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澧把目光移向陳若江手裡捧著的那堆金子,然後盯著陳若江的眼睛看。
“放回來。”衛澧指節敲敲桌面,揚揚下巴對他道。
陳若江快哭了,辛辛苦苦一年,本以為能有什麼年末獎勵,結果被要回去了,真難受。
衛澧把案幾上裝印章的盒子空出來,將金子和紙條一起放進去。
然後從腰上隨手摸了個玉佩扔進陳若江懷裡,“這個跟你換。”
陳若江摸了摸玉佩的質地,又高興起來,這玩意可比黃金值錢。
趙羲姮等了兩天,衛澧還是沒回來,她心想:得了,衛澧是真生氣離家出走了。他這氣性來得挺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消。
她鋪開筆墨,提筆開始給衛澧寫信。
寫點兒什麼呢?好像也沒啥可寫的。
她猛然想起來自己父母互通的書信,雖然什麼實質性內容都沒有,但就是能洋洋灑灑寫好幾張酸話,趙羲姮有了靈感,把袖子挽起。
“來,狗蛋兒。”趙羲姮把貓叫來。
“認識到錯了沒有?”
狗蛋兒喵喵兩聲低頭,這幾天趙羲姮對它冷漠多了,還給它剪爪子,它就算再硬氣現在也得服軟。
好,趙羲姮抬筆寫,“主公,狗蛋兒說它知道錯了,它以後再也不撓人了,真誠的給你道歉。我也知道錯了,主公你被抓傷我真的好心疼好難過,我把狗蛋兒爪子剪了,等主公回來檢查。”
寫完後,趙羲姮被自己酸的打了個寒戰。但還是摁著狗蛋兒的爪子在墨汁裡按了一下,然後在信紙上印了個小爪印。
然後繼續寫,衛澧不在,她吃不好睡不好,就連北風都顯得更加蕭瑟些了。
Advertisement
趙羲姮寫完這些話,頭皮都被自己酸的發麻,手都抖了,看也不敢再看,飛快把信塞進信封裡,然後用火漆封好,讓人送去給衛澧。
這要是還不行,不能讓他解氣,那自己也沒別的法子了,衛澧隻能愛生氣生氣,在外頭待著了。
趙羲姮拉開炕頭的抽屜,看著裡頭躺著的一排排鑰匙,都掏出來數了一遍。
太苦惱了,衛澧要是這輩子都不回來,那她不就提前過上了富貴小寡婦的日子?這麼多庫房鑰匙,裡頭的錢花都花不完,真是太令人苦惱了。
趙羲姮也就是想想,他明白做富婆小寡婦這種好事兒還落不到她這個運氣差到極點的人身上。
冀州華尚樂已經急的焦頭爛額,衛澧問他要兩座金礦的產出,他雖然心疼,但還是咬咬牙應了。
王之遙跟劉渙真在他家門口打起來了,那他損失的可不止兩座金礦。
真就是倒霉,偏偏要他這個除了錢一無所有的人夾在這兩個大州之間。
有人向衛澧獻計,勸他直接如往常鎮北王一般,直接派使臣威逼利誘,讓兩方撤兵。
衛澧覺得這法子挺莽還挺蠢的,他得多大個臉才能讓人家兩家撤兵,於是沒採納。
他帶人到了青州的後方,陳兵布陣,做出了欲要進攻的架勢。
王之遙在前方枕戈待旦,後面衛澧帶人虎視眈眈,他氣得咬牙切齒,再三傳信讓衛澧撤兵,衛澧不動如山,也不回信,甚至做出了進攻的勢態。
若是放在原本鎮北王身上,王之遙都能篤定他不會趁自己同劉渙開戰的時候偷襲自家,鎮北王那老家伙要臉要名聲,幹什麼都得端出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衛澧跟個瘋狗一樣,前一陣不還是才搶了高句麗的兩郡糧草?這麼一看,他啥事兒都做得出來。
衛澧在青州後方等得著急了,陳若江同他說,現在已經正月初三了,正月初五按照習俗來說,是要送年的,也就意味著年已經過去了。
