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澧拍開她的手,極為嫌棄,嘴角弧度卻更大了幾分,帶著點兒戲謔,“沒錢的話,就在這兒做滿了苦力,什麼時候還夠了錢再去不鹹找我。”說著就要上馬走人。
趙羲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那我嫁妝不是都在你那兒嘛,你先墊上,等回頭從嫁妝你拿錢補給你。”
衛澧跨坐在馬上,眉頭一挑,單眼皮下瞳孔漆黑,天生就一股子薄情冷淡,語調卻十分歡快,“什麼你的嫁妝?到我手裡就是我的了。”
趙羲姮恨不得拆了他的皮,這人這不要臉呢?怎的什麼好事兒都歸他?她人歸他嫁妝歸他不算,現在住個店還得她自己當苦力出錢。衛澧都富有一州了,還跟個鐵公雞周扒皮一樣。
她氣得呼吸不暢,幾乎想甩他一巴掌,但理智制止了她,理智告訴她跟衛澧再好好談談。
趙羲姮摸著胸口,心裡默念:
‘莫生氣,,生氣吃虧的是我自己。
氣出病來無人替,我若氣死誰如意,衛澧是狗由他去。’
衛澧滿意看著她氣得臉青一陣紅一陣,馬鞭抽了抽馬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好好幹。”
他說得煞有其事,連老板娘和老板都倒吸一口涼氣,透出幾分驚詫,甚至看向衛澧的眼中有隱隱不屑和憤怒。不管倆人到底啥關系吧,反正霸佔人家小姑娘嫁妝的男人都不是啥好男人。
老板娘一琢磨,忽然覺得這男的臥床這幾天小姑娘高興不是沒有原因的哈。
她抱住趙羲姮義憤填膺道,“既然你不願意帶她走,那她今後就是我閨女了,我指定不能再讓她被人欺負,你這個王八羔子趕緊走!你不疼這麼好的閨女我疼。”
趙羲姮感動之餘,有些替老板娘說出口的話擔心。
果真見衛澧坐在馬上臉色變黑,她心道不好,趕緊拉住衛澧的馬,“那啥,您慢走,我就不送了,我還得刷盤子還債呢,等我還完了,就去不鹹找您。”
衛澧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幾分,趙羲姮覺得自己的話也沒說錯,不都是順著他說得嗎?
“趙羲姮,求人辦事你會不會?”衛澧忽然彎下腰,將手中馬鞭掉了個個兒,用把手那處勾起她的下巴。
Advertisement
馬鞭上的皮革味兒是真難聞,趙羲姮後退了兩步,看向衛澧漆黑的眼睛,略微遲疑的開口,“求……求你?”
雖熱衛澧還是臭著一張臉,但趙羲姮竟然意外能察覺到他的心情似乎轉好了。
她也許,是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掌握財富密碼了?
衛澧將剩下一吊錢扔進老板懷中。
他們尚在愣神,衛澧攬著趙羲姮的腰,把人帶到了馬背上,然後徑直出了驛站的後院。
衛澧微微垂眸,呼吸灑在趙羲姮耳畔,酥酥麻麻的,普通男女做此舉動,必然顯得曖昧極了,但趙羲姮現在顧不得臉紅心跳。
迎面來的寒風正刮著她的臉,蕭瑟萬分,這已經十分令她悲傷,而衛澧在她背後悄悄說,“趙羲姮,你胖了。”
語氣中嫌棄的意味幾乎能漫出來。
趙羲姮細白的手指死死摳住了馬鞍,她頓了頓,面上垮著一張臉,但語氣不同尋常的柔軟,“這幾天主公身受重傷,我每日哭得昏天黑地,體力消耗也大,所以吃得格外多了些,難為主公重傷初愈還要單手把我這個小胖子抱上馬,想必也十分艱難。”
不就是戳心窩子嘛,誰還不會?
衛澧說她胖,她就說衛澧虛!
