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除了電視劇裡的人,她從來沒在現實生活中看過這麼明豔好看的人。
光是看著她,自己就有點兒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的感覺。
葉臨西並不知道對方心理想法,隻是微了然的點頭:“你好,我是葉臨西。”
曹芸回過神這才手忙腳亂的把葉臨西往病房裡帶。
葉臨西在走廊的時候感覺還好,等一進了病房,差點退出去。
市三院是市裡的老三甲醫院,內部裝修陳舊不說,病房裡光線不足,更讓葉臨西無法忍受的是氣味。
葉臨西幾乎沒來過這種老舊的公立醫院,哪怕她真的住院,也都是私立醫院的頂級VIP病房,窗明幾淨不說,全天候的空氣淨化。
絕不會有一絲絲讓她不舒服的味道。
可眼前這間病房是幾人混住,葉臨西恍惚間好像聞到了臭腳丫的味道。
她拿出了畢生最大的忍耐度才控制住自己沒用手掩住口鼻。
饒是如此,在走到病房最裡面的那張病床,葉臨西如願見到自己的當事人王文亮。在對方熱情招呼妻子曹芸給搬個凳子後,葉臨西就眼睜睜的一張剛才還放著各種雜物的椅子,此刻被搬到自己身邊。
她:“……”
葉臨西低頭看著那張椅子,悄然深吸一口氣。
她真不是故意挑剔人家。
而是打小她就活的不夠接地氣,如今乍然讓她這麼接地氣,她真的做不到啊。
好在曹芸是個懂眼色,見她沒立即坐下,恍悟道:“這椅子是讓我放了東西落了灰,要不我給你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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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葉臨西一見對方主動提起這個話茬,如願以償的從包裡掏出湿紙巾,打開之後在椅子上擦了擦。
待她把湿巾扔掉後,椅子上的水漬也幹的差不多。
葉臨西這才坐下。
不過王文亮和曹芸兩口子似乎沒對她的舉動有什麼疑問。
兩人有些拘謹甚至是一言不發的等著葉臨西擦完椅子,大約是葉臨西的氣質實在太過驕矜和有距離感,是任誰看了都覺得她做什麼都理所應當。
待她坐下後,兩人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們實在是沒有錢,要不然也不會尋求法律援助,本來以為他們這樣的案子,不會有律師接手的。
可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給他們打電話。
兩人也顧不上懷疑對方,誠惶誠恐的說明自己的情況,生怕律師嫌棄麻煩不上門。
甚至王文亮都做出最壞的打算,要是律師真不來,他哪怕爬也要爬去見律師。
葉臨西主動道:“王先生,我是葉臨西。”
“我知道,我知道,您在電話裡說過,”王文亮趕緊點頭。
其實王文亮說起來跟葉臨西同齡,今年都是二十五歲,隻不過他是個貨車司機,平時跑車風吹日曬,顯得整個人又瘦又黑。
本人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要老成不少。
葉臨西拿出準備的錄音筆,冷靜道:“因為待會我們的談話,我可能會需要進行事後回顧,所以你不介意我錄音吧?”
王文亮雖然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卻還是搖頭。
葉臨西點了點頭。
隨後她從隨身攜帶的包裡拿出了他這個案子的資料。
這是一宗保險爭議案件,過程很簡單,就是王文亮在一個月前的駕駛當中,遭遇了嚴重車禍,被送往三院做了手術並且休養至今。
而之後他向保險公司報案,申請理賠他之前購買的一份人身意外傷害保險。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保險公司居然拒賠了。
說到這裡時,王文亮悲憤道:“當初買保險的時候,對方是我的老鄉,她說我是開小貨車拉貨的,路上總會有個意外什麼,就當花錢買個心安。我本來也舍不得花這個錢,但是架不住她一直來我家裡勸說,最後我老婆也擔心我,就讓我買了一份。”
葉臨西問:“你這份是在今年四月十一號買的?”
