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像差錢的?”衛澧彈彈衣角上的浮雪。
當初鎮北王派他巡守長白山,那座行宮是他看著一點一點建起來的,恢弘華貴,處處都是昂貴的金絲楠木和漢白玉磚。
他嫌麻煩,總覺得原來的小屋子睡得安穩,但這頭死了那麼多人,趙羲姮膽子小,若是跟著他一並在這邊兒,估計要天天對著他哭,來年開春一化雪,她瞧著滿地的紅水估計得嚇死。
他若要當鳏夫,也得等他臨死前,親手殺了趙羲姮,而不是任由她被嚇死。
“那邊先收拾出來個院子,能住人就成,東西隨後慢慢填。”衛澧眼梢看著陳若楠匆匆從井裡打了桶水,又匆匆進了屋子。
“公主盥洗。”陳若楠將水放在爐子上燒熱,然後盛出來給趙羲姮洗臉刷牙用,語氣還算別別扭扭的。
屋子裡溫度上來了,趙羲姮穿上衣服,高高興興過去,隻是腿麻又有點兒疼。離得近了,陳若楠才發現趙羲姮嘴角破了一塊兒,而且走路還打飄兒,不由得想歪了,她的眼淚積蓄在眼眶中。
嗚嗚嗚,這個公主是情敵啊!
主公還親她,都給嘴親禿嚕皮兒了!還,還……
陳若楠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隱隱傳出來的哭聲,令衛澧額頭青筋忍不住亂跳。
哭什麼?
真是要氣死他了!
他將趙羲姮留在身邊,是看她不高興,看她哭的,怎麼還把別人弄哭了?真晦氣。
衛澧揉了揉眉心,踢開門進去。
趙羲姮一驚,連忙看向臉色陰沉的衛澧,下意識就把陳若楠從地上提溜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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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他該不會以為是自己把這小娘子弄哭的吧?她當真沒有!
宮裡那些妃子們爭寵的手段層出不窮,裝被推倒就是慣用的伎倆,嚴格說起來,這小娘子是她情敵。
她雖然不喜歡衛澧,巴不得他離自己遠遠兒的,但離得遠遠兒的和被掐死還不一樣。
趙羲姮忽然意識到自己在衛澧面前可是嬌柔無力的菟絲花,她這種行為並不合適,於是連忙松手,陳若楠又咣當一下掉到了地上。
她心裡一麻,陳若楠屁股一麻。
陳副將拉著自己妹妹起來。
“怎麼回事兒?”衛澧問趙羲姮,目光沉沉的。
趙羲姮一時間還答不上來,你要說這小娘子怎麼哭得,她其實也不知道,就好好的,說哭就哭了,她實在沒法解釋。
現在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被算計了。
“就,我也不知道……”趙羲姮擺擺手,甚至已經做好和陳若楠對著飆眼淚的準備。
陳若楠雖然喜歡衛澧,但不是個特損的人,她哭著喊著解釋,“不關公主的事兒,我自己想哭的,不是公主欺負的我。”
趙羲姮努了努嘴,好家伙,你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聽起來這個味兒就不對。
“廢話,我還不知道是你自己哭的?”衛澧沒好氣瞪了陳若楠一眼,拎起趙羲姮的胳膊,“就這細胳膊細腿兒的,能把你這五大三粗的欺負了?”
趙羲姮她膽子小,動不動就被嚇哭了,隻有被別人欺負的份兒,還能欺負別人?
陳若楠的哭泣停了一瞬,忽然哇的一聲嚎出來,抱著自己哥哥的胳膊,快要暈過去。
哪個小姑娘被心上人說五大三粗都不會太開心吧。
趙羲姮暗暗嘖了一聲,太慘了,真是太慘了。
我愛的人不愛我,還嘲諷我。
“趕緊帶著你妹妹走。”衛澧哭得腦袋疼,開始趕人。
副將走到門口,忽然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一件事,頻頻被打岔,他差點兒都忘了。
“主公,青州王之遙與幽州劉渙昨晚在冀州開戰了,冀州華尚樂今早傳信來平州,希望您能給予支援,他願意割三郡作為酬勞。晉陽中,天子得知明安公主被送去高句麗和親,當即中風,如今正是太子監國。”
形式不容樂觀,這大周,眼看著就風雲突變。
“關我什麼事?”