他要是生氣,自己就哭,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也不知道主公為什麼會這樣誤解她!
她沒胖!就算是長胖了幾斤,也是苗條的,宮裡嬤嬤都說她太瘦了。
衛澧撇撇嘴,戳了一把她的腦袋,“你別以為陰陽怪氣我就聽不出來。”
他忽然將一隻手臂橫在趙羲姮腰間一勒,“還有,這玩意不叫抱,叫提溜,提溜啥意思你懂吧?”
衛澧原本還是想說官話的,但他發現,官話就些時候就是沒有方言能形容貼切體現情緒。
趙羲姮當然懂,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頭,用最天真求知的眼神看著衛澧,“主公,什麼叫提溜呀?”
衛澧昨天親口說的,她平州話半截子咣當,那她聽不懂“提溜”什麼意思很正常。
“提溜就是提溜。”衛澧眼神無波,絲毫沒有停頓的重復了一遍。
“那提溜到底是什麼意思?主公我還是不懂?”你要是懂就給我好好解釋,別糊弄過去。
“滾過去吧,解釋這麼多遍你也聽不懂,沒什麼講的必要了。”衛澧忽然生氣起來,把她的頭擰回去。
趙羲姮在心裡暗笑,衛澧這是解釋不清楚惱羞成怒了。
還沒等她高興多久,衛澧一揚鞭子,馬忽然加速跑起來,原本迎面而來的寒風,變得更加猛烈起來了。
她盡力把衣領拉高,將大半張臉都塞進去。
趙羲姮忍了一會兒,即便有幾層衣裳隔著,臉也難免被吹麻了,眼睛酸酸疼疼的,眼眶裡不自覺流下眼淚。
她實在忍不了了,轉頭拉拉衛澧的衣袖,口齒不清地喊,“主公。”
冷風不僅令她身體僵硬,甚至連嘴都不聽使喚。
“嗯?”衛澧看她這樣子,心情卻很好。
“慢一點吼不吼?”趙羲姮感覺嘴已經不是自己的嘴了,她捏著臉,強行把合不上的嘴闔上。
衛澧當做沒聽見,甚至又揚鞭,催馬繼續跑起來。
趙羲姮凍得眼睛生疼,知道他這是刻意折騰自己呢,慣性讓她不自覺往衛澧懷裡倒了一下,她撐著他的胸口坐直,心裡罵了聲牲口,想起自己發現的“財富密碼”,小心翼翼道,“球球你啦。”
衛澧依舊抬手,把她的頭按著扭了過去,“求一萬遍也沒用。”
趙羲姮凍得一直在流眼淚,眼淚在臉上,沒落下呢,就被凍成冰了,眼睫毛也上了一層霜。
衛澧說是這麼說,但趙羲姮明顯發覺馬的速度正在逐漸變慢。
嘶,好像真的有用。
驛站離不鹹城並不遠,早上啟程,中午的時候,趙羲姮就遠遠瞧見一座冒著白頂的山,它孤獨佇立著,白的不染塵埃,像是要接通去往天庭的路。
“那是長白山嗎?” 趙羲姮捏了捏凍麻的臉問。
衛澧點頭,“是,它原名叫不鹹山,後來因為四季長白改名長白山,不鹹城之所以叫不鹹城,正是因為坐落在不鹹山腳下。”
“那不鹹城為什麼不改名叫長白城?”
“你話再這麼多,就把你丟到林子裡喂狼。”
冬天,平州的天總是黑的格外快,衛澧帶著她到一座府門前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正如上次到集安時的場景一樣。
沿路沒有多餘的人跡,整座城都是安靜的。
這座恢弘的府門上並未掛牌匾,從日曬風吹的痕跡來看,牌匾是剛摘下去沒有多久。
趙羲姮猜測,這興許是鎮北王府,被衛澧收做己用後拆了牌匾。
門前也是空蕩蕩的,一個迎接的人都沒有,燈籠與火把也沒點起來,冷風一刮,卷起細雪和枯葉,看起來瘆得慌。
衛澧挾著趙羲姮下馬,她這才發現,大門上被人潑了狗血,血淋淋地寫著幾個大字“衛澧狗賊,天必誅之!”