他按捺不住,在青州後方的一間倉庫點了火,王之遙當場放棄了和劉渙的針鋒相對,帶了人馬回青州後方,結果衛澧的人馬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王之遙一撤兵,這仗自然打不起來,劉渙也跟著撤兵了。
華尚樂松了口氣,連忙將金子一車車送往平州。
王之遙這才回過味兒,衛澧這是圍魏救趙,他壓根兒就沒想動青州,不過是冀州許了他好處讓他來解困的。
“主公,共兩百箱黃金,已經檢查完畢。”
衛澧看著蒙蒙亮的天,微微眯了眯眼,還好,還來得及,“一同押送到不鹹。”
“主公,您的信件!”還不待啟程,便有信官快馬加鞭送信來。他背後兩張旗幟,一張引著平州徽印,一張印著不鹹城徽印,可見信件是從不鹹傳來的。
衛澧接過信,對著火把看了看,落款是趙羲姮的名字。
他看看四周,那些站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將軍們,有的是在接風宴上抱怨妻子兇惡的。
“咳……”衛澧咳嗽了兩聲,聲量放高了點兒,衝著陳若江道,“公主又寫信來催我快些回家了,她們女人家就是麻煩,自己在家害怕,非要我回去陪著,我每天哪有空陪她兒女情長磨磨唧唧的。”
大概是寒風刺骨,那些將軍們臉上的表情更加木然了,幾乎要快裂開。
陳若江一雙死魚眼,看著衛澧。
好家伙,他主公可真不得了,信還沒拆呢都知道裡頭寫的啥了。
衛澧三下兩下將信看完,然後揣進懷裡,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往不鹹趕。
正月初四,亥時的梆子剛剛敲響,趙羲姮已經窩在被窩裡睡得很熟。
門咯吱一聲響了,燭光搖曳,衛澧帶著滿身的寒氣和霜雪從外進來,他眼睫上都上了白霜,一進到溫暖的房間便簌簌化成水落下來。
狗蛋兒一個激靈從炕上坐起來,看見他也不敢兇了,溫順的湊過去衝他喵喵叫兩聲,然後伸出爪子給他看,表示自己已經剪完指甲了。
衛澧哪有空管這小東西,把它拍開,從懷裡拿出兩把庫房的鑰匙。
他站在趙羲姮身邊兒,心情很急切,也顧不得換衣裳和洗漱,將鑰匙放在她枕頭下。
看了一會,覺得不妥當,於是將她放在臉頰邊兒上的手掌掰開,把兩枚鑰匙放在她手掌裡,然後合上,拿著她的手塞進被子裡去。
趙羲姮一向好覺,半點兒沒被吵醒。
衛澧洗漱完回來,掀開趙羲姮的被子,檢查那兩枚鑰匙是不是還在她手中,見她還緊緊捏著,於是展出笑來。
“新歲安康,趙羲姮。”他輕輕說。
第33章 一更
趙羲姮爬起來的時候,天已近晌午,入眼是濃白的窗紙,上了層清霜,白的晃人眼球。平州冬日常陰天,白晝又格外短,總教人分不清晝夜,有種驟忽一日就能過去的錯覺。
她抬起手臂,捂了捂眼睛,去適應這光亮。
她覺得這樣頹靡的日子再過下去不行了。
人命本就短暫,若是壽終正寢,長的百八十年,短的不過五六十載,這樣荒廢下去要不得。
生命在於折騰,得做點兒有意義的事情。
趙羲姮也不打算在炕上賴著了,翻了個身準備起床。
結果就看見衛澧安安靜靜睡在一邊兒,額角幾縷墨黑的發絲垂在眼皮上,吐息間發絲被吹的一鼓一鼓的。
他下巴尖削,皮膚蒼白,臉頰上沒什麼肉,骨骼感十分明顯,濃黑的眉飛揚出一道跋扈的痕跡。
平心而論,乖乖巧巧睡著的樣子,是很好看的。
不過他怎麼回來了?氣消了,是見著她寫的信氣消了,還是沒見著她的信,自己氣消了就回來了?
