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拿槍練刀在營地摸爬滾打的男人,會被刀削掉手指頭?別開玩笑了。
而關於自家小孩戀愛上遇到的問題,任峰其實早有耳聞,他一直沒有出面解決,是因為相信自家兒子,如果連談戀愛這種小事都需要家人幫忙,恐怕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出息,更何況那野小子以前的確太混賬,應該是要吃點苦頭,漲漲教訓。
但是今天鬧這一出,讓任峰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尤其是見到妻子那傷心難過的模樣,他就沒有辦法再沉默著,不聞不問。
於是再出事後的第三天,任峰去了一趟盛夏集團,與集團的副總裁方成淑女士——他未來的親家,見了面。
這次方成淑可不敢擺什麼架子把人拒之門外,一來她得罪不起面前的這位重量級人物,二來,她的的確確有愧於任翔那小孩。
“您請坐吧。”方成淑招呼助理給任峰泡了雨前龍井。
任峰大大方方地坐下來,身邊的兩位站姿筆挺的跟班退出了門外,同時拉上了辦公室門。
繞是方成淑這輩子也算見過大世面,接觸過不少高層和有地位的人士,但面前這男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場,還是讓她心怯怯的。
可能真是於心有愧吧。
“任先生,令郎的事,我感到萬分抱歉,是我有欠考慮,手術和後續治療的費用,我會全部承擔。”
雖然那天她一時衝動對任翔說出的話,任翔對誰都沒有講過,但是方成淑還是向任峰坦白了事情的真相。
任峰卻擺了擺手,說道:“犬子已經是成年人,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方總無須自責,這小子過去太渾,幹下不少混賬事,吃點苦頭應該的。”
方成淑微微一驚,她原本以為任峰過來是要找她討個說法,畢竟任翔手指頭讓她一句話給說沒就沒了,雖然發現及時好歹接續了上去,有驚無險,但是這件事是她的錯,她都準備好了要拿出巨額的賠償,卻不曾想任峰簡簡單單一句話,居然不計較了。
“任先生,您這次過來...”
“我這次過來,是要腆著我這張老臉,來為犬子說情。”任峰雖是如此說,不過端的還是高姿態和領導範兒。
“方總聽過《孔雀東南飛》吧,年輕人,兩情相悅,當家長的如果幹涉太多,恐怕適得其反,譬如這次事故,今天是我兒子,明天說不定就輪到你家閨女了,還望方總能三思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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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成淑往後退了退,手不禁握緊了袖角,她站直了身體,不卑不亢道:“任先生,我們家不過是小本薄利的商人家庭,實在高攀不上貴府,這件事希望任先生不要再說了。”
任峰淡淡笑了笑:“沒什麼攀不攀得上,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年輕人自由戀愛,不講門第。”
“自由戀愛不假,但是自由過了頭,終究不是什麼好事情。”方成淑看著任峰,意有所指。
任峰當然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他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是我這個當父親的,對兒子疏於管教,讓他任性妄為,但是今次教訓,方總應該也能看到犬子的拳拳悔過之心。”
這種血淋淋的悔過,可真是把方成淑給嚇得不輕啊。
“我女兒馬上就要出國念書了...”
“這個不急...”任峰笑了笑:“犬子也要繼續打比賽,年輕人嘛,當然應該以學業事業為重,我今次來找方總的目的,也是希望方總不要再為難兩個孩子。這幾天我在醫院,也能看出令愛是對犬子的心意,年輕人最難得便是一片真心,隻要兩個孩子能往好的方面發展,方總又何必棒打鴛鴦。”
......
今天下午,方成淑經歷了這輩子最艱難的一次談判。
方成淑將任峰送出門,任峰擺擺手:“方總留步。”
門外兩個身形筆直的跟班迅速跟上任峰,幾人離開。
方成淑目送他離開,倚在門邊,重重松了一口氣,這位老親家的氣場還真是很強大啊。
等等...呸,什麼老親家。
任翔住院小半月,夏天每天都往醫院跑,方成淑於心有愧,沒有再阻攔她,隻讓她把英語書也帶上。
夏天不在的時候,顧折風和李銀赫來醫院看望任翔,顧折風低聲問他:“講真的,這招苦肉計用得真絕,壯士斷腕啊,你丈母娘可是嚇壞了,那一整晚腳都在抖,站都站不穩,還得人扶著。”
“這可不是苦肉計,是真心誠意。”任翔看了看門外,低聲說道:“本來是要割下面,不過老子實在下不去手,他媽這一刀下去...”他哆嗦了一下子:“我夏天一輩子幸福就毀了,還是手指頭吧,總得弄下來點什麼,給我丈母娘表表決心。”
“你對自己真夠狠的,這把老子服你了。”李銀赫拍了拍任翔的肩膀:“一根小指也夠嗆,疼翻了吧。”
“嘿,你別說,那一下子還真不疼。”任翔說道:“啥感覺都沒了,就看著血噴出來,嘖...”