但衛澧對這些事情並不關心,不止是這些事情,即便是他自己的性命,他也像是從來沒珍視過一樣。
青州冀州幽州,正處在平州的下端,平州的正北東南是高句麗,正東與東瀛隔海相望,正西比鄰鮮卑。
趙羲姮若是離開平州,青州冀州幽州是必經之路,如今這三地被拖入戰火中。
她忍不住舔了舔唇,悄悄瞟了一眼衛澧,似乎,她現在隻能躺在平州當個鹹魚,別處也沒得可去了。
對比起來,平州可真安全啊……
衛澧也意識到了,唇角勾了勾,捏住趙羲姮的下巴貼近,“小公主,你沒地方去了。”
趙羲姮心一橫,摟住衛澧的胳膊,“人家哪裡也不想去,就想和主公在一起!”
陳若楠還沒走出去呢,看見兩個人貼得極近,含情脈脈,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哇的一聲又嚎出來了。
她可真是太難受了。
第25章 四舍五入,萬字
趙羲姮猛然一撲,衛澧心髒猛地一跳,像是有把手將他揪住一般,眼皮也跟著跳了跳,沒反應過來,手下意識抓住了衣擺擦了擦。
隨後意識到這個動作顯得太畏瑟,匆忙將手放開,恢復了波瀾不驚的樣子,然後做賊心虛一樣模稜了把趙羲姮的頭發。
趙羲姮往他身邊兒蹭了蹭,對陳若楠的哭泣置而不聞。
雖然小娘子現在哭得挺慘,也挺可憐的,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衛澧這個老狗,但她現在除卻衛澧身邊兒,還真就沒地方去了。甭管衛澧多狗,她現在是不能把人讓出去了,還得好好巴結著。
出了平州,三面是他國,格外看她不順眼的趙明心現在還成了高句麗的王後,鮮卑又與她有殺父之仇,南面又在打仗,東面跨海是東瀛,大冬天的水都結冰了,她就算去東瀛,船也坐不了。
晉陽如今是太子監國,太子也就是趙明心的同母哥哥,與她向來也不怎麼對付,是那種連面子情都不願意給的。
趙羲姮心裡暗暗“呸”了一口,她這個運氣,真是從小衰到大,糟糕透了。
她原本覺得哪兒不比在衛澧身邊兒強?但現在這情況,還真就是哪兒都不比在衛澧身邊兒強。
衛澧現在就是她衣食父母,是她生命健康的保障。至少她現在算是衛澧的媳婦兒,照著衛澧那熊脾氣,不能讓別人欺負她……吧?