王文亮點了點頭。
他立即辯解說:“我知道剛買保險一個月不到就出車禍,確實是太巧合了,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誰想讓自己躺在床上一個月。這一個月我手術還有住院就已經花了十幾萬,而且還整整一個月不能賺錢。我們家就靠我一個人賺錢養全家呢。”
葉臨西輕聲道:“不用著急,你慢慢說。”
剛才還說的臉紅脖子粗,生怕葉臨西不信自己的王文亮,一下被她安撫住。
王文亮繼續說:“我手術清醒之後,保險公司的人也到醫院來跟我聊過,我都是如實說了情況,所以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拒賠。”
他說到這個時,顯得整個人很激動。
“當初他們讓我買保險的時候,說的天花亂墜,什麼隻要路上出事了,保險公司肯定會賠償。還說買一份保險,全家保障,都是騙子,騙子。”
他的聲音過於大了些,惹得隔壁床上的一位大爺也插話。
“哎喲,小伙子,你說你也是的,連賣保險人的鬼話都能相信。誰不知道這些賣保險的,都是先從身邊的親戚朋友開始坑,你呀,肯定是被坑了的。”
“可不就是,人家看你出事了,肯定是隨便找個理由就不賠錢了。”
住在最外面的那位中年男人也加入了說話的陣容。
因為這兩位家裡還有陪護,於是一時間,大家紛紛加入了對保險公司的聲討當中。
“保險公司那麼有錢,它不怕跟你打官司的。”
“咱們小老百姓的,哪有那個時間和精力浪費在打官司上,況且那個律師啊,收費也貴的咧,到時候就算真的贏了,保險公司賠的錢估計也有一大半要進律師口袋。”
本來葉臨西還聽著他們說話,結果這會兒話題突然轉移到律師。
她不由眨了眨眼,倒是一旁的曹芸趕緊說:“沒有,沒有,葉律師是個大好人,她是來幫我們的,不收錢的。”
一旁的大爺驚訝的望著葉臨西:“喲,還有不收錢的律師。”
“小姑娘我看你長得這麼漂亮又年輕,你應該是剛畢業的吧,是不是拿他們這個官司練手呢?”
老大爺一針見血。
葉臨西輕扯了扯嘴角,要不是腦子裡還殘存著一絲尊老愛幼的念頭,還差點真要說出什麼,於是她最後衝著老大爺露出一個的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隻不過她笑容裡暗藏著的“您可閉嘴吧到現在就聽你一張嘴吧嗒吧嗒的說個不停”這句臺詞,也不知道這位有沒有領會。
好在很快,病房徹底安靜了下來。
因為那位一張嘴吧嗒吧嗒個沒完的大爺,被護士推著去做檢查,而另外一位中年男人也由家屬陪著去樓下曬太陽去了。
此時曹芸背上背著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
曹芸趕緊把背帶取下,又把孩子抱在懷裡,哄了半天也不見好。
王文亮著急說:“寶寶是不是餓了?”
曹芸把孩子放在他懷裡,低聲說:“我來衝奶粉吧。”
曹芸將孩子奶瓶找了出來,又倒了熱水在瓶子裡。
隨後她把旁邊堆著的一堆雜物裡找出一罐奶粉,待奶粉的蓋子打開後,裡面空空如也,曹芸拿奶粉勺在裡面挖了半天,總算挖出一勺。
隨後她小心翼翼把罐子裡剩下的奶粉,沿著奶瓶口輕輕往裡拍。
王文亮在一旁問:“還夠嗎?寶寶現在喝奶粉都需要四勺的。”
他有些著急,手掌還在拍小寶寶的背,試圖安慰飢餓的孩子。
“奶粉我還沒得及買,就先這麼喝一頓吧,”曹芸輕聲細語道。
葉臨西默不作聲的在一旁看著。
隻是莫名,她覺得有點兒心酸,可是卻又那麼一絲溫馨。
因為他們給她的感覺,是真正的一家人。
待孩子終於吃上奶粉,王文亮這才得了空闲說:“葉律師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耽誤了你的時間。”
葉臨西搖搖頭:“沒關系,小孩子要緊。”
她並不算特別喜歡小孩的人,一想到嬰兒這種生物,需要在她身體裡呆上十個月,並且會限制她穿高跟鞋還有穿好看的衣服,她光是想想就覺得恐怖。
滿腦子也隻剩下抗拒。
因此哪怕她跟傅錦衡結婚,兩人也絲毫沒有要生孩子的打算。
她不著急,傅錦衡看起來也不著急。
不過她想起資料上內容,盯著曹芸懷裡正在吃奶的小寶寶看了兩眼,這才輕聲問:“資料上說寶寶有先天性心髒病對吧?”