趙羲姮看了一眼衛澧的神色,並無變化,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她跟在身側默不作聲,怕衛澧陰晴不定,再惹惱了他。
衛澧嫌髒,砰的一聲踹開了大門,露出同樣空曠寂寥的院子。
院子裡的雪已經很久沒有清掃的模樣,堆到了人的小腿處。
“進。”衛澧揚揚下巴,黑暗令他的表情曖昧不明。
趙羲姮咽了咽口水,提起裙子抬腳進去,衛澧緊隨其後。
又是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趙羲姮回頭,發現這偌大的地方,隻剩下她和衛澧兩個人,副將不知去何處了。
第21章
烏雲蔽月,趙羲姮甚至看不清衛澧的臉,加之他那一身黑衣,整個人氣氛低沉的令她心頭發顫。
這麼久了,府中還是一個人都沒有,積雪深深埋在她的小腿彎兒處,四周都黑漆漆的,一盞燈都沒有,壓根兒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
她感覺並不像跟衛澧回了家,像是寧採臣進了蘭若寺。
她咽咽口水,朝著大門的方向緩慢挪移著。
趙羲姮真的有點兒害怕,小時候阿耶給她講過不少鬼故事,她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死和鬼。
趙羲姮現在腦袋瓜裡冒出一堆光怪陸離的想法,例如衛澧早就死了,現在在她面前的這個是奪舍了的鬼魂,鬼魂要吸食少女的精魄來維持修為。
再例如,副將原本就是跟這鬼魂一伙的,所以他才並不在意衛澧的死活。
這麼一想,好像一切都說得通了,怨不得衛澧身上的傷好的那麼快,不到兩天就能活蹦亂跳,牲口也沒這麼強大的愈合能力吧。
衛澧的手一下子掐住了她的後脖子,“你要往哪兒走?”
嗚嗚,趙羲姮嚇得往地上一蹲,連髒話都罵不出來了。
但是衛澧的手是熱的,滾燙滾燙的,說明他是個活人不是鬼,趙羲姮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之餘,稍稍多了些安心。
但是這種環境,就算衛澧不是鬼,看樣子也像是有鬼。
“怎麼了?嚇著了?”衛澧蹲下來,手還放在她脖子上不曾挪開。
他看了看四周,“怕黑?”
趙羲姮嘴唇顫了顫,憋著一股勁兒愣是沒說話,隻是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兒,腿肚子發抖,一下子坐在了雪堆裡。
“坐雪裡不冷啊?”衛澧又問她,月亮還沒出來,依舊黑漆漆的,趙羲姮除卻衛澧那張蒼白的臉,幾乎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身體,她咬著下唇,依舊不說話。
“小膽兒,什麼都怕。”衛澧扯了扯趙羲姮,扯出點兒嘲諷的笑,“你還站起來嗎?”
趙羲姮點點頭,盡力維持聲調平穩,“我能!”
她才不要在衛澧面前露怯呢,衛澧肯定會嘲笑她。
她撐著雪地站起來,然後小腿軟的打飄,鼓鼓勁兒,告訴自己:就算有鬼也不可怕,等她百年之後死了也會變成鬼。回頭她死了,兩個鬼在地府鬼鬼相望,還不一定誰能打的過誰呢!
一陣陰風順著門縫鑽進來,撩的趙羲姮脖子發涼。
衛澧抱著胳膊在一旁看她,揚揚下巴,“不是行嗎?走兩步給我瞧瞧。”
趙羲姮抖抖衣服上的雪,“雪太厚了,走起來有點兒吃力,我得攢攢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