趙羲姮猜想。
“別膩歪了,你有什麼想要的就說,別給我整這一套。”趙羲姮越想,抱著衛澧就抱得越緊,衛澧心裡打鼓,戳了一把她的腦門,把人戳開,耳廓微微泛紅。
好在他指甲修剪的整齊,用力也不大,趙羲姮沒覺著疼,但她還是按照慣例在心裡罵衛澧一句狗比。
趙羲姮抬眸,意外發現衛澧的手並不好看,不像她在晉陽所見過的那些養尊處優男子的手那樣修長優雅,也不像他阿耶常年握兵器粗糙的手,雖然粗糙卻也有力。
很大很寬,手指也很長,但骨節粗大,手指也歪曲,並不筆直修長,手心裡處處都是繭子,和他那張漂亮陰鬱的臉極為不符。
趙羲姮目光多停留了一瞬,又覺得總盯著人家的缺點看實在不禮貌,於是把目光轉開了。
衛澧也察覺到趙羲姮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的時間有些長,下意識將手縮回去,目光垂下,投在了趙羲姮的一雙手上。
白嫩修長,像玉雕的一般,十指纖纖,指尖都帶著好看的粉紅色,指甲留出一寸,修剪的美觀圓潤,不長也不短,更顯得手指細長柔軟,如果他握住大概能全包在掌心裡。
總歸就是十分漂亮,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小娘子。
和他的一點也不一樣。
看起來讓人想咬一口嘗嘗滋味兒。
趙羲姮肚子咕嚕叫了一聲,聲音不大,但卻讓她從脖子一直紅到耳朵,她弱弱舉手,“想要吃飯,我好餓啊主公。”
她從昨天早上吃完那一頓之後就沒吃飯了,衛澧這老狗自己不餓也不知道給她找吃的。
若不是她提起來,衛澧都想不到兩個人一天沒進食了,他舔了舔略微幹澀的嘴唇,語氣略微僵硬,“你可真麻煩。”說著把目光從她的手上移開,推門出去。
以往他的衣食住行都是陳若江負責的。
陳若江作為副將,不僅得跟著衛澧東奔子走,還得跟個老媽子似的管他衣食住行,但現在副將被他趕走了,吃東西得靠自己。
衛澧走了,趙羲姮照著他的背影踢了一腳,用口型罵了句老狗比。當她鐵打的不成?想吃個飯就麻煩了?像他這種人,就應該祝他永遠跑媳婦!娶一個跑一個!
趙羲姮罵夠了,然後抱著肩坐在火爐旁的胡床上,餓得腦袋連著胃抽筋兒,這是以往都沒有過的滋味。
她開始反思自己這短短的十五年,前九年,風光無限萬千寵愛。後六年,一年比一年慘,好歹在宮裡的時候就算受冷臉,衣食住行還是齊全的;自打來了平州,跟著衛澧,他分明有錢,但她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挨餓受凍樣樣都齊全了。
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得持續多久。
趙羲姮越想越憋屈,她這幾年,淨能屈能伸去了,快伸縮成王八了。
好好一個公主,日子到底是怎麼混成這樣的?
她阿耶要是還在就好了,她定然是整個大周最幸福的人,順著應有的軌跡,下降到謝家,與那個阿耶給她精挑細選出來的郎君謝青鬱成婚,就算兩個人沒感情,她也不會受苦,謝家還會好好對她。
爐子裡炭火放的並不多,陳若楠來不及添炭就被進來的衛澧打斷了,眼下眼下隻剩下顫顫巍巍的幾簇火苗,看起來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趙羲姮覺得自怨自艾沒啥用,除了煩惱別無所獲,於是揉揉眼睛站起來。生怕炭火熄滅,讓房間再次陷入寒冷,於是拿起火鉗,要往火爐裡添炭。
她還在研究鉗子裡的那塊兒煤往哪兒塞,才能既不傷到那孱弱的火苗,又能讓火苗碰到它然後燃燒起來。
衛澧推門回來,正巧看見她在研究爐子,心漏了一拍,兩三步上前,把火鉗從她手裡奪下來,斥道,“誰讓你動的?燒著你臉我看你哭不哭?”
這小蠢蛋上次讓她熄個爐子都是直接用水澆的,可見並不懂這些事兒。
爐子裡的火經不起挑逗,放進去塊兒煤就能蹿老高,她膽子小手腳又笨,容易燒著自己。
趙羲姮這次被他罵,沒有和往常一樣哭唧唧的跟他說話,反倒是安靜地抱著肚子蹲下去,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衛澧將爐火燒起來,扔進去板慄地瓜和土豆,才意識到她安靜地過分了。
他蹲下,語氣僵硬地碰碰趙羲姮的胳膊,“我弄了吃的,你不是餓了嗎?”
趙羲姮輕微點頭,還是沒說話。
衛澧唇抿成一條直線,心想他管她做什麼?看見她這樣情緒低落,他應該高興才是,於是拍拍衣服站起來。
但他沒笑出來,坐在了一邊兒,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不出來,反倒是心髒像出了問題一樣,針扎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