“臥槽,別說了。”顧折風“嘶”了一下,哆嗦著:“想想都疼。”
見夏天過來,幾人立刻噤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顧折風踢了踢李銀赫的椅子,拉著他出了病房,李銀赫離開的時候還順走了兩個水蜜桃。
夏天坐到任翔身邊,靠著他問:“今天感覺怎麼樣,還疼麼?”
任翔動了動指頭:“已經完全恢復了,感覺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胡說,別總想著出院,好好養著,你的手是要拿槍的手,不能留下任何後遺症。”
“嘿。”
說到這個,夏天就又開始惆悵起來,埋怨他:“你真蠢,真是太蠢了。”
“這句話你每天都要在我耳邊念叨幾遍,就算不蠢也被你念蠢了。”
“哼。”
任翔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行了,快把你的英語書拿出來,考試沒幾天了,乖乖復習。”
夏天嘟哝著小嘴,環住他的腰,用力抱著:“我不要復習,也不要考試,我就陪在你身邊。”
“夏天,這段時間我想得很明白。”任翔突然變得鄭重起來,夏天不禁抬起頭來看他。
“你得好好考試,出國念書,多多學知識多多學本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夏天置氣地說:“我不會讓方女士如願!”
“現在的夏天,一點都不可愛了。”
“不可愛就算了。”夏天氣鼓鼓地背過身,不再理他。
任翔從後面環住了她的肩膀,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身上,他在她的耳畔輕聲說:“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衝著夜空和河流呼喊的女孩,她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想要自由自在不被束縛...”
夏天回想起失戀的那個夜晚,她在河邊發瘋的情景,突然覺得不好意思:“別說了。”
“但我同樣記得,那個女孩還說過,她想用自己的雙手改變世界,改變人類生存和社交的方式...她想聽見未來的聲音。”
任翔用力抓著她的手,將她轉過來,凝望她的眼睛,沉聲說:“聽我說,乖乖考試,出去念書,翔哥等著你,多久都等。”
多久都等。
夏天通過了GRE的考試並且順利拿到了麻省理工的offer,離開的那天家人送她去了機場,當然任翔不敢露面,隻能站在航站樓的落地窗邊偷偷看她。
夏天眼睛紅紅的,不過她不敢哭,她怕自己哭了任翔看著難受。
強忍著眼淚過了安檢,進入候機廳,夏家父母出站之後看到任翔。此刻方成淑剛剛送別了女兒,知道女兒願意乖乖去考試,都是這小子的功勞,她看著他,極不自然地說道:“你要等就等唄,哼,反正我們夏天念完書之前是不會和你談戀愛的,在國外會不會遇到更好的男孩也說不準,自己別後悔就成。”
“嘿,恭送丈母娘大人。”
任翔給方成淑讓開了道。
方成淑哼了聲,離開。
任翔知道,這位丈母娘大人不是一般的傲嬌,她說這話的意思,顯然是已經默認了他們的關系。
夏至深看了看任翔,衝他豎了個大拇指,任翔當然對他報以禮貌的微笑。
夏天一個人坐在候機廳的小椅子上,拿著柔軟的紙巾,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登上飛機之前,她收到一條來自任翔的短信:“別哭啦,偷偷告訴你,籤證馬上就下來,就這兩天,你狗翔哥跟著就來了。”
看到這條短信,夏天破涕為笑,立刻編輯短信:“才沒有哭。”
“鬼信你,一定哭慘了。”
“沒有沒有!”
......
任翔一個人蹲在馬路邊,抽完一根煙,揉了揉發紅的眼眶,顧折風和李銀赫一左一右蹲到他身邊來。
顧折風按了按他的肩膀,又對李銀赫說:“韓援,那句詩怎麼講來著,給我們狗翔背背。”
李銀赫想了想,朗聲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就在這時,有飛機從他們的頭頂掠過,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狂風四起。
任翔站起身,抬頭凝望湛藍的天空,太陽刺破雲霄,光芒刺眼。
今年初夏,珊珊來遲。
第128章 番外(終)
施純如從丈夫口中得知了寇琛買下牧場的事情, 很顯然,寇琛已經知道了陸蔓蔓是他的女兒。
可是知道了卻並沒有任何動作,這讓施純如感覺有些意外,直到後來原修將牧場的事情的告訴了她。
施純如感慨萬千, 她很難想象, 像寇琛那樣的家伙, 居然會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女兒的撫養權。
那可是他和仲清的女兒啊!
施純如沒有忍住還是聯系了嘉和,約她在老樹林咖啡店見面。
幾十年斷絕往來,一杯餘溫嫋嫋的咖啡,施純如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心平氣和。
趙嘉和是極其體面的女人, 以前在大學時期便是如此,大夏天熱得不行, 施純如和仲清倆人穿著短袖短褲,隨隨便便扎了個馬尾辮子傍晚在樹底下乘涼,朝著路過的男孩吹口哨。
而嘉和永遠保持淑女形象,穿著規整的連衣裙, 連手膀子都不會多露出一塊肉來,端端正正地站著,懷裡抱著一本詩集,典型的書香美人兒。
雖然姐妹三人感情很好,但施純如和陸仲清之間相處顯然更融洽一些, 倆人臭味相投,幹啥都能一塊兒,趙嘉和就不行了, 得端著,不能幹有損形象的事兒。
見面的那天,趙嘉和穿著一身墨色的山水旗袍,端莊典雅,坐在靜謐的咖啡店雅座,手裡端著咖啡杯,神情寡淡清冷。
這麼多年過去,她的容顏保養極好,看得出來富貴水土滋養出來的溫潤狀態。
當年,這麼多年的斷絕,施純如對她依舊沒有好臉色。
“你們都以為,仲清是我害死的,對嗎?”她挑起柳葉兒眉看向施純如。
“難道不是嗎?”她生硬回答。
當年她與寇琛大婚,仲清慘死,一樁樁一件件,難道能夠脫得了關系?