王文亮痛苦的點頭。
王文亮是家中獨子,但是就在三個月前,他的獨生女王夢涵被查出了先天性心髒病,需要一大筆手術費,而這筆錢王文亮是如何都掏不出來的。
因為在今年年初時,他父親在老家因為腦梗進了醫院,在ICU住了好幾天,一天一萬的費用將這個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壓塌了一半。
現如今王文亮還欠著一大筆外債。
這也是保險公司拒賠他的原因之一,因為他有足夠的動機騙保。
雖然在買保險的時候,他這些家庭狀況就已經客觀存在了,可是保險公司的業務員並不在意,因為主要王文亮本人符合保險投保的範圍,他們就會追著求著讓他投保。
至於之後的理賠問題,那就不屬於業務員要負責的問題。
當然保險公司也不會因為這些主觀臆斷,就做出拒賠的通知。
葉臨西看過王文亮的拒賠通知書,上面明確寫出,保險公司經過調查,有明確的人證物證,並且在車禍現場的勘驗也發現,車禍的主因是王文亮本人的駕駛不當。
根據王文亮的供述時,當時他開車到這個路段,結果突然竄出一隻野貓。
他是為了躲避野貓,這才發生車禍。
但當保險公司要調取他車上的行車記錄儀時,又發現行車記錄儀早已經損壞,並且是人為損壞的痕跡。
所以在葉臨西問到車禍當天具體的情況時,王文亮激動道:“葉律師,你真的要信我,當時真的是一隻野貓突然竄出來,我緊急剎車不當才造成車子側翻的。”
“保險公司的人非說,因為行車記錄儀壞了沒有證據能證明有野貓出現。”
“行車記錄儀為什麼壞了?”突然,葉臨西開口問道。
王文亮原本激動的聲音像是被人一下按掉了電源,整個人呆坐在床上,待他回過神時,黑瘦的一張臉居然能看出一絲紅暈。
葉臨西望著他,突然她伸手關掉了錄音筆。
她安靜的望著王文亮,輕聲說:“我是你的律師,你的利益就是我想要爭取的,所以我們兩個是站在一邊的。”
葉臨西並沒有講什麼深奧的法律大道理,她隻是簡單的告訴對方,他們兩個是利益共同體。
王文亮雖然學歷不高,但卻很容易理解這段話。
他重重點了點頭。
於是葉臨西進行到了她想要的下一步,她語調平靜道:“所以你做過任何一件跟騙保有關的事情嗎?”
房間裡變得格外安靜,剛才還努力裹著奶嘴的寶寶,終於在吃飽後進入甜甜的夢鄉。
半敞著的窗戶,傳來一絲絲風。
是熱的,沒有吹散房間裡的炙悶,反而越發惹人煩躁。
與外面略有些嘈雜的走廊相比較,這裡被封存成了一個結界。
終於,有一個聲音輕輕打破了這片寂靜。
“有,我有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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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律師,真的太麻煩您了。”曹芸一路送葉臨西到了樓下。
臨走的時候,她一直對著葉臨西鞠躬,弄得來往行人不停朝她們這邊看過來。
葉臨西雖然性子是驕縱了些,卻又見不得別人跟她這麼客氣。
“不用再送了,有什麼情況我們再聯系。”
曹芸望著她欲言又止,還是葉臨西停下來,直接說:“你還有什麼情況要補充嗎?”
“不是,”曹芸搖頭,可是隨後她伸手捂了下臉頰,似是強忍著淚意:“葉律師,求求你一定要幫幫我們。”
“說出來也不怕您笑話,今天的奶粉不是我忘記買了,是我們連奶粉都買不起了。”
葉臨西怔住。
雖然她也知道非洲兒童連飲用水都沒得喝,可是在她生活的周圍,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連孩子的奶粉都會買不起。
以至於她乍然聽到這話,有種不知該說什麼的手足無措。
況且眼前這個姑娘的年紀,甚至還比她小。
曹芸擦了下眼淚,可是眼睛裡的淚水反而越擦越多。
或許人就是這樣子,如果從一開始就忍住,或許能一直忍到底。但情緒的宣泄口一旦被打開,就會如洶湧的浪潮般,徹底衝塌原有的心理防線。
“我女兒還那麼小,就得了先天性心髒病,可是我們連給她治病的錢都沒有。我公公每個月在老家的藥費就要三千,現在我老公又出車禍,我真的拉了臉把能借的人都借了。葉律師,我們真的很需要這筆保險賠償款。”
“真的,我們真的很需要很需要。”
如果但凡有一點幫助,她也不至於一個人背著孩子,留在醫院裡照顧受傷的丈夫。
許久,葉臨西低聲道:“我知道,我一定會竭盡我所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