活著呢?他若是自私一點點,做個高居廟堂的泥胎皇帝,或許長命百歲。
她低著頭,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太偏激太自私了。
誰又能預料到大周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呢?又不是神仙。她阿耶做的是對的,她阿耶是個英雄。阿耶不會後悔他所做的一切決定,他說,他從決定站上戰場的那一刻,就從來沒打算活著。
但隻要他活著一日,大周的邊境便安寧一日,大周的女子,也不用去和親,大周的每一分錢,都不會以納貢的方式流入別的國家,他做的很棒,真的特別棒!
但她現在真的好難受。
眼淚落在輿圖上,氤氲開了墨漬,模糊一片。
衛澧看著掉上眼淚的輿圖,心裡莫名有點兒噎,“趙羲姮……”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順和帝連帶著他那兩個兒子,哪一個都不是個當皇帝的好材料,而其中那些造反的藩王,大部分都是世襲盤踞的,根基深厚。
趙星列在的時候,壓得住藩王,甚至狂傲的覺得並不足為懼,但不是所有皇帝都是趙星列。
趙羲姮沒抬頭,隻是小聲說,“我想我阿耶了。”
她有點兒小聰明,但這點兒小聰明自保行,再多就不能了,她看著這樣的地圖,覺得很無力。
她在平州安逸了幾個月,甚至都快忘了,外面到底是怎樣混亂了。
趙羲姮從小沒什麼大志,趙星列也沒強迫她必須成為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公主,一切由著她高興就好。她現在頭一次想,若是當初她勤練武藝,學習治國,是不是還能抗一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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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圖一分崩,就肯定又要打仗,一打仗,就又要死人。可死的人不是對外開疆守土,是大周內部窩裡鬥。如果諸侯中有個有明君之象的還好,如果沒有,那便是無休止的戰爭。
衛澧沉默了一會兒,語調高昂,“沒事兒,我還有口氣兒,你就死不了。”
按這樣繼續發展下去,趙羲姮這個亡國公主,大概是當的妥妥的了。
趙羲姮現在不需要人安慰,所有的安慰都是無用的,如果衛澧說,“沒事,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趙羲姮會有種沉在水底下,沒人拉她一把的無力感。
但衛澧用很輕快的語氣說,“沒事兒,隻要我還有口氣兒,你就死不了。”
她便像是被人從水裡撈出來了一樣。
衛澧也就這點好了,他說話從來不說虛的,都是踏踏實實的。
趙羲姮這時候,想同他多說幾句話了,她擦擦眼淚,難得矯情點兒,“可是會打仗,會死人。”
“哦。”衛澧點頭,“可是大周在成為大周之前,也是打仗死人才把疆土合並的。我昨晚看《三國志》,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祖宗已經立國快一百年了,你叔他不行,就隻能順應規律了。”
“可是誰會成為新的一統天下的霸主?他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趙羲姮說了點兒自己都覺得沒用的話。
衛澧這個沒法回答她,他順嘴禿嚕出去,“反正不能是你那倆表哥。”
雖然趙羲姮知道這個事實,但衛澧這麼直言不諱說出來,她還是有點兒堵得慌,她轉過身去,“那我不跟你說話了。”
衛澧這次沒嘴欠,“那你睡會兒?”
“睡不著?”
“那你出去玩?”他說出來就後悔了,出去玩什麼玩,他不說把她關一輩子來著嘛。
“不去,外面冷,暖和時候滿地都是泥水,沾裙子上不好看。”趙羲姮道,她看完了輿圖,心裡就是不舒服。
當初把小桃送走的時候,她尋思她叔早晚守不住國土,還跟小桃說呢,“你若見著有明君之象的,傳信給我安安心。”
才不到半年,一語成谶。
她跟她阿耶有時候還挺像的,就一張嘴靈,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趙羲姮其實並不在意那高居廟堂上的到底是不是趙家的人,她隻是希望將來一統四海的,能和她阿耶一樣,是個好天子。
她斜眼瞥了瞥衛澧,但很顯然,這個人肯定不是衛澧,雖然他佔據的平州挺大的。
“主公,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趙羲姮抱著軟枕問他。
如今的局勢,是你不打別人,別人就要來打你了,按照衛澧這個狗脾氣,將來沒哪個皇帝能容得下他。
他要是不爭,估摸著就得被別人打死,他要是爭,但實際上他在趙羲姮心裡還不是個好的君主人選。
衛澧還在想,趙羲姮原來一直不願意出門,就這點兒原因,冷不丁被她一問,還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闲闲往後一倚,漫不經心道,“我懶得打仗,就等死唄,誰殺了我誰算。”
趙羲姮鼓了鼓腮幫子,就不該問他,老狗比,死了拉倒。
隻聽見衛澧隨後又道,“當然,我臨死之前得先把你掐死,咱倆生同衾死同穴,不能跑了你。”
趙羲姮渾身一顫,打量他神色,說得十分認真,不似作偽。
淦,虧她還覺得衛澧挺靠譜。
衛澧別等著人來殺他了,他現在立馬暴斃吧。
趙羲姮躺在小榻上翻了個身,裝作睡覺,不理他了。要是衛澧真有臨死的一天,她肯定先爬牆跑,不跑等衛澧掐死她?