“這麼多年,你與我斷絕姐妹往來,我丈夫與我分房而臥,夫妻恩情寡淡如水...”趙嘉和頓了頓,平復心緒,緩緩道:“活著的人啊,永遠比不過死人。”
對於當年的事情,趙嘉和沒有絲毫隱瞞施純如,正如她也沒有半分對自己丈夫隱瞞,如實道來。
在寇琛去了深圳沒多久,陸仲清便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一開始自然是既欣喜又高興,然後漸漸地便開始有些害怕,這件事她不敢告訴任何人,隻對當時同留在首都的室友趙嘉和說過。
嘉和聽到這個消息,如遭雷擊,她依舊忍著巨大的悲傷,依舊給了自己的好姐妹建議,讓她立刻買了火車票,南下去找寇琛,男人總歸是要比女人更有辦法一些。
但是沒過多久,陸仲清卻一個人回了首都,她告訴嘉和,見到了寇琛,他住在地下室,每天在天橋底下擺攤賣碟,還和當地的地痞流氓打架,被追趕好幾條街,每天為了糊口早出晚歸,很辛苦,卻賺不了什麼錢。
她沒能忍心現身把這件事告訴他,如果說了,以寇琛的脾氣,肯定不會讓她離開。他處境本就艱難,帶著個懷孕的女人,將來有了孩子,生活恐怕會更加水深火熱,她絕不能拖他後腿。
當時趙嘉和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拿出了自己工作這段時間的全部積蓄給了仲清,讓她回老家,回父母身邊,自家父母肯定會關照她。
而仲清在老家依舊沒能呆太長時間,肚子隱隱有了輪廓,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可謂奇恥大辱,老家閉塞傳統,家人對她嫌棄憎惡,出門便要承受鄉親鄰裡像看怪物的一樣的目光。
陸仲清心氣高,自然受不了旁人對她指指點點戳脊梁骨,一氣之下終於還是一走了之。
趙嘉和手裡摩挲著咖啡杯沿,眸色中隱隱有湧動的波瀾:“我承認,那個時候我嫉妒她,發了瘋一樣地嫉妒她,她懷的是我心愛之人的孩子,卻還要問我尋找建議,天知道這個世界多麼的不公平,我甚至...甚至建議她拿掉那個孩子,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會拖累她,也會拖累寇琛。”
“當然,陸仲清舍不得這個孩子,我也理解,如果換成我,也一定拼了命都要保住那個孩子。”
“我在首都給仲清找了個出租屋,讓她安心養胎,我用自己的工資接濟她,照顧她,但是兩個月後,她告訴我說寇琛要回來看望她,她哭著說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不敢讓寇琛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不想拖累寇琛。”
“我當時真是笑她傻,跟在男人身邊,什麼事有男人扛著,根本不需要這麼辛苦。”
趙嘉和無奈地搖了搖頭:“或許這就是我和她的不同,我覺得天塌下來有男人頂著,我隻需要在男人身後當個小女人。可是陸仲清性格堅韌要強,她絕對不會讓自己成為寇琛的負擔。”
“後來陸仲清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法門,說有朋友告訴她,可以帶她去美國避一避,美國環境好,可以讓她生下孩子,如果能找到好工作,說不能還能大賺一筆,等寇琛事業有了起色,再回來。”趙嘉和面無表情繼續說道:“我當時勸過她,但我不否認我揣著私心,見她心意已決,就沒有特別阻攔,她想走就走,未來天高路遠,個人有個人的造化。”
“寇琛回來之後找不見仲清,當然來找我了,仲清臨走的時候千叮萬囑,不能把她的事情告訴寇琛,我當然什麼都沒說,但是那個時候...”
趙嘉和眸子裡劃過一絲悽然:“我的確是對不起過仲清,在寇琛最失意惆悵之際,我向他表白了。”
“我愛了這個男人整整四年,我的愛絲毫不會比陸仲清少,那時候我想著...或許這會是我的機會。”
施純如手握緊了茶杯的杯蓋,沉聲道:“為了男人,半年不會顧念姐妹之情,哪怕你的好姐妹現在懷著他的孩子?!”
“我就是顧念了這麼多年的姐妹之情,我才錯過了我的愛情!”趙嘉和突然情緒失控:“當年,當年如果不是因為顧念姐妹之情,表白的那個人,那個人應該是我!”