趙羲姮猜測著,大抵是不生氣了,若真還是生氣,想必半夜回來的時候,就不會安安靜靜沒吵醒她了。
衛澧額角的發絲又往下滑了滑,險些貼在他嘴角上,趙羲姮瞧著不得勁兒,抬手替他撥了撥,把發絲撥到耳後去。
她一回神,正對上衛澧那雙漆黑的眸子,黑的宛如最好的黑曜石,眼白處卻布滿了血絲,一看便是沒休息好。衛澧眼神中沒什麼情緒,甚至顯得有些木然。
趙羲姮覺得,估計是自己吵他睡覺了,他生氣了,連忙拍拍他的後背,輕聲哄道,“睡吧睡吧。”
衛澧又將眼睛閉上,趙羲姮輕輕翻了個身,聽見衛澧不滿的出聲,嗓音嘶啞,“你別動。”大概是嫌她出聲,擾著他睡覺了。
狗精神狗精神,說得就是衛澧,趙羲姮躺在被子裡不敢動,怕再動一下又吵到他睡覺,他太容易被吵醒了。
昨晚也不知道從哪兒回來的,累成這死樣兒。
趙羲姮在被褥裡摸了摸,摸到兩塊兒溫熱的東西,她皺眉,將兩塊兒東西掏出來一看,正是兩把黃銅鑰匙,有她手掌那麼大,與炕邊兒抽屜裡的那堆鑰匙一樣。
也不知道是哪個庫房的鑰匙,趙羲姮記得她昨日數鑰匙的時候不曾落收起來啊?她更不會抱著兩把鑰匙睡覺,這又是哪兒來的?
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目光瞥向衛澧,該不會是他半夜帶回來的吧?那好端端怎麼跑進她被窩了?
算了算了,有話等人醒了再說罷。
她悄悄將手臂縮回被窩裡,看著衛澧睡覺。
小桃自離了趙羲姮,便一路往東南走,出了平州往雍州方向去。
她人生地不熟,常年在深宮中,就連晉陽都不清楚,更何況這天高地廣的,日日都在擔驚受怕。
但念著趙羲姮囑託她去投奔謝家,還是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趕路。
怕人見色起意,於是將臉抹黑了,當做個男子打扮。好在錢財夠用,一路上倒也沒凍著餓著,還算順利進了雍州陵城。
直到見著了謝家大門的牌匾,這才卸下包袱,樂極生悲的哭了起來。
她回顧從十一月到如今的種種,不由得悲上心頭,哭得越發淋漓,上前去撲謝家的大門。
謝家自大周立國起便在,雖一直不溫不火 ,卻實打實是個百年旺族,鍾鳴鼎食之家,在陵城頗有威信。
自謝家家主同上一任皇帝趙星列並肩作戰,互相引為知己,且將唯一的女兒同謝青鬱定下親事,謝家更如烈火烹油一般;但後來趙星列死後,新帝大肆打壓趙星列舊部,謝家急流勇退,近些年倒是沒了什麼風聲。
小桃往門上一撲,哭得震天響,謝家門房連忙出來查看。
細細打量後,發現是個女娃,將她扶起來,往她手裡塞了把銅子兒,“小丫頭,這不是你要飯的地方,去別處要吧。大過年的不容易,拿著去買點兒熱乎的。”
小桃抱著門房的腿哭,“我不是來討飯的,我是敬城公主的侍女,是奉公主的命來投奔的。”將趙羲姮給她的信物遞過去。
趙羲姮與謝青鬱的婚事,但凡是謝家有點兒年頭的老人都知道,門房一聽,連忙將人帶進去,接了信物道,“你在此處等等,我回稟家主後再說。”
趙羲姮給小桃的玉佩,正是當年定親時候相互交換的信物。
謝家家主連忙教人將小桃帶過來。
玉佩被人接過去後,小桃褪去了剛開始激動,心中滿是忐忑。
雖說先帝與謝家家主是兄弟情深,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謝家又接連遭受新帝打壓,這點兒感情也不知道消磨到什麼地步了,若是不但不念舊情,反倒將她殺人滅口那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