得了,她現在名義上的娘家分崩離析,快成亡國公主了,衛澧這狗比將來肯定更隨便搓揉她了,說不定明天就娶十個八個小老婆氣她。
趙羲姮想著想著真就睡著了,醒來時候,衛澧已經不在。
侍女拿了個小口袋給她,“夫人,主公臨走前留給您的。”
趙羲姮掂了掂,裡頭窸窸窣窣的,像是裝了大米。
她打開一看,是一包種子。
趙羲姮抬頭,“???”
衛澧這是什麼意思?
她扒拉扒拉,這裡頭種子也不一樣,有玉米的,有花生的,還有些不認識的。
一個個晶瑩飽滿,圓潤非常。
“主公說您若是闲著沒事兒,院子裡給您開了塊兒地,就去種地,種子裡頭有苞米、茄子、辣椒、還有棒槌的。”
“啥?啥棒槌?”趙羲姮坐直身子。
“就是人參。”
趙羲姮眉一皺,別的她都聽過,人參?種人參?衛澧是看她快亡國了,讓她種參賣來償還她前一陣花的錢?
她還沒成亡國公主呢,衛澧就敢指使她去種地,她要真成亡國公主了,衛澧還不得把她當丫鬟使喚?
她沒等到衛澧娶十個八個小老婆氣她,而是等到了衛澧讓她種地。
更生氣了!
男人啊,一張嘴就是騙人的!前幾個月跟鬼迷心竅了似的說,“我會對你好。”“隨便買。”現在本性暴露了!我呸!
她把裝種子的袋子往小幾上一扔,不去!
在榻上滾了幾圈兒,她抬頭問,“人參能種出來?”
侍女搖搖頭,“看運氣。”一般是種不出來的。
她沒打擊趙羲姮,種人參不是把種子撒下就行,一般參農種參是買提前培育好的參苗,夫人金尊玉貴的,連苞米估計都沒種過,一上來就這麼難的讓她種人參,恐怕太為難了。
趙羲姮看侍女的眼神,也知道大概率是種不出來,但是人一般都是賤皮子,趙羲姮不覺得自己例外。
“不行,我得研究研究。”她把種子撿起來了。
第40章 吻戲真難寫
趙羲姮將妝奁臺上的東西推開一部分,將種子全都倒在妝奁臺上,然後一份一份分揀出來,然後用裝口脂的盒子一份一份裝好。
其中紅彤彤的,像是紅豆一樣的種子就是人參種子。
“你們會種嗎?”她問那些侍女,侍女們紛紛搖頭。
別的還行,但人參她們真不行。
像苞米茄子、辣椒之類的,是家家戶戶都種的,但人參卻不是,整個平州也就幾個地方有參農種植人參,不鹹倒是算一個。
“那你們去藏書閣,找些關於種植的書籍來。”趙羲姮吩咐她們去,她拿了自己的信物給她們作為憑證。
既然想要種參,就不能光憑著一股莽勁兒隨手種了,那不是糟蹋東西嗎,回頭什麼都種不出來,還白費力氣。
藏書閣中大多都是兵法、詩詞、遊記等,像這等關於農業的書倒是不常見,畢竟原本的鎮北王他也不種地,也並不關心平州的農業,隻一心撲在享樂上。
侍女找了半天,也才隻找到了七八本,其中關於人參種植的,更是寥寥無幾,書面封皮锃新,一看就是沒有人翻閱過。
趙羲姮闲著也是闲著,有些事兒越想越鬧心,幹脆一心撲在人參的種植上,去研究書籍。
“夫人,成衣鋪的掌櫃說這個月上了新的料子,特意拿來跟您瞧瞧,若您有看中的,就拿來裁衣裳。”侍女撩起簾子,小聲站在趙羲姮身邊回稟。
“不了,讓他走吧。”趙羲姮頭也沒抬。
她衣裳前幾個月做的,還夠用,做多了回頭長個兒的話又要浪費了。
自打前幾個月她一擲千金,山下那些掌櫃但凡有了什麼新貨都要遣人送上來問她要不要。
衛澧那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偶爾撒兩次得了,天天往外撒她心疼錢。
“是。”侍女打了簾子走出去要將人送走。
趙羲姮忽然叫住她,“等等。”
“你去將主公櫃子裡那身白色的衣裳取出來。”
衛澧所有衣裳裡也就一身白的,是趙羲姮前幾個月讓人幫他做的,他穿著不搭,便也沒怎麼上身。
“讓人照著這身衣裳的長,肩寬多做出來兩寸。撿些黑的紅的布料來做,做五身。”趙羲姮囑咐下去。
上次看他穿著肩那兒就有點兒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